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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水河水哟,悠悠地流(中篇小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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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5 05:29: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0】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十年代了,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那阵子,柳青和尚仁壮都在兴修水库的工地上出民工呢。这年,高钰生下了小四嫚儿柳四凤,高倩生下了小名叫林倒的四儿子,取大名叫尚大獒。也就在这年里,尚仁壮的老爹因肝病走了,柳青的老妈因心脏病发作也走了。柳青对尚仁壮说道:“这下子,俺家是五朵金花,花香扑鼻!你家是五条棍,往那一创,五根棍溜直!”尚仁壮说:“俺家五条棍,正好捅你家那五朵花!”柳青知道这家伙又要在嘴上占便宜了,于是不再搭理他。只有高钰儿、高倩两人嘻嘻哈哈地亲家长亲家短的叫着,两家的几个孩子也经常这家那家地吃啊玩啊的,有时就打将起来,沒过半天又和好如初了。
   桃花溪下游的大水库建成以后,高山镇又开始了大规模地搞农田基本建设了。全镇不仅规划了两条山岭,要修成层层的梯田,还要求将大苇塘刨掉、把大河塘填平,开垦出几百亩的优质良田来,以实际行动掀起学大寨的新高潮了。
   柳家湾、柳家湾河北、胡家湾的男女劳力都被集中起来,开到大苇塘,拖拉机日日夜地耕,推土机日日夜夜地推,村民们日日夜夜地干,大苇塘、大河塘这处原生态的自然景观很快便面目全非了。
   柳青是从心里反对破坏大苇塘和大河塘的,他认为这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来形成的自然地貌,是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为之骄傲的自然景观,你一旦破坏掉了,是很难恢复过来的!我们种地也不缺这几百亩地,这是十足的胡造作,甚至是犯罪,是没法子向儿孙后代交待的。尚仁壮也是极力反对毁掉大苇塘和大河塘的,他不仅认为这里曾经有过他们美好的初恋,还认为毁掉了大苇塘和大河塘,今后没地去扒鱼扒虾了,所以他认为这种做法纯他娘的是败家子摘下街门劈了当材禾烧了。于是,两人在整这大寨田时就有了气儿,就乱放炮了,这一乱放炮,于事无益却把自个儿放进局子里去了。
   那天中午在工地上,吃完饭后,柳青与过来玩的尚仁壮与村民们闲聊起来,聊到这大苇塘大河塘,两人发表了高见,跟那演说差不了多少,激情昻扬,唾沫子乱飞。尤其尚仁壮,讲到情动时,乍乍乎乎,骂骂咧咧,把下令干这事儿的人的八辈祖宗都翻了个底朝天。不巧,被路过这里的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冷革命听了真真切切,一句不漏,还不到傍晚收工时分,柳青和尚仁壮就被公安带走了。
   这下子,富水河南岸柳家、北岸尚家可抓了瞎了,这是两家的顶梁柱儿啊!高钰哭,高倩哭,八个孩子大的哭小的也哭,两个老人也哭,简直就是没法过了。最后,还是柳青爹明理儿,爬起来去向他舅姥爷“二牛皮”余克成讨法子去了。
   余克成一手捻看山羊胡子,一手端起酒盅儿,凑到嘴上,吱儿一声,把眼一闭,吧达吧达嘴儿,说道:“解铃还得系铃人啊,你得去找你姨表兄弟冷三啊,这下子非他不能啊!”于是,余克成这般那般地教了柳青爹半宿路数儿。
   柳青爹的姨表兄弟冷三,是高山镇冷家庄人,他是个有名的酒鬼儿,他这酒鬼儿是与别的酒鬼是有天壤之别的。冷三是如何学会喝酒的呢?他说他家有喝酒的根儿,他爷喝,他姥爷喝,他舅姥爷喝,他爹又喝,三个月大时他爹就用筷子头蘸酒给他喝,等他三岁时就能喝上六钱不醉。咱不说他爷他姥爷,你想想他舅姥爷“二牛皮”余克成就行了。冷三毎次去他舅姥爷家去,弄一小勺子从那大酒汼子开始一直到那最小的酒汼子,拔开一塞儿弄一勺喝进去尝尝拔开一塞儿弄一勺喝进去尝尝,等走的时候保准是扭着秧歌回到冷家庄。余克成很宠惯冷三,他说三酒德好不糟蹋酒掉个酒珠儿桌上都能用嘴噓起来,酒量也行上中南海给毛主席当个陪酒师专跟外国鬼子比赛喝酒准能喝倒他们。
   公社里兴修水利建桃花溪下游大水库那阵子,毎个村子都要出民工,毎个村子都要有一个民工吃饭的伙房。冷三被生产队派到水库工地出民工,又被指派去伙房做饭烧菜。第-天上工,村里就用地瓜干换了十多斤老烧放在伙房里。冷三的叔父、造反起家当上村子革委会主任的冷革命给民工作动员报告说,晚上俺犒劳犒劳出革命民工的革命同志们,喝点革命小酒解解革命的小乏,睡点革命的小觉,第二天有革命的干劲去推革命的小车建那革命的水库。冷三想起他那村子里最大官儿的革命叔父,心里就有一股子革命的火苗噌噌地往外蹿,按理说自己家里出这么-革命的大官儿,说明祖坟冒革命的青烟儿,应该高兴才对,可冷三就是咋也高兴不起来,相反,一听见叔父说哪些拿腔拿调的革命话,一看见叔父干那些拿不上人场的革命事儿,冷三就烦了,就想砸锅摔碗不过了,毎天都在心里唠叨好几遍同样的话:爷爷奶奶你们咋就造出了这么个革命的熊玩意儿呢?这阵子,冷三正在切着大白菜,准备做那猪肉豆腐炖白菜粉条子,忽然又想起早上他那大官革命叔父的革命动员报告。妈妈的,屁报告吧!还喝点革命小酒,讲了沒五句狗屁话弄上了七、八个“革命”,好像全世界就你是最革命的,张嘴革命闭嘴革命,革你妈的鸟命吧!冷三一心思革他妈的鸟命,不就是革俺奶奶的鸟命吗?妈妈的,骂都不能骂吗?-气之下,拿起水瓢从那革命的水桶里舀出了半瓢的革命小酒儿,嘭彭嘭,切几下子革命的大白菜,拿起水瓢咕咚咕咚喝上两口儿革命的小酒,嘭嘭嘭,咕咚咕,嘭嘭嘭,咕咚咕,嘭嘭嘭,咕咚咕……等到革命的民工们收工后准备喝那革命的小酒时,冷三不光扭着那秧歌步儿还唱上了:“临行喝妈-碗酒……”开饭时,冷三早就迈着八仙步儿把菜分好了,加上他那革命的叔父,总共盛了二十一碗不多不少。革命的民工在玉米杆搭起的革命的窝棚里,每人跟前倒上了半碗革命的小酒。冷三扭着秧歌开始分菜,他说:“先先先……给给俺俺革革……命的叔叔一……一碗革革……命的小……小菜!”革命的民工们都知道冷三这酒头鬼儿早就把那革命的小酒喝上去了,听见他口齿不利索地学他叔父,都哄地大笑起来。“笑啥?俺俺还……还不给你你们拿了……各人拿去,一人-碗!”
   冷三那革命的叔父,端起那半碗革命的小酒说:“今天,俺代表大队革命委员会为革命的民工们能为修革命的水库贡献革命的力量,领导革命的同志们干了这碗革命的小酒!”说罢,仰起革命的小脸张开革命的大嘴,一下子把那半碗革命的小酒灌了下去。革命小酒喝进了革命的肚子,冷三那革命的叔父捧起冷三端来的那碗革命的小菜,呼嗵一大口扒进去,噗哧-大口又喷出去,足有两米远!冷三那革命的叔父放下碗筷,怒气冲冲地来到伙房,他那革命的小侄儿早就倒在麦秸铺成的革命地铺上,那革命的呼噜打得比雷还响,气得那革命的叔父朝着冷三那革命的小腚就是革命的两脚。那革命的主仼走后,有个革命的民工过去尝了尝革命主任的那碗革命的小菜,说:“三儿,八成放进了二斤咸盐还不止!”
   
咸盐风波之后,冷三被赶回冷家庄子,当不成了革命民工中的革命伙夫。革命民工们都知道也就是三儿吧,换成别人恐怕这阵子早带上革命的手镯儿蹲革命的号子去了。
   冷三毫不在乎干不干那革命的伙夫,在哪儿干还不是挣那工分?回到家不几天,冷三又被生产队推选成为本小队参加批斗地富反坏右反革命分子大会的代表。以前,批斗反革命分子都是半月一次,点上大汽灯,全村人集合到大队院子里,谁不来就扣工分儿。最近据说反革命分子们上面又有人出面了,又要只促生产不抓革命了,冷三那革命的叔父决定革命的阶级斗争要天天搞,革命批斗大会要毎宿开,全村人不能每宿参加就选革命代表参加,革命代表每宿挣半个劳力的革命工分。挣工分儿,村民们也大都不愿去,只有那几个紧跟冷三那革命叔父的革命健将们愿干这革命的活儿。你道为啥?原来这冷家庄二百多户人家就-家富农,连户地主都沒有,右派和反革命也沒有,如果非要弄出-反革命来,也就冷三喝多酒后说他那革命的叔父那些话凑合着能够标准,而冷革命又碍着他爹他妈的面子,不敢把他爹他妈视为传宗接代的宝贝三儿咋样。前几年,一开革命批斗会就是批那勤俭持家多买了几亩地的老富农,批斗死了老富农又批斗他老婆,富农老婆被批斗瘫在炕上,这又要批斗建国好几年后才出生的富农闺女。这样的批斗会,乡里乡亲的谁愿参加啊!
   富农闺女把瘫妈丢在家里,被叫来大队办公室。冷三那革命的叔父先作了开场发言:“地富反坏右反革命分子忘我之心不死,革命的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批斗了他们这辈批斗他们下辈,永远批下去斗下去,坚决将革命进行到底!”轮到发言时沒有一个站出来批判的,冷三那革命的叔父就说抓阄,从第一往下轮。
   无巧不成书啊,冷三上去就把第-阄抓了出来!妈妈的,人倒楣咸盐也招蛆,喝凉水都塞牙啊,今晚摘犁儿种豆子——镬(豁)上去了!冷三从腰里掏出个小酒瓶子拔开塞子,咕咕咚咚地造干了底儿,说:“今日批明日斗,批来斗去,也沒看见个阶级敌人在哪儿!把人家她爹斗死了,又把她妈批瘫了,这阵子又要批人家闺女,这都是他妈人干的事吗?人家当初不就是比咱多买了几亩地吗?咋就沒完沒了呢?再说有人家闺女啥子事?!”冷三这一腔话是老百姓都想说的但又不敢说的,他这一发言,把个批斗会场说得鸦雀无声,就连掉根头发的动静都能听得见。过了好一会儿,冷三那革命的叔父才回过神来,他咽下一口唾沫说:“你你……是革命家庭的……革革命后代,咋就说反反革命的话呢?”冷三说:“俺是革命后代可就是不干批斗人的事,俺反革命不反毛主席不反共产党,就反你冷革命,俺反革命就是反冷革命,你多咋不批斗人了俺多咋就不反你冷革命!”冷三这几句像绕口令的话说得极快,把他那革命的叔父都说蒙了,再加上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他那革命的叔父急得脱口说道:“你能多咋不喝酒俺就多咋不批斗人!”他这意思是想说想让俺不搞批斗就像叫你不喝酒那么难。冷三一听这话,当场把那小酒瓶子一摔,说:“就这么地吧,咱是姜天普抗活——人当百众,谁输了谁就不是人养的!”说罢大步走出批斗会场,那架势活像李玉和上刑场。
   半个月,村民们也沒看见冷三。半个月后,冷三从家里出来,人瘦了一大圈,但精神了,人们再沒看见他喝一滴酒。
   这就是柳青爹的姨表兄弟、柳青的表叔——“酒鬼”冷三!冷三的叔父冷革命工作成绩不俗,调到镇上当公社革委员副主任了,不想因他柳青和尚仁壮被送进了局子里。柳青爹找到冷三,将舅姥爷的妙计相告。冷三到爷爷奶奶处大闹起来,又要碰大口井又要上吊,说是自己就这么一个外甥,他要蹲大狱去了,他冷三坚决彻底地不活了,让老冷家断根儿。爷爷奶奶一看这宝贝孙子见死见活的,心疼得没法说了,将当公社副主任的儿子冷革命叫回家,下了死命令要去保柳青,否则他们就撞死在他这个不知家里家外的畜牲面前!
   后来,柳青被冷革命保回了家,在村里劳动改造。而尚仁壮却被判了三年大刑,罪名就是反对社会主义、反对学大寨,十五六岁的尚大龙只好辍学回家同他妈高倩共同撑起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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