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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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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13 12: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心  魔
       从一楼的楼梯口,到三楼的办公室,一共要走三十六级台阶,这三十六级台阶,欧阳震已经走了五年零六个月,今天走在这些台阶上,他感到既陌生又亲切。从集团公司总部搬到这个新办公楼以来,他走了两千来天,对这些台阶再熟悉不过了,他甚至能计算出每次走这些台阶需要多少时间,连哪道台阶有个小缺口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就是这么一个心细的人。然而,今天一走,他又觉得这些台阶是自己从没走过的,就好像他在英国游览古城堡时走过的中世纪台阶,让他觉得那么遥远。是的,他已经有四个多月没走这楼梯了。
       本来,他半月前就脱离了那梦魇般的日子,在医院休养了半个月,于昨天早晨来到了集团公司,可他坐的车子刚到公司总部的大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大门口扎着高大的充气拱门,拱门上贴了七个鲜红的大字——欢迎欧阳总回家。公司的员工齐刷刷地站了两列,几十个礼炮礼花箱子整齐地摆在大门口。欧阳震脸色大变,告诉司机掉头回家。他掏出手机,声嘶力竭地命令办公室主任二十分钟之内让大门口恢复如初。
       他是个懂得养生的人,上班下班从不坐电梯,用他自己的话说,办公室坐久了,爬爬楼梯就是一种享受。这时的楼道里一个上下的人也没有,他知道自己的员工经过昨天早晨的事,正在刻意躲着自己。他苦笑了一下,发自内心地理解下属们走向两极的做法,但在心里也有些许盼着他们正常一点的想法,他完全猜得出,现在每个办公室里都有不少只耳朵正在聆听他上楼的脚步声。
       他还是过去的习惯,喜欢靠楼梯的左边走,左手有规律地隔一段就扶一下楼梯扶手。他上了没几个台阶,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眼睛通过那六百度的近视镜片,明显地看到了左手五个手指上沾满了灰尘,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他的脸立刻变得铁青了。
       他在办公室门前静了有两分钟才打开了门,办公室里窗明几净,宽大的老板台上一尘不染,各种办公用品仍旧按他习惯有规律地摆放着,他知道秘书下了不少功夫。他屁股没在那真皮座椅上沾一下,而是直接拿起了座机,拔通了大会议室的值班电话。
         “人都到齐了吗?”
         “董事长,除了许副总出国签合同,其他人员都到了。”
       他没做声,把电话扣掉后直奔大会议室。
       集团公司的高层早就在会议室等着了。在这个会议室里,这样的会议不知开了多少次,可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让人感到压抑,甚至有点窒息,因为在座的每一位都能想象到董事长这段时间经历了怎样的炼狱生活。
         “巴经理,把总部的保洁人员全部辞掉。”欧阳震刚一落座,就发布了第一条命令。
       在座的人员,无论想象了多少遍董事长回来后的开场白,也不会想到欧阳震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而且和最要紧的生产、销售一点关系也没有。
       欧阳震见大伙面面相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并追加了一句:“巴经理,你没听到吗?”
          “好的,董事长。可有些是市里安排进来的贫困人员,是不是留下这些?”
          “一个不留,这儿不是慈善机构。”
          “好,待新的保洁人员到位后,就辞退他们。”
          “现在就辞退,马上。”
          “可他们走了,这几天的保洁怎么弄?”
          “那是你的事,你不要参加会议了,马上去办。”
       众人用眼的余光看着出去的后勤部经理,大气都不敢出。
       欧阳震鹰一样的眼神巡视着他的下属们,从会议桌的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回看到左边,眼光滑过了那几位和自己一块创业的副总,想到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一边维持公司的运转一边千方百计搭救自己,心里一阵酸楚,他相信这几个人是能够共患难的兄弟和下属。他的眼光又扫视着那几位后起之秀,这些高等学府的高材生为公司的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他的眼光停留在了污水处理公司经理丁杰的脸上,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阴沉。他知道丁杰的业务能力强,可他不能容忍这位经理的大嘴巴,很多有关自己的流言蜚语出自他的口,已经有不少人汇报过此事。什么被检察院抓走了,什么关起来了,就不会说是配合检察院查清问题吗?作为分公司的一方大员,业务能力再强,如果口无遮拦,不维护领导的形象,就不配领导一方。
         “我代表董事会,宣布一项任免事项,免去丁杰污水处理公司经理的职务,调任运输公司副经理,污水处理公司经理一职由副经理暂时代理。”
       众人的眼光立刻聚焦在丁杰身上,丁杰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
         “我宣布,公司立刻停止所有和公益有关的项目,捐资助学项目停止,乡镇养老院工程下马,每年的城区交警遮阳伞捐赠停止。”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欧阳震又说话了。
       众人一片惊愕。
         “同时,各分公司,各二级单位,开展一次自查自纠,别说是违反法律的事了,就算是违背政策的事,也要立刻改正,任何一个缴税单位不能少交国家一分钱的税,谁违反了,谁卷铺盖走人。”
         “董事长,河畔县十七个乡镇的养老院工程,有五个已经动工了,其他的也大都筹备就绪,如果停了的话,公司有不少的损失,股东们可能会有微词,再就是,和河畔县也不好交代。”公司元老、常务副总经理邵飞工说。
         “我都考虑过了,在养老院项目的损失,都算在我名下,不会让股东们有损失,至于河畔县那边,更好办,就说集团公司资金紧张,项目无限期延后。”
       邵飞工还想说什么,可欧阳震已经站起身,说了句“散会”,留下呆若木鸡的下属们,独自离开了会议室。
       欧阳震回到办公室,坐在那把三个多月没坐的皮椅上,心里说不出的舒坦,仿佛这三个多月的憋气一下子得到了释放。三个多月前,他是渤西市的首富,是全市最大的民营企业兴泰集团的董事长,又是渤西市有名的慈善家,每年用于公益事业的资金近千万,捐助的贫困儿童贫困家庭不计其数,可作为好人的他,竟然因为小人的诬告,受了三个多月的磨难,让他尝到了冰火两重天的待遇。在那三个多月,他除了应付无休止的询问,还想了很多。他承认自己在国有企业改制时有一点小失误,但那只是一种无心的过错,况且,那过错老厂长也有一份。他绝对没触犯国家的法律,只是手续办的不完善,在那个年代又算什么呢?就是放到现在也是不违法的。想当初,他买下了那个年年亏损的造纸厂,安排了三百多名下岗工人重新就业,卸了包袱的区领导感激地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撒。经过他十几年的奋斗,造纸厂成了世界数得着的新闻纸生产基地,在发展好造纸厂的同时,又依次成立了建材公司、精细化工公司、房地产开发公司,集团公司成立三年后成功上市,成为渤西市的第一纳税大户。他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成就,一直奉公守法苦心经营,从不少交国家一分钱税款,并积极投身全市的公益事业,今年年初,又通过董事会的同意,为河畔县的每个乡镇捐建一处养老院,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一心相当富二代的小人实名向检察院诬告了他,让他受到了从没有过的耻辱。虽然事情已经弄明白,但他心里实在过不了这关。他觉得自己做的善事没有得到回报,甚至得到了屈辱,他今后还会和以前一样不做恶事,但也不想做善事,只求平平安安过下半辈子。
       敲门声打断了欧阳震的沉思。
       进来的是他的表弟,集团供应科的科长詹俊挺。
         “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你不同意,我也去办。”詹俊挺一进门就急乎乎地说。
         “用不着那样吧,和那个小人置什么气?”欧阳震示意詹俊挺坐下。
         “表哥,你不用担心,这事和你没关系,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我不会做违法的事。我打听清楚了,翟明会就住在佳慧小区。我去小区的沿街房租个门头,给你弟妹开个小超市,我就不信发现不了翟明会的短处,那怕是他有次公车私用的短处抓在咱们手里,这狗日的也不会好过。”
         “弟妹开个超市挺好的,比在厂里工作有时间照顾孩子,多进点咱们用得着的办公用品。”欧阳震不置可否地说。
         “他是怎么去法院工作的?大学毕业分配?”
         “什么大学毕业,上学是个垃圾,他爸爸托人让他当了兵,退伍后又托人进了法院工作。”
         “咱可以举报他走后门进的法院,现在反腐力度这么大,准跑不了他。”
         “万万不可,他工作的事只是听说,没真凭实据的事千万别办。”欧阳震非常严肃地说。
         “不管怎么说,我饶不了这个狗日的,早晚抓住他的把柄。”詹俊挺骂骂咧咧地走了。
       欧阳震心里很矛盾,既想表弟找到机会治翟明会一下,又怕表弟惹出什么乱子,违法的事不是他欧阳震做的。

       晚饭的时候,欧阳震又一如既往地按时回到家。欧阳震是个好男人,只要没有业务上的应酬,晚上总是按时回家,左拥右抱的事和他一点也不沾边。妻子是他在工业学校的同学,毕业后一块分配到渤西市造纸厂,结婚后,一直默默承担操持家务培养儿子的重担,要不是她的支持,欧阳震不会从一个没有家庭背景的小工人一步步地熬到副厂长的位置,特别是企业破产的那段时间,他支持丈夫把厂子买下来,不仅从娘家筹措了十几万的资金,还毫不含糊地同意丈夫把九十多平的楼房卖掉,一块住进了厂里的小平房,一直陪伴丈夫把一个破产的造纸厂发展成了涉及多个行业的集团公司。她后来做了全职太太,目的是为了给丈夫一个温馨的家,而身为市首富的欧阳震,也给了妻子一个一点绯闻也没有的好丈夫。
       饭菜很快弄好,欧阳震望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发酸。减肥一直是妻子追求的目标,效果总是不很理想,可他出事后,妻子体重骤降,一米七的个头,还不到一百斤,他能想象到这三个多月妻子承受了多大的心理煎熬。
       还是麦片粥,妻子知道他胃不好,总是给他煲粥喝。
         “明天周日,你没事的话,去渤东找建均哥聊聊吧。”
       欧阳震继续喝粥,没啥反应。
         “也真怪,你回来后,但凡和咱家有点联系的,都来看过你,可最应该来的建均哥没来,难道一点不挂念你吗?别误会,我不是挑建均哥的理,只是有点纳闷。”妻子知道,欧阳震从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说赵建均的不是。
       欧阳震的眼泪几乎要滴到粥碗里,妻子哪里知道,建均哥早就在第一时间和他通过电话,只说了一句“没事就好”,电话那头就没声音了,还是他关了电话。欧阳震知道,建军哥肯定难过地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在听到建均哥的声音后泪流满面。
       赵建均和他出生在同一个村子,赵建均大他几个月,两人从玩泥巴开始就形影不离,一块上学,学习成绩都很优秀,初中毕业时,又同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中专,一个考入渤东市师范学校,一个考入渤西市工业学校,一个村里一下子出了两个吃公家饭的人,在附近几个村传为美谈。毕业后,赵建均分配到渤东市第一实验小学教书,工作之余勤奋写作,多年下来,成了本省有名的作家,并担任了渤东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欧阳震心里非常明白,所有和自己打交道的人里,赵建均是和自己的财富最没关系的人。欧阳震不否认那些在自己恢复自由后看他的人重感情,但这些人的感情和建均哥不可同日而语,建均哥不来看他,是不想伤害他的自尊心,哪一个被检察院审了三个月的人还会精神矍铄?妻子非常清楚自己和建均哥的感情,建均哥不来看他,她只是纳闷,绝对没有斥责的意思。
       妻子的建议正合欧阳震心思,去和建均哥聊聊还是很有必要的。
      
       渤东市和渤西市都是地级市,两市的名字因一条注入渤海的淡水河——汇渤河而得名,别看两市在全省来说不是小城市,但市区离的很近,过了那座架在汇渤河上的钢索斜拉桥,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对方的市区。欧阳震没用司机,自己驾车用了四十分钟就到了赵建均所在的小区,由于昨天晚上打过电话,赵建均早就在小区门口等着他了。
       欧阳震下车后,赵建均和自己的发小来了个大拥抱,拍着欧阳震的后背说了好几个“没事就好”,欧阳震的心里一阵酸楚,但脸上仍旧挂着微笑。
       赵建均的老婆是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大夫,今天必须在医院值班,赵建均沏上茶后替老婆表达了歉意。在欧阳震的心里,赵建均的老婆就是自己的亲嫂子,当然不会怪罪,再说了,他最近有点喜欢静,就他和赵建均两人更合意。
       欧阳震看得出来,赵建均极力装出和以往见面时的自然样子,但从沏茶倒水的动作和说话的不流畅里看得出他的掩饰,
         “一点问题也没有了吗?”赵建均把茶杯往欧阳震的脸前推了推说。
         “嗯,没有了,总算弄清楚了。”
         “那就好,你一出事,我就知是被冤枉的,因为我太了解你,从不做违法的事。”
         “唉!也有我的责任,虽然是无心之举。”
         “怎么了?应当不会吧。”尽管听了很多小道消息,赵建均还是诧异地问。
         “都是老厂子不用的那两栋宿舍楼惹得祸。”欧阳震叹了口气说。
       原来,老造纸厂破产后,整个厂子的老职工除了欧阳震,没人愿意买下厂子,他们心里有数,谁买过来就会砸在谁手里。副厂长欧阳震也不傻,他明白厂子破产的原因,可在大锅饭的情况下,他没能力拯救厂子,因为他一人说了不算,上面还有厂长、书记和主管厂子的工业局领导,要是他能说了算的话,厂子还不至于破产,职工也不会失业,只要改变管理方法和销售模式,厂子肯定能起死回生。欧阳震决定把厂子买下,经过多个部门的评估,厂子估价八十万,在当时,八十万对包括欧阳震在内的造纸厂职工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听说欧阳震要买,包括老厂长在内的职工都说欧阳震疯了。欧阳震多方筹集资金,卖了自己的住宅楼,妻子在娘家借了十几万,终于凑够了款子。和厂子一个院墙之隔,有两栋七十年代建的的筒子楼,原来是地区毛巾厂的职工宿舍,毛巾厂倒闭后,工业局把这两栋楼划拨给造纸厂当单职工宿舍,造纸厂效益也不是很好,好多工人都另谋职业,很少有职工住在这儿,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楼房的门窗都透风漏雨,砖结构的楼体被风雨浸蚀的破烂不堪,几乎成了废墟。厂领导让欧阳震拿上个七万八万的,把这片废墟也买了,欧阳震没同意,一是他资金困难,二是因为这两栋建在盐碱地里远离市区的废墟确实没啥用,那两栋废墟也就继续废在那儿,没人再过问此事。后来,欧阳震的造纸厂起死回生,进出的车辆多了,厂子就把和那两栋废墟之间的院墙打开当了停车场。欧阳震的企业越做越大,在开发区又建了新厂房,老厂房成了公司的仓储物流中心,进入二十一世纪,渤西地区撤区建市,市区规模猛扩,老厂房被圈在市里,市里发文厂子必须迁到市外,地皮由市里根据原厂房的面积划拨,已经贵为渤西首富的欧阳震,根本没把那两栋废墟楼放在心上,划拨地皮时,那两栋废楼也算在了里面,这就为老厂长的儿子举报他侵吞国有资产打下了伏笔。
         “翟明会和你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为啥举报你?”赵建均听完欧阳震的解释,不解地问欧阳震。
         “唉!这件事都缘起他的父亲——老厂长,我不否认从一个车间工人一步步熬到副厂长的位置和老厂长的培养有关,所以我买下厂子后,除了和其他工人一样给他交着保险金,还正常给他开着工资,特别是在企业具有一定规模后,他的退休待遇不亚于市长,看看那些其它企业改制后的老领导,只拿那点可怜的退休金,他很满足了。从我七年前成为市首富后,老厂长的儿子坐不住了,他觉得这个首富应该是他父亲的,他应是富二代。翟明会觉得当时买下企业的应是他父亲,认为我搞了鬼。他找了我好多次,想从公司分点干股,你想一下有可能吗?我买厂子时,他父亲又没入股,一个破烂摊子,他父亲躲还来不及。我没理他,后来他也不找我了,也许是老厂长不支持他。去年他父亲去世后,他来公司又提出了无理要求,股份不给不要紧,他想继续享受他父亲的待遇,你想一下,这不就是个无赖吗?见我不答应,他直接要挟我,说是掌握了我侵吞国有资产的证据,真是笑话,我自己花钱买的企业,何来侵吞之说?那个时候,亏损的造纸厂就值那几个钱,除了我,还没人买呢。我把一个鸡蛋孵化成了一个养鸡场,想用养鸡场和那个鸡蛋做对比,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只是没想到他拿那两栋破宿舍楼做文章。”
         “那两栋宿舍楼怎么回事?”赵建均不解地问。
         “一开始,那两栋宿舍楼就是些垃圾,我没买,别人更不买,一直也没有人过问,后来公司的运输车就停在那里。老厂房搬迁时,市里也就把这块地算在了厂区里面,凭良心说,我当时一点也不贪恋这点地皮,既然市里算在里面,也就随他去了,搬迁时换算成土地款的话也就值二十来万,和当时我五个多亿的资产相比,几乎忽略不计,就是因为我的大意,让小人钻了空子。”
         “这样啊!最后什么结果?”
         “我当然不承认侵吞国有资产了,检察院通过几个月的审查,认为我确实没有侵吞国有资产的动机,是我的无意和市里有关人员对老厂子的不了解造成的,把那快地皮钱补上就行。”
         “按什么时候的价格补?按现在的价格话,你可太冤了。”
         “无论是按刚买厂子时的八万,还是按老厂房迁移时的二十万,亦或现在的二百多万,都无所谓了,这么多年来,我捐出来的钱比这多多了。”
         “过去了就好,别再想这事了,你是市里有名的慈善家,老百姓会记住你的好的。”
         “哼!慈善家?我可不想再当善人了,你说我做了多少慈善事业啊,为什么这么对待我?”
       赵建均没做声,他能想到欧阳震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
         “我把一些正在进行的慈善项目撤了,我会和以前一样做一个守法经营的企业家,但不想再捐献了。”
         “震弟弟,你说你这事和中控集团褚健的事比,还算个事吗?”
         “没法比,中控的事在全国反响很大,各种观点都有。”
         “是啊,有些事在当时来说也许是对的,可放在现在也许是错的。但有一点放心,国家对企业家是保护的,你应当知道,中央、国务院、最高检、最高法都曾发声。”
       欧阳震右手握着水杯,看着杯子里舒展开的茶叶没吭声。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你这点事真不值得一提,十八大以来,反腐成高压态势,有人举报不可能不查,问题查清了就行,我觉得这丝毫不应影响你继续做慈善事业,和你同姓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特别注重名节,可两次被人诬陷,而且都是让他名节扫地的乱伦行为,当然,问题后来被澄清了,如果欧阳修从此怨恨社会,不思进取,怎能成为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我们也就看不到脍炙人口的《醉翁亭记》了。”
         “我就是有点放不下,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欧阳震摇着头说。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你是做大事的人,是渤西市的企业界领袖,是要载入渤西市史册的,《道德经》七十九章有这样的内容——抱怨以德,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就是说,用德来抱怨恨不是妥善的办法,有道的圣人保存借据的存根,但并不以此强迫别人偿还债务,有德之人,就像持有借据的圣人那样宽容,没德的人就像掌管税收的人那样苛刻刁诈,自然规律对任何人都没有偏爱,永远帮助有德的善人。”
         “这个我懂。”欧阳震熟读经史子集,是有名的儒商。
         “震弟,快中午了,我去给你蒸窝头,你去书房上网搜一下中央最近对民营企业定位的内容吧,今后你会有更大作为的。”
       欧阳震笑了,又是窝头,他每次来,赵建均都给他蒸窝头吃,这不仅是吃腻了大鱼大肉调剂一下口味,更主要的是吃窝头可以吃出他们童年的味道。
       欧阳震和赵建均七八岁的时候,别说是吃豆面、玉米面、小米面混合起来的窝头,就是嘎嘎硬的纯玉米面也不是常吃到,总是先吃红薯吃到大半饱,才能落到吃个窝头或饼子,可每到周六,他俩就可以吃到黑豆面玉米面混合的窝头,那是因为赵建均的父亲在大队的砖窑厂忙饭,他俩可以借着打猪草的机会,溜到窑厂的后窗跟,吃到赵建均父亲递出来的两个窝头,那个香啊!能不香吗?赵建均的爷爷在解放前就是开窝头房的,蒸窝头是祖传的手艺。有时候,他俩有一个有事去不了,另一个就会把窝头给有事的捎回来。
       看来赵建均早就准备好了,很快一笼香喷喷的杂合面窝头端上来,下饭的菜仍然是欧阳震爱吃的手撕咸梭鱼、回锅肉、红油萝卜丝,小米稀饭还在锅子里小火熬着。
         “震弟,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件事吗?”
         “什么事?建均哥。”正在大块朵颐的欧阳震问。
         “有一次周六,我给你带回了半块窝头。”
         “哈哈哈,怎么不记得,我还好几天没理你呢,那个时候真不懂事,你不就是多吃了半块窝头嘛!”
         “其实,那天大队书记正在窑厂,我父亲只递给我中午剩的半块窝头,让我赶快离开了,回来后,我把那半块窝头给了你。“
         “你怎么没给我说?”欧阳震诧异地问。
         “我能看出你不愿意了,你新买了画书还不让我先看,我也感到委屈,我母亲和我说,人在做,天在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和好朋友相处,受点冤枉委屈不算啥。”
         “我、我真不知道。”欧阳震有点哽咽。
         “你出事后,市领导没过问吗?”赵建均见欧阳震有些内疚,立刻换了话题。
         “除了才来的市长,市委书记和几位副市长都是力保。”
         “现在反腐力度这么大,能有领导保你,真是难得,要知道,保你的人会让巡视组想到有利益牵扯。”
         “建均哥,我不否认领导们喝过我的茶吃过我的饭,但我从没和他们有超过五千的交往,你信吗?”
         “我信,你是个做事比较稳重的人,知道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道理,踏踏实实做人是你的本性。”
       欧阳震眼泪下来了。
         “别再把这事放心上了,你够幸运的,能碰到一些一心为市里的经济发展着想的领导,当然,也是你的人格魅力让他们相信你没事。”
       欧阳震伸出右手,抓住赵建均的左手,竟然孩子般大哭起来,这是他在受冤枉后第一次失声痛哭。赵建均没有再劝他,让欧阳震尽情地发泄,或许这样,欧阳震才会搬开堵着心路的那块石头。

       欧阳震是下午两点多离开渤东市的,车子刚过汇渤河大桥,安宁寺就映入眼帘。
       安宁寺是一座新修的“古刹”,原安宁寺始建于明宣德年间,系民间自发捐款捐物修建,致明崇祯年间,形成七十二殿的规模,远远望去,庙宇房顶隆起,飞檐四出,雄伟古朴、庄严肃穆、气势磅礴,在方圆六七百里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一九四七年,渤西行署将其全部拆除,砖瓦,木料、石碑被用作防汛材料。二零一零年,经省宗教事务局依法批准,由渤西市兴泰集团公司出资在安宁寺原址重建,是集修行弘法、教育研究、慈善安养与临终关怀于一体的综合性佛教文化修学中心,目前已经建成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钟鼓楼、观音殿、地藏殿等建筑,是国家批准的AAAA级旅游景区。
       安宁寺的主持觉海法师是欧阳震和赵建均共同的朋友,两人常一块来和觉海法师品茗论经。他刚才和赵建均分手时,赵建均建议他见见觉海大师。
       觉海大师和两个徒弟早就在山门前静候,欧阳震知道是赵建均报的信。觉海大师见到欧阳震行“合十”礼,口诵“阿弥陀佛”,称“今日早上在佛祖面前打坐,心有感应,今日有贵施主登门,果然应验。”
       欧阳震微笑着还礼,随同觉海大师到了他的居室,小和尚奉上香茗后退出。欧阳震环顾了一下居室的环境,问静海大师是否还需添置一些东西,静海大师一口回绝。
         “大师,如果市里允许的话,我可以继续捐香资将寺庙的规模扩大一些。”欧阳震见觉海大师不想为自己添置什么,就提出了扩建寺庙的想法。
         “施主敬佛之心日月可见,可佛不需要善男信女为其提供太大空间,只一个拳头大小即可,也就是说,心中有佛就是对佛的大敬,佛从不看中这些身外之物,只要众信徒积德行善,多做有益于芸芸众生的事足矣。另外,寺庙还是保持原来的构建为好,这样对弘扬我们的传统文化有益。”
         “大师所言极是,我听您的就是。”
          “施主前段时间发生的事,老衲早有耳闻,这只是施主凡间旅程的一段小插曲,欧阳施主应当‘只认自己错,莫论他人非,他非即我非,同体名大悲’,施主不要再怨他人的不对,只想自己错在哪儿,为何招至对方与自己结怨。”
       欧阳震无语,不置可否。
         “施主是大仁大义之人,万万不可因一时挫折丢了自己信念,无论何种遭遇,都应常怀善念,常怀善心,多做善事,帮助大众。凡信佛之人都应知道,无论善事恶事都会有因果报应。”
         “大师言之有理,待我慢慢消化。”欧阳震诚恳地回应。
         “欧阳施主不快之处不在外表,而是在心,心魔不除,难有发展。芸芸众生,难有不被误解者。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施主不要被尘垢污染障蔽了光明的本性。”
       大师的一席话,欧阳震脸上的虔诚之意陡增。
       二人促膝交谈了二个多小时,临走时,书法造诣颇深的觉海大师挥毫泼墨,给欧阳震写了一首诗: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尘。已灵犹不重,佛视为何人。
       觉海大师不愧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写的字张扬跋扈,丝毫不受束缚,甚至每一行都是一笔而下,有如神仙般的纵逸,来去无踪。
       欧阳震回到家,不解觉海大师写的这二十个大字的意思,上网一查,原来这是古代文偃禅师的诗,觉海大师是让他破处思想上的蒙蔽,还原清净本心的思想。
       欧阳震在沙发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拨通了表弟的电话,告诉他不要再操作开超市的事,同时也给邵飞工打了个电话,得知停止养老院工程的通知还没发出,心里非常高兴。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七点过二分了,立刻打开了电视,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是他必看的节目,电视里正在播放国家领导人在民营企业家座谈会上的讲话......
       欧阳震看完了领导人的讲话,感到热血沸腾,全身平添了不少力量,他知道明天又是一种忙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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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7 16:54:12 | 显示全部楼层
发人深思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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