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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姐和她的一大家子
吴忠霞,我的大堂姐,53年生人,一米五左右的个头,不大的眼睛,圆圆的脸庞,说话干脆利落,透露出精明能干。她本是一位普通的渔家妇女,却用她羸弱的肩膀,扛起全家大大小小十口人的生活重担,她是一个特别有担当的人。她所管理的一大家子,有父子三个聋哑人,还有一个不太精实的儿子。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表姐出生在渤海深处的砣矶岛,大口西村大围沟,顾名思义,就是围起来的大沟,地形是个倒挂的”U”字,不过也的确如此,除了东面进口是平坦的地面,其他两处是高坡,西面靠山,大围沟里的民居,都是依地形选地势高的两面半坡而建,不在沟底,所以房屋还算朝阳,再加之依山而建,冬暖夏凉,环境不错。
我曾经去给爷爷奶奶上过坟,老人家的坟冢,就安葬在大围沟的上方,群山环绕的西山头上,这里依山面水,林木环绕,鸟语花香,是块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我的印象中,奶奶是个白发老太太,我在大约3、4岁的样子,到过大围沟,奶奶招呼我,给我吃烙得芝麻薄饼,煎饼摊得那个薄啊,一咬“咯嘣,咯嘣”脆,至今记忆犹新,小时候家里那个穷啊,哪里见过这个东西,所以就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爷爷的大名-吴支英,直至现在也常被人提起,但我对爷爷倒没什么印象,只是听老人说过他的一些事迹。他是著名的船老大,会看天象、辨鱼群,曾成功预测一场海上风暴,救回西村三十多号靑壮劳力的生命,成就了爷爷的一世英名,被救的渔民后人,也常常念叨爷爷的好。想当年那场骇人听闻的风灾,造成全县300多条渔船倾覆,渔民死伤无数。这件事,在长岛县志也有记载。
大妈倒印象深刻,她是临村一位渔家的女儿,姓赵,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干净利落,因为家里穷,长得比较瘦弱,所以一直没许配人家。那时我大爸是家里老大,跟着一位木匠师傅学徒,因为天生的哑巴,托了媒人提了好多亲。姑娘一听他这个缺陷,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后来爷爷得知了这户人家,托媒婆提了几次,女方父母图式爷爷家的财产,也为了女儿有个吃得饱、穿得暖的去处,所以很痛快得答应了下来。亲事总算是定了下来,然后选择一个黄道吉日,热热闹闹给他们办了喜事。也难为大妈,她的生育能力超强,这一生就是六个。这些孩子中,只有老五忠海哥很像她。说来也巧,中间出生的这些孩子,都是正常人,唯有老大和老幺两个兄弟,一生下来就是哑巴。
俗话说,上帝关闭一扇门,同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户,大妈生的这些孩子,个个天资聪颖,这应该和他们的基因有关,除了两个哑巴弟兄外,其他都考上了大学或中专。只有大表姐例外,因为大妈死得早,大堂姐作为家里的长女,需要承担起照顾一家老少,还有三个残疾人的重任,所以就没有继续深造。
说来大堂姐一生也是命运多舛。她25岁结婚,姐夫姓叶,也是西村人,两家离得也不远,刚结婚那阵,大妈尚且健在,家里的大小事都有大妈照应。结婚不久,大妈就因病早早过逝,这下可好,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就倾斜到表姐一家人的身上。那时,她刚刚生了老大,尚未预料到生活的压力,虽然家里不富裕,但夫妻恩爱,生活也是过得有滋有味。
大妈的过世,打乱了一家人生存的状态,家里虽有6个子女,但几个大一点的子女都在外面求学,有的已经参加工作,留在家里的只有哑巴父子3个。由于自身缺陷,老大一直娶不上媳妇。后来,经人介绍,他在蓬莱娶了一个带着小女孩的妇女,大堂哥也不是全哑,连说带比划,多少还能听明白一些,所以过日子还是可以的。这样过了几年的婚姻生活,这个媳妇给他生了一个男孩,长到现在也28岁了。 说起来,她也是不得已才嫁过来的。她原来的男人犯了事,被关进了监狱,衣食无着的她才嫁给了大哥。后来她前夫出狱,也许是留恋过去的生活,也许是不甘心面对众多哑巴的无声世界,或是因为海岛生活过于闭塞吧?在他们结婚5年后,女方离开了砣矶岛和前夫复婚。说实在话,哑巴大表哥对她们娘儿俩确实挺好的。 刚分开那阵,大表哥难过了好一些日子,但也没有办法,毕竟这是女方现实的选择。就这样,结束了这唯一的一次婚姻。
后来,大堂哥的这个儿子还挺有良心,几次回长岛看望堂哥,他也没少拿银子给这个儿子,不过这个儿子不是省油的灯,现在蓬莱混社会,也没少让大堂哥操心。
大堂哥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原先一直在爷爷的船上打渔,在一次海难中,凭着自己的聪慧,成功获救。他是个哑巴,他所在的帆船,被海浪撕打成碎片,船上的伙计,在5、6米的巨浪连续摔打下,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而大哥此前多了个心眼,眼看得巨浪滔天,知道在劫难逃,提前将自己绑在一个船板上,还将一个硬梆梆的大饼,装在塑料袋里,捆在腰间,以防不测。果不其然,他们被打翻落水后,大哥因为绑有木板,几次死里逃生,这个大饼起了关键作用,因其放塑料袋中,居然没怎么浸泡海水,此时就派上了用场,时不时地咬上几口,补充体力。在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也活该命大,就在他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时,一条外国大货轮,正好路过此片海区。看到海上有漂流的人,抛揽绳把他救了上来,使他与死神插肩而过。
他虽是个哑巴,但母亲教他识过一些字,连比划带写字,他被人送回家,刚开始神志不清,汤米不进,大妈一直在旁边守护,后来听说童子尿可以提升阳气,唤醒神志,连续灌了好几泡男童尿,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悠悠地醒了过来。也许是后怕,也许是忌惮,经历了这场生死劫,从此,他再也没有出过海。
另一个哑巴弟弟,也曾经找过一个媳妇,在一起住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也因为海岛闭塞,不会说话等同样的原因,女方跑走再不回来了。为此,哑巴弟弟着急上火,乱发脾气,并一度生活消极,自暴自弃,最后出现便血的症状,上医院检查,确认得了肠癌,且已是晚期。后来做了大肠切除术,并随身携带了一个塑料引流兜,用来盛放排泄物,生命暂时无恙。时间过得飞快,家里人也觉得小哑巴活不过一年,想吃点什么,就尽量满足他,也不管他。但傻人有傻福,他就像路边的野草,生命力极其顽强,任凭雨打风吹去,奇迹却在不经意间发生。10多年过去了,他活得好好的,至今也没到医院复查,这不用猜,肯定已经康复。
以后,医疗和生活条件好了,家人到医院给他装了一个假肠子,现在他的身体已和常人无异。再后来,凭着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他在麻将桌上叱咤风云,俨然成了常胜将军,相当一些人不敢和他同桌打麻将。没办法,他常常走很远的路,去找合适的对手打牌,每每路过我家店面,总是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
大爸的故事,颇具传奇色彩,至今历历在目。他的个子很矮,脸上和手上青筋暴露,是个精瘦的小老头。他有木匠的手艺,平时常常帮别人修理个门窗、板凳什么的,也不要钱,人缘很不错。那时爸爸在烟台工作,妈妈在镇供销社上班,大爸常到我家,呀呀地和我们说话,并帮着干点木工活,我家的木札、板凳,全是大爸做的。妈妈上班没时间,就让我们小孩帮着照看。
大爸由于常年劳作,身体结实得很,80多岁了还身轻如燕,要不是失足掉进山崖,他也不会很快过世。那是2000年左右,一天晚上,大爸从粮所回来,在大卫沟房后的土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赶,由于天已擦黑,走路不碍眼,不小心从土道上摔了下来。。。
前文说过,大爸家的房子建在山根下,房子和山坡有一段距离,用石块垒就了一堵石墙,防止山上土石滑落,这个土道,离地面有5、6米的高度。他从土道上摔下后,当场就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悠悠醒来。他不会说话,只能呀呀地大声叫唤,后来被经过的路人发现。其时,家里人也在四处找他,大家赶到他出事的地点,赶紧找来担架,七手八脚把他送到砣矶医院。经检查,小腿骨折,脚脖子也转了筋,脚后跟和脚趾换了位。砣矶医院给予简单包扎,第二天转到长岛医院,在县医院治疗了二十多天后,看看无大碍,这才抬回家疗养。当时吴忠霞大姐当家,一家六口人,挤住在联通后面一套不足80平米的家属楼内,总共两个房间,还有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客厅。吴忠霞大姐夫妻俩住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住着两个重病号,一个是大爸,另一个是哑巴忠波老弟,他得的是直肠癌;外面客厅内住着哑巴大哥和叶辉。
看看这么个场景,两个重病号,三个哑巴,一个七成的儿子。这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撑着。好在堂姐开了家饭店,维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饭店名曰“和平坊”。饭店的生意起初并不怎么好,没有多少客人,后来在二姐及众多兄弟姐妹的帮衬下,靠着诚信经营,特色口味,海货鲜活等特点,慢慢得有了起色,并挣了一些钱,买了这户宿舍楼。
这个饭店还有个说头,当初她在砣矶信用社拉存款时,就在大卫沟家里开过饭店,接待街坊邻居,顺便接待我们这些在岛上工作的公家人。久而久之,她的厨艺就这样练出来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虽然饭店开在家里,但慕名而来请客吃饭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就这样一直干了好多年。
实在话,堂姐除了做菜一流,算账更是强项,这与她在信用社和饭店长期工作有关。有一件事就说明她的脑袋有多好使。去年的4月28日,我爸爸去世料理后事,在殡仪馆,她指挥若定,里达外开,充当了土头的角色。海岛的红白事一般都要收钱,我们弟兄几个收到的上百笔,大姐怕积攒太多出现差错,及时地对照记录本整理、统计,而且都是口割账,我们用手机上的计算器也算不过她,真是神人也。爸爸去世后,大姐热心地帮助弟兄几个处理身后事,包括殡葬费用的分摊,伺候老人费用的分割,房产、现金等的分配。亲兄弟明算账,帮我们整得井井有条,大家心服口服。我们一直认为大姐脑子好使环境使然,可大姐不这样认为,她说了这样一件事,她在银行的一个同事,在银行工作20多年,有一次遇到一位提前支出定期存款的储户,这个同事算了半天,也没算对,急得满头大汗,不得已请来堂姐帮忙,大姐赶来三下五除二就连本带息给算了出来,惹来储户惊奇的目光。
话分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大爸在家养病的事情。他这个人闲不住,腿脚稍微能动弹了,就想往外跑。有一天,他趁人不注意,推开家门向外走去。当时是二月份吧,外面的风很大,他穿着单衣单鞋,漫无目的地瞎逛,可再往回走就迷了路了。试想想,一个哑巴,人地生疏,正好那天外面还下起了雪,而他的伤病还没好利落。外面风雪交加,这一通冻啊,差点没丢掉性命。好在命不该绝,他跑到了北山区,一家小卖部的主人是砣矶人,正好和大爸认识,见他这个狼狈相,赶紧让他在小卖部落脚,店主人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大表姐。而此时,大表姐一家乱成了一锅粥,正在满街满巷地四处寻找他。等赶到小卖部,大家七手八脚给他套上了大衣、棉鞋,打了一辆出租车送回了家。这一次,可真把他冻坏了,重感冒,并患上了严重的肺炎,家人立马把他送进了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出院。
大爸88岁那年,因脑血栓病逝,在我们老吴家,也算活了个长寿。堂姐曾说过一句名言,伺候老人“活着时候多买撑,省得死时多悔声”。
再说说吴忠霞的大儿子,他叫叶辉,今年快四十了,一直没说上媳妇,不是家里条件差。实在话,他的智力有个六七成吧。据说,是姐夫年轻时抽烟喝酒不忌讳,导致的儿子智力障碍。我的这个外甥,别看外表上大大咧咧,但天生一副热心肠,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总能见他忙前跑后的身影。每当亲戚朋友见面,他总是很亲切地上前,姑姑长大爷短地嘘寒问暖。他和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和哪家的姑娘相亲;哪位妇女离婚没有孩子;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对外放话,女方不管有没有孩子,只要能和他结婚就行,听来着实令人唏嘘。叶辉平时在姐姐开的“和平坊”饭店帮厨,干活很勤快,是一个好帮手。业余时间呢,常在发廊、按摩店和那些女孩们聊天,见到妇女就上前搭讪。他还有个很独特的本领,对车辆很着迷,驾驶技术超棒,虽然一直未拿到驾驶证。想当年西村第一个拖拉机让他玩了个溜。刚兴摩托车那阵,他天天跑村里一个买摩托车的人家,左看右瞅,异常爱惜,并帮着擦车、修理个啥的,车主有时不过意,就让他骑一下,他总能玩出个花样。他天生对机械有爱好,能拆会修会玩,以致谁家的拖拉机、水泵等机械坏了,常常找他来看,他往往能说个大概,要是有维修工具,说不定能成为这方面的专家呢。
有一次和吴忠霞大姐聊天,她说这个叶辉现在真不像话,捧着个手机整天不撒手,每月浪费的流量像流水似的,问他是咋回事,他也不说。后来,到一个朋友的理疗店,她和叶辉也是好朋友,她道出了实情,现在的叶辉不得了,改行当主播了,在火山视频,而且有1000多粉丝呢,出于好奇,我悄悄地潜入叶辉的直播室,一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在有说有唱,显然是投入了真感情,唱到动情处,大鼻眼泪直流,虽然拖音拉嗓,但和粉丝的互动还是很奏效,现场感染力还是十足的。
吴忠霞,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淬炼并成长起来,成为我们老吴家族的实际“掌门人”。大家从心里佩服大姐的为人,有句俗话叫“长嫂比母”,我们的大姐实际就是扮演母亲这个角色,至今我们这些弟弟妹妹,逢年过节都会带着礼物去看看大姐,与她叙叙家常,说说知心话,发生的大事小情,总会在第一时间见到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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