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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牛皮”余克成
余克成跟“谎神”“小和尚”余思跃那烈士是同一个村子的,只不过年岁要比那烈士大两旬。余克成年轻时就好喝酒,一直喝到水米不进了还能喝下二两老烧去。他的酒不是现喝现去买,他喝的酒最起码都是窖藏三年以上的,一打开塞子,芬芳扑鼻,不会喝酒也想尝上两口儿。你道他是如何窖藏呢?他家里有大小不等的酒汼子十几个,最大的能盛老烧一百五十斤,最小的也能盛七八斤,那些中不溜的也盛个百八十斤的。这些酒汼子你道是啥料造的,全是泥的,老辈人烧窑时用手工做的,然后放进窑里烧制而成的,用它盛老烧就跟用橡木桶装红葡萄酒一个功效。这全是些宝贝,现在传到他过继儿子的孙子手上,听说收古董的一个小的给一两千,人家还不卖哩。余克成家里住有二层“小洋楼”,这大大小小的装上酒的酒汼子就放在下层,这自然就是窖藏的老烧了。
那年年尾在高山镇的酒铺子喝洒,那时小日本还没打进来,年轻人喝点酒,借着酒劲天南地北地吹啊聊啊的,显示自己经多见广有本事,这本是自自然然的家常亊,过后都就扔到后脑勺子去了,谁也不想着不记着,更沒有过问的了。可这余克成就吹大的了,他说他家有十几个好酒汼子,全是慈禧老佛爷赏给他爹的;他还说,他家那三间房子的石头是在北山坡放炮打的,炮眼不是用钢钎打钻的,是他背着双手尿尿泚的。当时把在场的朋友们笑成了一锅粥,连喝醉了的都跟着笑醒了酒。故而,当场得一外号“牛皮”,因其在家中排行老二,人称“二牛皮”。其实在高山镇,人们不叫他“二牛皮”,而是叫他“二牛……”,那字不好意思说出来,看官你明白就行了。
吹牛归吹牛,“二牛皮”还是有些真牛的地方,你不服也得服。
入社那年,“二牛皮”死活就是不入!村干部去做思想工作,他问有啥好处,你想当时的农民村干部有几个能夸夸其谈地讲出入社的好处来,他说你连入社有啥好处都不知还叫俺入俺不入你叫别人入吧,村干部说别人都入了就剩下你这一户了,他说你们就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趁早是二马驹子拉大车后边扇忽去吧。镇上的干部来了,他又说你们说说入社到底有啥好啊,镇上干部水平就高了,从初级社讲到高级社、集体农庄,从社会主义讲到共产主义,特别说到了共产主义你想要啥就到大商店拿啥就行了,他听了一上午沒说一句话,最后说好啊俺等到了共产主义再入社,也好吃饭了再不你们在俺这造两盅?把那镇上的干部气得都忘了他家的门朝哪边开了。县上的干部又来了,这次他拿出看家的本领来了。人家走进家门还沒说啥,他就说县大人们啊,你们啥也别说了,昨天晚上俺看到从南边飞来架飞机,俺噌地一声上房顶了,飞机飞到这儿时俺一个高儿扳着飞机翅膀就上去了,开飞机的小伙子说大爷你能顶得住吗天上冷啊,俺一拍身上的羊羔皮祅说行不怕咱有这家伙呢,就这么地不大功夫就去了北京天安门,把俺的想法和毛主席说说,毛主席说不入就不入吧到时可别后悔,俺说不后悔决不后悔,在毛主席家吃点早饭又坐往南飞的飞机回来了,连毛主席都批准了你们就别费劲儿了,俺要上山干活了没空儿陪你们了!县上来的两人中的老者说,我这辈子算见了世面开了眼界了,这余克成同志在全国也能排上第一名啊!后来听说把这个特别情况报到省里,也不知是舒同还是谭启龙说可以不入嘛这才了事了,因而“二牛皮”余克成就成了高山镇唯一一个单干户,一直到八四年又单干了,将近九十岁的“二牛皮”余可成说咋样又单干了吧俺早就知道所以俺不入社。
“二牛皮”余克成不入社是有他自己的算盘打的。他的三间老屋在村子后面,盖在他那三亩地的地头上,这三亩地是村子的地眼儿,地质等级是最高的,旱涝保丰收。家里就他和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老伴过日子,一个闺女四三年跟着许世友的队伍走了,后来自个当个啥子处长不说,找那个女婿是个大官,成立高级社那阵子老往家捎钱,要不他那些大酒汼子哪儿来的那么多的酒呵。他就种着这三亩地,不出家门口子既方便又实惠,早晨晚边把地里的活儿也就干完了,不必天天上山去干活儿。
余可成把三间房子的地下挖下去有三尺,人一走进他的家门要往下走,那感觉像是进了地洞,除了一铺土炕一个锅灶外,大多是那些酒汼子和盆盆罐罐之类的家什。他又在三间房子东边又搭起两间凉棚,上下有梯子,专留着五六七月份乘凉看光景儿,他自个说这是小洋楼啊。又将三亩地用杂七杂八的树条子编成篱笆栅栏围挡起来,有些树条子竟栽活了长出新枝绿叶,不要说人进不去,就连鸡狗都钻不进去。他在里面种庄稼种蔬菜种果树种花儿,既是大院子又是菜园花园果园,一到春未夏初,满园的绿满园的香,黄瓜丝瓜芸豆豆角满架子爬,各种花儿争奇斗艳,杏儿桃儿犁儿李儿苹果啥的都压弯了枝头,飘出甜丝丝的味儿,把些小孩馋得口水直往外流,有些就讨要说:“牛皮爷爷,给俺个杏吧!”这时的余克成就会板起脸来说道:“妈妈的个乂的,叫个爷爷就叫个爷爷吧,还得加上那两个难听的字!”说完就会摘些杏儿桃儿啥的分给孩子们。大人们有时向他讨要把蔬菜,他就又吹开了说:“入社能行?它不行!你看俺栽了八棵大辣椒,东西村吃个遍,最后还摘了八大马篓子!”
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们要来揪斗他这个单干户,他打发老婆子去把过继儿子的儿子叫到家里的地洞的炕上,找出一本《毛主席语录》,让他孙子模仿毛主席的字迹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了“余克成同志是个好同志”十个字。等笫二天红卫们乍乍乎乎地保围了他的三亩大院非要揪斗他时,他爬上那二层“小洋楼”,把《毛主席语录》往空中一举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在此,谁敢反毛主席,他就是反革命!昨天晚上,毛主席他老人家派飞机来拉俺了,拉到北京天门说俺是个好同志,谁敢斗俺就是违反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命令!不信,你们当头头的过来看看,也是假话再揪斗俺也不晚。”那红卫兵头头一共念了三年书,造反当上了头儿,进去一看他那本《毛主席语录》最后一页,还真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写了“余克成同志是个好同志”十个字,出来后那头头把手一挥说撤,红卫兵们立马走得干干净净要个做种的都沒了。后来有人说,“二牛皮”余克成这一招是跟陈老总陈毅学的,不知是真是假。
九0年,余克成得胃癌去世了。最后那些日子,水米都不进了,但每顿还能造进二两老烧去。临终前拉着孙子的手说,那些酒汼子不能卖啊,也就得卖,大的一个得卖一个亿,小的也得卖三五千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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