酒痴（小小说）

野老

       

       清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夜，渐渐地深了。
　　 忙活了数十个日日夜夜的康鸿猷缓缓步出客厅，偌大的康家庄园里，万籁俱寂，上上下下的房里透出几处灯火仿佛点点星辰。康鸿猷深深地吸一口中原深秋清馨的空气，他仰望着天空，伸张了几下双臂，暗道一声：“万事俱备，只待皇爷！”
　　 中原深秋的夜，凉爽而清馨。天空中，一碧如洗，繁星点点；康家庄园前，洛河水日夜欢唱，汩汩流淌；庄园里，寨上寨下静谧而祥和；远处康店镇上，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增添了这深秋夜的静谧。
　　 康鸿猷脑海里把迎驾应准备的一切又开始一一回放，唯恐哪一个关节准备不周惹得东归京城的老佛爷和光绪爷不高兴，这可是关乎康家千秋万代的大事啊！突然，康鸿猷想起前些日子从山西太行山里请来的那个酿酒的人，自己还没看见他哩。据说此人是个酿酒大师，叫什么来着？他能行吗？可别千般都好却被他给弄砸了锅啊，大管家李莲英大人可是交代过：接驾的酒必须要适合老佛爷的口味！想到这里，康鸿猷快速回到客厅里，吩咐管家去把那个酿酒的人叫过来，他要亲自把把这一关，以免在御用酒上疏忽大意，在老佛爷和皇上面前丢尽颜面不说，也会将中原的河洛文化让人贻笑大方的！
　　 少顷，那个酿酒的师傅跟在管家的身后来到了康鸿猷的面前。康鸿猷抬眼望去，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太师椅子上跳将起来。这人细长的身材，有高矮没粗细，就跟高粱杆儿似得；头大，典型的瓜子脸，但这瓜子不太成比例，上半部太宽下半部又突然太窄；眼睛细长，迷迷糊糊的，两个下眼泡儿有点出奇地大，老是看着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尖尖的下巴留有一绺山羊胡子，五十出头的年纪。
　　 康鸿猷稳住了神儿，心道管家怎么请来了这么一位愁死画匠难死描匠的美男子，于是他站起来一拱手说道：“师傅，前些日子忙得昏了头，在下没来得及去拜见您，还望师傅海涵！师傅贵姓？台甫怎称？”
　　 这人站在那里，微微睁了睁眼，仿佛还正睡着，似乎就没听见康鸿猷说什么。
　　 管家赶紧对康鸿猷说：“老爷，师傅姓姜，人称姜老三，不擅言辞，只擅长酿酒。”说着管家又伏在康鸿猷耳边悄声说，“他从不与人说话，看着迂腐且傲慢，但是一喝起酒来，或者说到酿酒，他就会滔滔不绝，是个奇人！”
　　 康鸿猷听罢，一伸手请道：“姜师傅，您请上座！”又吩咐管家说，“康叔，让厨房上一桌菜，我们叙叙！”
　　 姜师傅坐下来，一言不发，只管慢慢呷着康鸿猷递过来的茶，也不看康鸿猷，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茶杯。有顷，管家把菜端上来了，姜师傅站起来说道：“俺取酒去也！”说完一阵风似得没了踪影，他是怎么飘出这个客厅的康鸿猷连看清都没看清，康鸿猷揉揉眼睛诧异地看着管家，心里越发地好奇起来。管家忙说：“只知他酿酒技艺高超，平时少言寡语到了极致，不知他深藏武功啊！”
　　 主仆正说着，姜老三犹如鬼神一般又轻轻地飘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坛子康家自己酿的酒，笑呵呵的，眼睛也睁大了，炯炯有神。康鸿猷心道，常人去酒坊取酒来回没有小半个时辰是不行的，而这人却只是瞬间就取来了，可见其轻功十分了得。
　　 几杯酒下肚，姜老三的眼睛彻底地睁开了。康鸿猷问他有关康家的迎驾酒酿得如何时，姜老三打开了话匣子：
　　 “康庄主，请放心！酒，酒水也，好也不好，第一要看用来酿酒的水质如何，水好，酿出来的酒就会醇美绵甜、清香怡人；第二，酿酒要看用的粮食是不是籽粒饱满的上等好粮；第三，是要看酿酒的技艺了！”
　　 说着，姜老三也不客套，端起酒杯，吱儿一声喝一口，那声音儿拖得老长老长。康鸿猷赶紧起身又为姜老三斟满酒，并说：“愿闻其详！”
　　 姜老三继续说下去：“庄主世居此地，这里黄河与洛水交融，地下水不仅丰沛，而且甘甜清冽，是酿酒的上等水源，何愁酿不出好酒？康家是‘头枕泾阳、西安，脚踏临沂、济南’的豪门望族，良田千顷，而且世代饱读四书五经，是中原文化的典范，这样的人家用来酿酒的粮食自然都是好粮，绝不会以次充好，否则便会坏了康家的门风与人品，这是酿出好酒的雄厚基础啊！”
　　 康鸿猷从姜老三滔滔不绝的健谈里听出了这位酿酒奇人的不俗，他又亲自为姜老三斟满酒与茶，接着话头儿说道：“可是，我们康家几百年来，酿出的康家酒，都是用来自用和迎送往来，还没招待过皇上啊！这次迎驾返京，大管家李莲英反复叮嘱说御用之酒水‘要适合老佛爷的口味习惯’，心中自然是底气不足，于是才请您来……”
　　 “庄主有所不知，康家酿的酒原本就不错，只是在个别工序上把握不够而已。”姜老三再干一杯，接着说，“酿酒工艺分碎米、配料、蒸糊、冷却、拌醅、发酵、蒸酒这七个过程，最主要的是拌醅和发酵，拌醅渉及到加曲子和酒母的数量，更涉及到加什么样的水，加多少水；发酵要掌握住温度和时间，温度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时间长了不行短了也不行。以前，康家酒就在这两个工艺流程上欠缺火候啊，俺来了之后不断地进行改进调试，这几天酿出的酒要比先前的精多了！今晚，我们喝的就是这酒……”
　　 翌日，中午时分，老佛爷和光绪爷驾到，浩浩荡荡的人马足有一两千人。一番隆重的迎接后，喜庆的宴会开始了。
　　 康鸿猷首先代表中原康家向朝廷捐资一百万银两，老佛爷对身旁的李莲英说道：“没成想，这山沟里还有百万之家！”随即赐康鸿猷为“康百万”的封号。
　　 宴会进行到一半，老佛爷饮了康家酒后赞道：“中，康家酒，入口清香绵甜，回味悠长。”又问道，“这酒是何人所酿？”
　　 康鸿猷跪曰：“回老佛爷，康家几代人就自酿自用，这次请一高手加以改进工艺，酿出此酒。”
　　 老佛爷兴致很高，让唤来酿酒之人瞧瞧。康鸿猷赶紧又跪下说：“回老佛爷，此人平时寡言至极，缺乏礼节，只有喝起酒来或者谈起酿酒来才会滔滔不绝，且言之有理。老佛爷召见，恐他无礼而触您龙颜大怒！”
　　 “奥，那就让他来说道说道酿酒吧！”老佛爷兴致未减。
　　 “可……可是那人相貌奇丑，怕惊了老佛爷！”康鸿猷说。
　　 “那就更得看看了！”老佛爷笑呵呵地说。
　　 于是，姜老三被召来谈酿酒之道，他侃侃而谈：“酒，酒水也，好也不好，第一要看……”
　　 老佛爷听着听着，对身边的李莲英说道：“此人，酒痴也！”

陈林先

酿酒师傅不把“痴”字揉进酒里，哪来好酒之说？哪个行业没有“痴”？没“痴”的行业哪有好行业？欣赏名家野老老师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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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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