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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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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31 08:50: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村东头的发婶刚踩着凳子爬上院墙,又从院墙爬到屋顶,太阳马上羞红了脸躲得无影无踪。一年三百多天,最起码有一百天,发婶要在这个时候爬上院墙再爬上屋顶骂人。村里人说,发婶不仅嘴磨不烂,就连裤裆也磨不烂。嘴磨不烂,是有随处的,她娘家爹是卖老鼠药的,别看现在公社不让他卖了,可是嘴皮子还在那儿晾着呢!要说发婶的裤裆磨不烂,还真找不到随谁。发婶说,不骂行吗?俺家菜地的南瓜又让人给偷了。
       “你个山西大叫驴配的,你偷了俺家的南瓜噎死你......”
       “你这个瘸巴大林操的,你吃了俺家的南瓜为了挨操有力气吗......”
        村子不大,整个柳沟大队就一百二十三户人家,别说发婶站在屋顶骂,就是在院子里骂,村里人也都能听到。不过,大伙早就习惯了这种声音,不只是发婶,每天都有人骂街,不是丢葱丢蒜,就是被人偷了鸡蛋。有时还出现戏剧性一幕,村东头的刚开始骂偷了她家豆角的,村西头也有人骂鸡窝里鸡蛋被偷走了,骂着骂着,两家打起来了。和别人比起来,发婶骂人的次数要多一点。在柳沟大队,有趣的是骂人的不管为了什么原因骂人,骂的内容都会出现两个主角,也难怪这两个主角被挂在嘴边,他们是柳沟村特有的,一个是大队里从山西买回来的种驴,另一个就是种驴饲养员瘸巴大林。
        真正在意发婶骂人的,在柳沟村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瘸巴大林。发婶刚开始骂的时候,瘸巴大林已经伺候完种驴,半斤两高粱烧也进了肚。他扇着那把他娘给他留下来的鸡毛扇子,心思正处在神游状态。他对法婶很厌恶,且不说她那满脸的家雀屎,就说那两个垂到腰间的乳房也让他想吐。女人的乳房长得和口袋一样,是天生的还是让他男人给拽的,他想不出,总之很恶心。
       “谁偷了发婶的南瓜呢?” 瘸巴大林躺在那把一动就嘎吱响的竹椅上,看着满天刚出来的星星,一个个地过滤偷南瓜的人。肯定不是男人偷的,每次有人丢了东西骂大街,每次有人骂“你个瘸巴大林操的”,他都这样认为。他喜欢村里人骂大街时把他扯进去,他也知道自己的名声在村里很臭,村里人疯传着他和四五个女人搞过破鞋。他一点也不在乎,反正是光棍一条。血缘比较近的几家人也躲得远远的,他们的孩子订婚换帖从不写上他的名字,害怕污了他们的好名声。他最希望偷发婶的南瓜的是村革委会主任翟心国的老婆。那个娘们在瘸巴大林的印象中就是天仙。这个女人因为是革委会主任的老婆,经常见到来他家的公社干部,所以穿的衣服比村里其她女人要干净些,村里的女人很少和她一样穿细布褂子。瘸巴大林有一次看到她坐在田埂上,解开对襟的衣扣,将奶头塞到孩子的嘴里,那奶子真叫丰满白皙,馒头型的,比发婶那布袋子强多了。这个女人看到瘸巴大林那邪里邪气的眼神,不阴不阳地问他是不是也饿了,要不也吃一口。虽然瘸巴大林按村里的辈分叫她婶子,但她要小十几岁,瘸巴大林还是吓得躲开了,身后传来翟心国老婆咯咯的笑声。
        起风了,饲养处后面的玉米叶子被刮得发出了飒飒声。虽然刚到秋天,大林还是感到了一丝凉意。发婶的骂声没有了,村里静了下来,大概大家都在家吸溜吸溜地喝玉米糊糊了。大队饲养处建在村北头,和大队部在一个院子里,前面那排是大队小学和药房。这两排公家房子的东边就是大队的果园。就要成熟了的苹果的香气被风刮得飘进饲养处,混合着驴粪的味道直往大林的鼻孔里钻。闻惯了驴粪味道的他不喜欢这种混合气味。大林打了个嚏喷,站起来自言自语道:“又该来了。”
        该来的是原村支部书记闫志华和革委会主任翟心国。五十三岁的闫志华从解放后一直担任村里的负责人,性格耿直。农业学大寨的时候,公社号召各村大搞梯田建设,他在动员大会上说了句“把这么好的水浇地堆起来弄成梯田不是脱了裤放屁找麻烦吗”而被撤了职。六六年运动开始的时候,他又成了大会小会批斗的对象,和瘸巴大林成了柳沟村最臭的两个人。运动都开始四年了,现在还得每晚和村领导汇报思想。听他汇报思想的是村革委会主任翟心国。闫志华当村支书的时候,翟心国是团支部书记,是闫志华一手提拔起来的,当时几乎天天追在闫志华的屁股后面表决心,就像现在闫志华天天和他汇报思想一样准时。当学习大寨大搞梯田建设的通知下来后,翟心国笑着和闫志华说,这不是胡闹吗?好好的平原地再堆起来搞成梯田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自己找麻烦。闫志华在会上气呼呼地和公社领导说这句话的时候,翟心国在家里写了十几页准备在农业学大寨活动中奉献青春的决心书。
        瘸巴大林对翟心国一点好感也没有,这也并不仅仅因为今年春天他把翟心国堵到自己侄媳妇的炕上。他觉得翟心国岁数不大,一肚子坏水,而且特别没有良心。只看他批斗闫志华的那股子狠劲,就让瘸巴大林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闫志华毕竟是翟心国的领路人,就算犯了错误,也不能比公社领导还严厉啊。为此,瘸巴大林找过翟心国,翟心国还真给大林面子,收敛了不少。他不给大林面子不行,一是因为大林是伤残志愿军战士,二是因为大林是唯一知道他爹在解放前干过绑票勾当的人,尽管那是在外县干的。
        瘸巴大林和闫志华可以算得上是生命之交。他比闫志华小八岁。一九四八年,他还是村民兵,在一次手榴弹投射训练中,由于心慌出现了失误,是当时的民兵队长闫志华眼疾手快,把滑落在他脚下冒着烟的手榴弹投出去。第二年,他听了闫志华的话当了兵。他从当兵到伤残回家,守寡的老娘一直由闫志华照管。闫志华蒙难后,瘸巴大林是唯一和他友好如初的人。
        大队部和种驴饲养处在一个院里,大队部在里面,去大队部的人必须经过饲养处的门口。饲养处一共三间房,右边一间是放饲料的地方,左边一间是瘸巴大林的住处,中间那间养着种驴,屋门就开在中间房里。大林给驴上了夜料,沏了一壶茶,斜躺在被垛上,透过窗户瞅着院里,等着闫志华的到来。今晚也不知怎么了,按以往,汇报思想的和听汇报的都该到了,可他俩迟迟没到。难道是每晚的思想汇报解除了?但愿那样,志华也就省心了。瘸巴大林心里这样想着。
        一个人影闪进了院里,来人进大门很快,但到了院里有点犹犹豫豫。尽管月亮还没出来,大林还是一眼瞅出来人是翟合刚的老婆翠云。翟合刚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用村里的话来说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他的老婆翠云正好相反,人长得好看,嘴巴又巧,还蒸得一锅好馍馍。平常偷偷摸摸地蒸馍馍卖,也算为村里人招待客人解了急。要不是她娘家成分高,这样的好媳妇怎么能轮到翟合刚头上。
        瘸巴大林正纳闷她来干啥,翟心国走进了院子,并随手关上了院子大门。
        翟心国见到翠云,口气很严肃地问:“你来了。”
        翠云“嗯”了一声。
       “那进屋吧!”翟心国一边开大队部的门,一边和翠云说:“你太不老实了。”
        瘸巴大林赶紧从炕上爬起来,走到灶台前吹灭了煤油灯,又蹑手蹑脚地走到东墙边,把东墙上的一个木橛子拔出来。随着翟心国把大队办公室的马提灯点亮,一束细小的亮光直射到屋里来。这个小窟窿眼是瘸巴大林去年弄得,平常用一根木头橛子堵着,他白天从不拔出木橛子,只有晚上大队部有人的时候才偷用一下,一直没被人发现。闫志华每晚和翟心国汇报思想的过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瘸巴大林屏住呼吸,左眼紧贴在窟窿眼上往办公室里偷瞄。
        大队办公室一共有四间房,靠饲养处的三间房之间没有墙,屋顶有两架大梁连着,是大队会议室。另一个里间是休息室,有时公社领导来指导工作回不去了就在里面休息。会议室里有两张地主张有才家原来用的三抽桌,桌子头顶头排成一排,桌子两边各有一排坐四五个人的连椅。一只马提灯被从房梁上顺下来的铁丝吊在桌子上面。
        翟心国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一颗卷烟,身子向后仰着,要不是有椅子后背撑着,肯定仰到地面上。他一脸的严肃,眯着眼瞅着桌子对面低着头的翠云。翠云站在对面,始终不敢抬头,心跳得厉害,本来就大的胸脯似乎要被急跳的心脏弹得撑破衣服。翟心国瞅着翠云因为给孩子喂奶留在胸口衣服上的湿渍咽了口唾沫。
        翟心国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指着翠云说:“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上级不允许个人做买卖,我和你说了不是一遍了,你咋还顶着风上呢?”
        翠云被他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别看她嘴皮子利落,可她也知道自己干的是投机倒把的事。她懦弱地说:“孩子小,我不能下地挣工分,孩子的爷爷有病也不能挣工分,我不蒸点馍馍卖,光靠你合刚兄弟那点工分,一家人吃啥啊!”
       “你又来了,”翟心国直起身子,大声训斥着翠云:“别人怎么过了?不都一样嘛,就你家不能过了吗?我今天去公社开会,领导专门点了你家的事。你也是的,在村里偷偷摸摸地卖点也就罢了,竟然还卖到外村去。看来你是坚决走投机倒把这条路了。”
        大林听到这儿,心里暗暗骂道:“驴屌操的,你昨天晚上喝得不省人事,今天在大队部睡了一天,什么时候去公社了?”
        翠云抬头看了一眼翟心国,见他的脸涨红涨红的,又赶紧低下头,嘟囔道:“就这么大个村,有几家舍得买白面馍馍啊。咱们村才卖几斤。”
       “你不卖就行了,”翟心国站起来,踱到了桌子对面,口气缓和了许多,“我也知道你困难,我也是没办法的事,一笔写不出两个翟字,你还是我爹做媒嫁到柳沟村的呢,可是有啥办法呢,投机倒把是犯法的。我和公社领导好说歹说,公社才没来抓人,让我对你说服教育,宽大处理,要不然你和合刚得游街。别站着了,坐下吧。”
        大林在心里呸了一口,“你也不说说你爹给她爷爷打长工时,勾结土匪绑她爹票的事。”
        翠云见翟心国态度温和了,也就坐了下来,看着桌面说:“我知道心国哥给俺家担着呢,再也不蒸了。”
        翟心国连忙说:“别不蒸了啊,有我在,你怕啥,小心点就是。”
        翠云连忙站起来,看着翟心国说:“行吗?”
        翟心国双手搭在翠云肩上,把翠云按到椅子上,语气很干脆地说:“有我在,你怕啥?”
       “那就谢谢心国哥了,家里来了客人要馍馍的话,尽管去拿。”
        翟心国好像想起了什么,答非所问地说:“你等一下,我到院子里看看。”
        大林赶忙离开那小窟窿眼,躺在炕上,假装打起了呼噜。
        翟心国在饲养处外面听了一会,又回去了。大林赶紧爬起来,又把右眼贴在了窟窿眼上。
        翟心国回到会议室,站在翠云的背后,右手拍着翠云的肩膀说:“投机倒把可不是小事,我给你担着很大的风险啊,弄不好,我要犯错误的,不过,我表叔在县里当革委会副主任,有事会护着我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右手滑进翠云的衣领里面。翠云吓得想站起来,他左手把她按回椅子,喘着粗气说:“你也够大胆的,你娘家本来就是地主成分,犯了事要劳改的。”翠云又坐下了。
        翟心国已经把翠云的上衣扣全解开了,一对雪白的奶子露了出来,粉红色的乳头像两颗饱满的樱桃。他蹲了下来,把头埋在翠云的双乳间,不断地吮吸着。翠云闭着眼,脸朝着天,一声不吭。
        瘸巴大林看到翠云那一对大奶子的瞬间,头皮一阵发麻,不由地感叹翠云长了一对好奶子,比翟心国老婆的奶子还大还白。他不由地摸了一下两腿之间,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翟心国想解翠云的腰带,翠云死死护住,非常坚决地说:“心国哥,只能这样了,你的好,我记住了,再做别的就对不起你合刚兄弟了。”
        翟心国一边试图把手伸进翠云裤裆里,一边对翠云说:“好弟妹,今后你就放开心蒸馍馍吧,光咱大队里也用不少啊,公社来人,放电影的来了,拖拉机站上来耕地,都用你的馍馍,松手吧!”
      “不行,这样我没法做人了。”翠云态度很坚决。
       两人撕扯着......
       瘸巴大林麻利地从炕席下面摸出呱哒板,来到院里,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说开了快板:
     一九五三年,美帝的和谈阴谋被揭穿,他要疯狂北窜霸占全朝鲜。
        这是七月中旬的一个夜晚,阴云笼罩安平山。在这山上,盘踞着美李的王牌军,号称是常胜部队美式装备的白虎团,伪团部设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它是难攻易守戒备严,铁丝网一道又一道,地雷密布在前沿,明礁暗堡到处是,那口令一会儿就一换......        别看瘸巴大林的腿瘸,快板说得真好,不愧是志愿军文工团出身。要不然农闲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喜欢在晚上听他打快板嘛。他才说了几句,大队部的门就开了。翟心国从里面走出来,对瘸巴大林说:“还没睡啊,又有雅兴了?”
       瘸巴大林装作惊讶地说:“是大队长啊,老书记汇报完了吗?”
       “哦,那啥,今天没空和他谈,抓了个投机倒把的典型。你还在里面干啥?还不快滚,再抓着你,绝不轻饶。”
       翠云走了后,翟心国又和瘸巴大林东拉西扯了一通,才回家睡觉,走到大门口时,又回过头来和瘸巴大林说:“这几天给驴加点料,过几天,公社的领导来参观咱们的种驴。”
                                                                                                                        
                                                                                                          二
        柳沟大队的早晨像露珠一样新鲜,刚露脸的太阳在天空中发出柔和的光辉,果园里被露水湿润了的苹果树在晨辉中既澄清又缥缈。乡下人的作息时间和城里人有着很大的区别。乡下人的劳动时间分为早晨、上午、下午三段,他们早晨一醒来不吃饭就得下地劳动。今天早晨露水太大,不仅打湿了庄稼,还润湿了田埂,村民害怕湿了衣服,再加上庄稼马上要熟了,地里也没啥活,所以柳沟大队的田野里在今天早晨显得有些寂静。
        瘸巴大林和往常一样,正牵着驴一瘸一拐地沿着饲养处后面的小路遛驴。种驴对路边那些因露水打湿而显得新鲜的杂草产生了食欲,不住地想挣脱缰绳去啃食杂草,瘸巴大林不得不一遍遍地将低下的驴头拽起来。种驴娇贵着呢,他害怕驴吃坏了肚子。再说了,上午刘家塘坊大队那匹发情的黑马要来配种,他们大队想要一匹骡子都想疯了。如果这个时候驴的肚子受了凉,影响了配种,那可是大事。临近的两个公社就这一头种驴,公社是很重视的。
        瘸巴大林和种驴来到村东头的河边,秀果然和往常一样在河边洗衣服,十年了,她每天必须来洗,因为她那瘫了的丈夫屎尿不能自理。本来,她家的门前就有一个池塘,可是全大队人的水井就建在池塘边上,她觉得在池塘里洗沾了屎尿的衣服村里人会恶心,尽管很多刚生了孩子的家庭在池塘里洗尿布。秀不会那么做,她不愿让人说她闲话,可现在大队里人偏偏嚼她舌根子。
        瘸巴大林把驴拴在河坝的一棵小树上,下了河滩,瞥了一下周围没人,从口袋里拿出五元钱递给秀,秀推辞着说不要。
       “拿着吧,我这个月又快领了。”瘸巴大林有点哀求地说。
        五元钱可不是小数目,在柳沟村一百多户人家中,年终结算的时候,能领到十元以上的家庭也就三十多户。大部分还得向生产队交钱,因为他们的工分挣得少。瘸巴大林在村里是最有钱的,除了每年当饲养员的三千工分外,每月还能从民政部门领到二十元的伤残抚恤金。
        秀的推辞是假的,自从她男人修屋顶摔断了腰,她家成了大队里有名的困难户,她一年挣不了几个工分,要不是她闺女去年在大队小学当了民办老师,家里更揭不开锅,这几年也多亏了瘸巴大林接济她点。
        瘸巴大林是真心接济秀,他觉得欠秀的。虽然事情不是他能左右的,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大玩笑,让他不能娶秀。他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别说是秀,就是自己的老娘和弟弟到死也不知道。
        秀接过钱,一边往盆里收拾衣服一边压低了声音对瘸巴大林说:“快走吧,以后别给我了,给你那些相好的去。”
        瘸巴大林知道自己名声臭,秀害怕让人看到,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牵了驴下了河坝。
        他上了小路,碰到了掴着筐的发婶。发婶好像是在故意等着瘸巴大林。她好像很热的样子,两手抓着衣襟上下扇着风,垂在腰间的布袋子样的奶子时隐时现。她仰起脖子,朝着河边的方向张望着说:“大林哥,去河边饮驴了。”
        瘸巴大林打心里厌恶发婶,他在村里的那些臭名声和她有很大的关系。他也知道她对他有意思,严格地说对她兜里的钱有意思,不止一次地暗示过,有一次甚至直接和他说别把钱都给了别人,也给她几个花花。他看着发婶那挑逗的样子,不想理她,嘴上只是“哼”了一声。
        发婶见瘸巴大林不理她,用尖酸的口气说:“又找哪个相好的去了?”
        瘸巴大林见发婶嘴不饶人,看着她的草筐说:“我看看你早晨打了多少草?”他知道,别看发婶整天爬到屋顶骂别人偷了她家的东西,她也不是个手干净的人,估计今天的筐里没有南瓜豆角,也得有几颗棒子。
       “看在你眼里拔不出来了。”发婶悻悻地走了。
        瘸巴大林在后面喊道:“慢着点,别把布袋子甩丢了。”
        发婶把瘸巴大林甩在后面,来到果园旁边,顺手捡起一块半头砖,冲着一棵结满苹果的树狠狠地扔过去,四五个苹果应声落地。有篱笆墙挡着,发婶够不到苹果。她从路旁的小树上折了一根树枝,想把苹果扒拉出来。篱笆墙内的翟大个子一把夺下了她的树枝。
        翟大个子是翟心国的亲叔,原来是个宰猪的,国家不让私人屠宰后,他就给大队看果园了。看果园这个活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看果园的人不仅拿全年的工分,卖果子时也能在公社驻地的工农兵饭店吃顿包子或者油条,晚上也能偷偷拿几个果子回家,让老婆孩子尝个鲜。要不是翟心国在大队负责,他干不上这个活。
        按辈分发婶叫翟大个子爷爷,她见被发现了,嘻嘻笑着说:“大爷爷,孩子发烧要吃苹果呢!家里又没钱买,只好拿几个了。”
        翟大个子知道发婶撒谎,虎着脸说:“都和你一样的话,大队里的东西还不都拿光了?孩子真病了的话,让继发来拿。”
        发婶知道没希望了,也不搭腔,只好耷拉着脸掴起筐,心里骂骂咧咧地离开果园。她走到学校门口碰到了刚放学的香玲。香玲见她黑着脸,嘴里嘟嘟囔囔的,问她怎么了。她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在河边让那个玩大驴的气得。
        香玲的脸一阵通红。她小时候的记忆中瘸巴大林是她家的常客。她从小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长大了后坚决阻止瘸巴到她家来。就在刚才,她还处理了一起和瘸巴大林有关的学生打架事件。
        香玲今年十八岁,人长得水灵,姥娘家人们都说像她妈年轻的时候。她是大队里唯一的高中生,高中只上了一年,学校就停了课。去年大队小学缺老师,她就当了一名民办老师,她可以不用下地劳动,拿全年的工分。学校就在大队部前面,一共三个教室,一个办公室。别看柳沟大队只有八十二个小学生,但一到五年级很齐全。教师一共三名,一位是公社派来的公办教师,再就是香玲和另一位男民办教师。一、三年级在一个教室,二、四年级在一个教室,五年级单独一个教室。香玲教二、四年级。
        早晨,她给学生讲完了课,回到办公室批改作业。她还没批几本,二年级的金花就跑来和她报告说,四年级的打起来了。打架的是发婶的儿子闫海华和翟志刚的儿子翟岩青。两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伤,闫海华的衣服也烂了,肯定吃了亏,因为翟岩青的弟弟在二年级,也上手了。
        香玲让翟岩青弟兄俩和闫海华都站在讲台上,询问他们为啥打架。
        翟岩青气呼呼地说:“他扯舌头。”
        香玲问闫海华说什么了,闫海华低着头不出声。
       “那你说,”香玲只好问翟岩青,“他扯什么舌头了?”
        翟岩青依旧不出声,他的弟弟突然说:“闫海华说俺娘和瘸巴大林在棒子地里玩大驴。”
        二、四年级的学生都趴在桌子上笑了,香玲气得推了闫海华一把说:“你听谁胡说八道?”
        闫海华很委屈很无辜地说:“老师,这是真的,俺娘说的,在棒子地里被人逮着了。”
        香玲气得拿起一把笤帚,在闫海华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两下,一边打一边说:“我看你今后还敢胡说嘛,小小年纪不学好。”
        这是香玲当老师以来,第一次打学生。
        香玲回到家,她娘正往绳子上晒衣服。见到香玲,秀指着厨房说:“饭做好了,你拾掇拾掇吃饭吧。”
        香玲没出声,回到西里间自己的屋里,坐在了炕边不说话。
        秀挂好了衣服,进屋见香玲还没拾掇饭,也就没催她,自己放下小吃饭桌,搬好板凳,到厨房先给香玲他爹盛了一碗稀饭,拿了一个窝头送到东里间屋,再把稀饭、窝头和一碗昨晚剩下的炒南瓜摆到小吃饭桌上,才喊香玲吃饭,香玲没答应。秀到西里间屋,看到香玲坐在炕边生闷气,就用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问香玲是不是病了。
        香玲看到娘忙前忙后,眼里噙着泪,拉着秀的手说:“娘,你能不能不和那个人来往,他是个啥人你不知道吗?”
        秀看着眼泪汪汪的香玲,心痛的厉害,秀说:“闺女,娘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娘和你说过,没嫁给你爹以前,娘和他订过亲,后来亲事散了。过去他到咱家来,他那是和你爹好,找你爹拉呱。”
       “我是说你以后不要和他说话,”香玲从炕上站起来,“他名声多臭啊!你不知道?”
       “闺女,我咋不知道啊,我没和他联系过,这几年也没到咱家来了,你爹还挺想他的,整天叨叨他。”
        一直在听他母女俩说话的瘫子在东里间屋说:“香玲,你大林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爹心里有数。爹不会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
        香玲窜到堂屋,冲着她爹的屋说:“你又不出门,你知道啥,现在大人小孩都知道他是头种驴。”香玲说完,把一只板凳踢翻,气冲冲地走了。
        秀瘫软在香玲的炕上,手从口袋里摸出那五元钱,揉成一个蛋蛋扔到地上,轻轻啜泣起来。她不敢大声哭,她害怕邻居听到。这些年的风言风语她早听腻了,夜里不知哭了多少回。要是她和大林有那样的事也不冤枉,可惜没有。她从香玲的爹摔得腰以下失去知觉就守了活寡。她独自一人养活孩子,还得伺候炕上的瘫子,夜里还得忍受漫漫长夜。家里最穷的时候,她连条没补丁的裤子也没有。她还不到五十的人,头发都白了许多。
        想到这些,秀哭出了声。瘫子喊道:“秀,别和孩子生气,她不懂事。”
       “你闭上你的嘴,”秀第一次对瘫子喊道:“你知道我的苦吗?”
        瘫子不说话了。
        秀知道不该和瘫子发火。瘫子知道她心里的苦,他也知道这些年大林帮了家里不少忙,没有大林这个家过不下去。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曾传到他的耳朵,他从没发过火,甚至反过来安慰秀,还暗示秀别在外面和大林搭腔,有什么话家里说。
        秀恨瘸巴大林。这个男人给她带来很大的伤害,她嫁到柳沟村,就是为了气这个男人。
        秀的娘家是离柳沟大队五里地的薛家坝。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家里有一个哥哥。秀是薛家坝数得着的俊闺女,家里地里一把好手。土改以后,秀积极参加村里的活动,参加妇救会,进了识字班,被区里评为支前模范。在参加区里的表彰大会时,认识了同样先进的闫大林。闫大林在主席台上发了言。闫大林长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腿上打着绑腿,一根武装带系在腰间。秀那颗少女的心涌动了。后来,区里在各村调人排练秧歌,秀和闫大林才有了面对面的交往。
        两人有了那层意思后,闫大林托媒人到秀家里提亲。秀的爹认识大林这孩子,虽然父亲早就没了,弟兄俩和守寡的母亲过日子,但是小日子还算过得去。亲事就这样成了。
        就在两家想把婚事办了的时候,闫大林听闫志华的劝说参了军。闫大林坚决要求把婚事向后拖,秀和家里人明白闫大林的意思,见拗不过大林,也就随了他的意见。
        闫 大林参军一年多,就随着部队去了朝鲜。秀在家里默默地等着他,还经常让她爹到大林家拿来针线活帮着做。半年后,秀接到了大林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闫大林在信里说,他和一位文工团的女战士好上了,和秀的亲事解除。
        秀哭了几天,最后和劝她的父母说,非柳沟村的人不嫁。就这样,秀还是嫁到了柳沟村,而且嫁给了闫大林的发小。
        两年后,闫大林回来了,他没带着文工团的老婆回来,反而拖着一条残腿回来的。村里人都说,文工团的老婆看他残废了,跟别人跑了。在秀的眼里,闫大林不再那么高大,甚至觉得他说话都变了,多了几分娘娘腔。
        本来,秀在闫大林的面前可以高傲地活着,因为闫大林始终没找上媳妇,上门提亲的倒是不少,不知啥原因一个没成,秀甚至产生了幸灾乐祸的感觉。可是在她的女儿香玲八岁的时候,她的男人成了瘫子,家里立刻塌了天。闫大林这十年没少帮她家,开始,秀是拒绝的,后来家里实在不能过了,才开始接受他的帮助。
        秀是这样想的,她花了大林的钱,总比大林把钱花在那些不要脸的娘们身上强。
                                                                                                            
                                                                                                                三
        翟心国刚离开学校办公室,香玲气得把一摞书摔到了地上。
       “这算什么事啊!”,公办老师丁金国边给香玲收拾地上的书本,边嘟囔道:“这是政治任务,不去也不行呀。”
        丁金国是本县外公社的,孩子老婆还在济南市。他原来是省里一所科研单位的工程师,因为在原单位里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下放到原籍,由于对自己错误有深刻的反省,积极向组织交心,县里没让他下地劳动,安排他在柳沟大队教书。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可以教育好的同志,比一些顽固不化的同事进了牛棚幸运多了。在柳沟小学,他除了教书,从不多说一句话,对大队长翟心国马首是瞻。
        另一位民办老师是闫志华的儿子,他虽然从有学校就在大队里当老师,但是他爹是犯了错误的人,更不敢多说话,能在教师岗位上待下去,他已经非常感谢毛主席治病救人的方针了。
        香玲知道丁金国不敢多说话,就看着闷声不响的闫老师,用商量的口吻说:“闫老师,你去找大队的几个领导说说,这样的事不能让学生参加。要声势要场面,也得看看孩子们能不能参加呀。”
        闫老师连连摆着手说:“我可不敢,你刚才没看到大队长看我的眼神吗?我可不找事。”
        香玲心里也知道他们两位没有办法,再说这也不是大队长的主意,翟心国刚才说的很清楚,这是公社革委会布置的任务。
       “都怪那个瘸巴大林,”香玲很生气地说:“要是没有他和他的驴,就不会有这事了。”
       “对了,和饲养员说说也行,他只要反对,就没人能办这事了。”丁金国看着香玲说。
        香玲也知道,在周围几个大队,只有瘸巴大林能干这活,他要是撂了挑子,事情肯定黄了。她听丁金国这么一说,看了看闫老师,闫老师低着头不出声。
        下午放了学,香玲回到家,帮他爹把湿了的褥子换上,又给猪拌了食,见她娘还没收工回家,就拾掇着做饭。庄户人家的饭很简单,窝头早就蒸好了,放在锅里热一下就行。菜也是现成的,家家户户都是咸萝卜条和虾酱。屋前屋后种的南瓜丝瓜倒是有,可油太金贵了,每家并不是天天炒菜,最多用南瓜、丝瓜或者豆角做个咸汤。香玲今天破天荒地炒了份南瓜,做了一锅豆角咸汤。
        自从香玲前天和秀发了脾气,还是第一次做饭。秀收工回家后,见到香玲把饭做好了,心里敞亮了许多。她不是生闺女的气,她是怕闺女生她的气。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香玲是她的命根子。
        香玲吃着饭,把公社领导要来柳沟大队开大牲畜配种经验学习会的事和秀说了。秀听说大队里为了壮大场面要学生们也参加,很生气地和香玲说,别说孩子们不能参加,妇女们也不能去。
        香玲说:“我是不会领学生们去的,他俩要是害怕受处分就领着去,大不了撤了我的老师。”香玲说这话底气很足,一点也不含糊。
        秀听香玲说不去有可能当不成老师了,心里很着急。民办老师可是个好差事,不是任何人都能当上的,要不是瘸巴找了他在县武装部的战友,翟心国绝对不会让香玲当。她现在还担心香玲当不长久,翟心国的大儿子明年就要初中毕业了。
       “都怪瘸巴大林那个下三滥,要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些事。”香玲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说。
        秀试探地问:“要不我去劝劝瘸巴,让他拦了这事?”
        香玲噘着嘴没出声。
        夜幕很快笼罩了柳沟大队,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除了远处蟋蟀凄切的叫声,只有空中闪动着的星星了。香玲趁着夜色,悄悄来到大队部的门口,透过铁栅栏门,看到饲养处的灯还没熄,隔壁大队办公室的灯也亮着,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秀是不敢迈进这个大门的,因为里面这个人的名声太臭了,一个光棍子,而且是一个有钱的光棍子,还是一个见了女人走不开或者女人见了他走不开的光棍子。秀是来碰运气的,或许瘸巴大林也碰巧出来,他不可能这么早睡觉。
        秀在大队部门口来回走了两圈,因为大队部的前面就是学校,要是碰到人,她会说是来找闺女香玲的。秀的运气果然很好,瘸巴大林从屋里走到院里。
        秀紧贴在栅栏门上,轻声对瘸巴大林说:“你过来,我有话说。”
        瘸巴大林这个时候是不会睡的,因为闫志华在大队部汇报思想还没走。他听出了秀的声音,赶忙来到大门口,也和秀一样轻声地问:“你怎么来了,有事?”
        “你别说话,听我说,”秀不让瘸巴大林说话,她压低了声音说:“你不要脸不要紧,可孩子们要脸。配牲口这样的腌臜事能让孩子们看吗?别说孩子了,大人们看了都脸红。你明天不干这活,公社里的人看谁去?你要是还披着张人皮,就把这事拦了。”秀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也没等瘸巴大林有啥反应急匆匆地扭头就走,一付躲不及的样子,在学校大门口还差点和一个人装个满怀。这个人是香玲。
        瘸巴大林一开始还一头雾水,静了静神才明白秀说的是啥事。明天公社领导来参观配种场,他是知道的。别看饲养处只有一头种驴,可公社领导喜欢把这儿称作配种场。让学校的孩子参加这个活动,他不知道。他又不傻,能不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吗?他一边骂着,一边气冲冲地扭头冲向大队部。
       “你白吃这么多年窝头了,”挨了秀一顿数落的瘸巴大林气冲冲地窜进大队部,冲着翟心国吼道:“也就你能干这缺德事。”
        正在听闫志华汇报思想的翟心国被骂得一头雾水。在柳沟大队,也就是瘸巴大林敢和他这么说话,他拿瘸巴大林也没办法。瘸巴大林是伤残军人,根红苗正,战友在县里当武装部长,更主要的他是光棍子一个,生死不怕。可是,翟心国刚给闫志华读了一篇文化大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的文章,革命热情正高涨的时候,见瘸巴大林闯进来非常生气,屁股也没抬一下,耷拉着脸问瘸巴大林有啥事。
      "明天公社来人,为啥让学生参加?"瘸巴大林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闫志华,逼问翟心国。
      “哪次有革命活动,学生不参加了?他们不参加,谁来举旗子?”翟心国见瘸巴大林问这事,心就放下了,他还认为瘸巴大林为了自己和他侄媳妇的事找茬呢。
      “呸!你别上纲上线了,配牲口是啥革命活动。”瘸巴大林撇着嘴说。
        翟心国站起来,一脸严肃地说:“你这话也就在家里说,现在我们县大牲畜缺乏,县革委会号召各公社发展大牲畜养殖,为农业学大寨增加畜力。附近三个公社就我们大队有配种场,其他两个公社的领导明天要来参观,咱们公社领导十分重视,一再强调就搞好活动安排,广大社员都要参加,学校的老师学生也要到场。这又不是我安排的,是上级的指示。”
      “爱谁安排谁安排,反正有孩子和妇女参加,我就不参加。”瘸巴大林梗着脖子说。
       翟心国见瘸巴大林拿自己一把,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气氛有点尴尬。
       一直没说话的闫志华见事情僵在这儿,出来打圆场说:“大林,你别着急。这也不是心国愿意的事,公社的安排他得执行。他的闺女也在咱学校里上学,他愿意自己的闺女去看那个吗?我看这样吧,你给公社领导打个电话,说一下革命群众的意见。"
        翟心国内心并不愿意学生们参加,只是在公社开会时,革委会刘主任很兴奋地告诉他全体社员和学生都要参加,一定要把场面搞得轰轰烈,容不得他反对。

       “啥时候了,领导还不早休息了。”翟心国别看这么说,他心里知道公社革委会办公室有值班的领导,因为公社领导要随时等待最高指示。
        翟心国摇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文书小胡。小胡告诉翟心国刘主任在宿舍休息了,有事明天再说。翟心国让小胡喊一下刘主任,有大事要汇报。小胡听说有大事,不敢怠慢,急匆匆地找刘主任去了。
        瘸巴大林嘟囔道:“妇女也不能参加,妇女参加我就不参加。”
        翟心国心里骂道:“驴操的,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没数嘛,见了女的迈不动步。有那几个破钱,也不知霍霍几个了。”
        翟心国和刘主任接通电话后,告诉刘主任,广大社员反对孩子们参加,妇女社员特别是未婚的女社员也不想参加。刘主任一开始还不松口,批评柳沟大队的社员革命觉悟不高,脑袋里残存着封建流毒。当听到饲养员也坚决反对妇女儿童参加时,沉默了一会儿,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妇女儿童先参加欢迎仪式,在配种开始前回学校。妇女自愿,因为妇女里面有敢于和封建流毒作斗争的革命闯将,不能打击这些妇女们的革命热情。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有别的公社领导参加,柳沟大队必须把活动搞得热火朝天。
        翟心国放下电话,白了瘸巴大林一眼,耸着鼻子说:“这总可以了吧,好像我愿意这么干似的,以后别蹬鼻子上脸的,心里有数才行。”
       瘸巴大林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闫志华,嘴角向上咧了咧,转过头来和翟心国说:“我代表孩子们谢谢您老人家。”
        瘸巴大林心里十分惬意,因为这是秀求自己办的事。翟心国和闫志华走了后,他烧了一大锅热水,把热水放到一只大号水缸,爬进去美美地洗了个澡。他从朝鲜回来后,再也没去小时候常去的小河洗澡,总是在家里洗。社员中流传他从不洗澡,更有一些人说喜欢往他身上贴的那些女人们,不光喜欢他的钱,也喜欢他身上的味。
        学习柳沟大队配种场配种经验大会的场地选在了第三生产小队的打麦场上。平常的配种场地,都是在饲养处后面的空地上。这次参加的人多,原来的地方太狭小。天刚一亮,大队长翟心国就让五个小队长通知了社员,早饭后到三小队的打麦场集合。同时派了两个社员听瘸巴大林指挥,用七根木头搭了一个配种用的架子,四根木头戳在地里,再在上面用三根木头横着连起来,剩下一个口让需要配种的牲口进去,牲口往前和左右都不能移动,只有屁股在架子外面,留给种驴完成那活。
        吃过早饭,社员们陆陆续续在麦场集合。学生们也打着红旗排成了欢迎队式。柳沟大队的 社员们已经习惯了各种大会,观看驴配种大会还是头一遭。尤其是有些娘们,叽叽喳喳,你推我一下,我拍你一下,眼里流露出新鲜稀奇。不过,真要是到了配种正式进行的时候,她们还是要走的,小队长们也说过让她们早走。她们的男人都在,谁也不能表现出愿意在这儿,骚劲只能在家里让自己的男人看。
        很快,在公社刘主任的带领下,十几辆自行车整齐地支在了打麦场上。
        首先讲话的是大队长翟心国,他代表全体社员,欢迎刘主任一行,欢迎兄弟公社的领导和他们带来的优秀饲养员来柳沟大队参观学习。然后,他让全体社员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刘主任讲话。
        刘主任个头不高,穿着朴素,本来是县委的锅炉工,小学没毕业。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现在的县革委会主任组织了全县第一个造反司令部,他是得力干将。因为在运动中立了功,先是被委任为县造船厂革委会副主任,一年后又升为公社革委会主任。
        刘主任站在一张椅子上,清了清嗓子说:“社员同志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展以来,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国际上也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前几天县革委会召开了全县大力发展大牲畜养殖的会议,因为我们全县的大牲畜存栏量明显小于外县,这对我们农业学大寨的行动很不利。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兄弟县,必须多发展几个配种场。你们大队在翟心国同志的领导下,走在了全公社的前面。我们要多培养一些无产阶级的配种员,甚至培养几个女配种员,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同志能做到的事,女同志也能做到。现在,两个外公社的领导也领着他们的模范饲养员来取经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
        刘主任讲完了话,翟心国简短说了几句,就让学校的老师领着孩子们退场。他没特意提妇女退场的事,只是让各小队队长和会计统计一下到场的社员名单,凡是来的,都记十分工。他的话刚落下,翟志刚的老婆就大声吆喝两个上学的儿子回来,可惜她儿子没听见。
        女社员竟然一个没走,她们有了留下的理由——记十分工。
       主角终于上场了。瘸巴大林牵着驴走了进来。刚开始的时候,他和种驴都没在,他在场外遛驴呢。别看村里的娘们骂街时,把种驴骂成山西大叫驴,实际上柳沟大队这头驴是一头纯血统的山东德州驴,也叫渤海黑驴。这头驴体格高达,结构匀称,全身乌黑。它的前驱特别宽大,脖子高高扬起,眼大嘴齐,有悍威,背腰平直,肋条拱圆,四肢有力,蹄圆而质坚。另一个主角是临近大队一头正发情的枣红母马。早被它的饲养员牵到架子里面了。
        配角就是瘸巴大林。他把种驴牵到场地转了两圈,然后让公驴靠近母马的后驱,让它在母马的屁股上嗅闻。不一会儿,种驴那玩意充分勃起,瘸巴大林立刻松开了缰绳,种驴马上爬到母马背上。瘸巴大林眼疾手快,抓着种驴那玩意准确地放进了母马体内。人群里鸦雀无声,就连女人们也瞪大了眼挺直了脖子。一分多钟后,种驴尾巴根上下翘动,臀部肌肉颤抖,紧接着就伏在母马背上不动了。瘸巴大林马上拽住驴的缰绳,慢慢将驴拉下来。
        直到瘸巴大林慢慢将驴牵出了场外,人们才缓过神来。人群中传来嘻嘻的笑声。
        首先说话的当然是刘主任。他环顾了一下人群说:“这次观看学习大牲畜配种大会举行得很成功,是我们公社文化大革命的又一次胜利。这是一头革命的驴,战斗的驴。我们要学习这头驴在学大寨运动中的奉献精神,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诞生一头革命的小驴......”
        他的话音还没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发婶扯着她那骂街的嗓门笑着说:“领导,生不出驴来,只能生骡子。”
        刘主任也笑了,拍了拍自己的头说:“对,是一匹革命的骡子。”
        大家又是一通大笑,没笑的只有远处遛驴的瘸巴大林。


                                                                                                             四
       太阳终于失去了夏日的炎热,带着秋日的清爽为柳沟大队的社员们带来多年不见的喜悦,今年的庄稼收成比以往每年都好已成定局。社员们在这个时候才会从各种大会小会和各种流言蜚语的亢奋中令静下来。玉米地里,一棵棵粗壮的玉米杆上都长着一两个结实的棒子。一个棒子就有一尺来长,剥开皮一看,黄澄澄的玉米粒就像士兵一样整齐地排列着,好像正等待着社员们把它们迎回家,蜕变成金黄的大眼窝头。地里传来“啪啪”掰玉米的声音淹没了大街上的骂声。
       和其他社员不同,瘸巴大林这几天心里不痛快。这种不痛快是因为他心爱的老伙计,对,就是那头驴。他也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种驴,种驴就是他。有艳福的种驴可以配很多牲口,有工分和抚恤金的他可以睡许多女人,全大队的人里有大部分这样认为。他自己也觉得和驴待久了,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驴。可他这个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老伙计,在这个热火朝天的秋日,竟被翟心国抓了差,成了拉车的驴。
       这几年柳沟大队和全县其他地方一样,畜力缺乏。今年玉米成色比往年好,各个生产小队的运力告急。有几个小队长建议大队长翟心国把种驴让各小队轮换着用几天。翟心国和瘸巴大林一说,大林一口回绝。翟心国开始耐着性子和瘸巴大林解释,瘸巴大林还是不听他那一套,后来翟心国急了,把大林拽到玉米地里,让大林看看掰在地里运不走的棒子,看看有的生产队甚至用人给牛拉帮套。瘸巴大林勉强答应了,条件就是种驴只能拉帮套不能驾辕。
       翟心国心里那个恨呢,一个大队长竟然指挥不动一个社员。可他没有办法,且不说瘸巴大林是伤残军人正吃香,光他和他爹的把柄要是被瘸巴大林说出去,他也够吃一顿的。
       每年的中秋左右,瘸巴大林都要去县城看他的战友。这几天忙秋,驴忙,他不忙,虽然他和驴近,但是驴拉车,他腿瘸跟不上趟,只能分开。他征得翟心国的同意,在果园里买了十斤苹果,决定去县城一趟。他临走前,嘱咐翟心国一定好好照看种驴,多喂点好料。翟心国巴不得见不到他,痛快地答应了。
        县城和柳沟大队所在的公社驻地之间,只有一辆客车。早晨,客车从县城发车,经过几个相邻的公社驻地后到到达终点站——柳沟大队所在的公社驻地。然后,客车按原路返回,下午再重复一遍。柳沟大队离公社驻地还有八里路,所以瘸巴大林为了不误车,天还黑乎乎地就上路了。他走到村东头的水泥桥时,碰到了秀。秀提了一篮子鸡蛋,让瘸巴大林捎给他的战友,感谢让香玲当了民办教师。瘸巴大林问秀怎么知道他去看战友,秀说是听香玲说的,香玲是听丁金国老师说的。瘸巴大林这才想起买苹果时碰到过丁老师也在买。他坚决不给秀捎鸡蛋,他知道秀要靠这些鸡蛋换油盐,是家里唯一的来钱项。秀有这个心就行,他可以到县城替秀买上送给战友。秀生气了,把鸡蛋放到地上,撂下一句“又不给你吃!”急匆匆地走了。瘸巴大林知道秀害怕天一亮被人发现说闲话,也就没再说什么。
       瘸巴大林十点多才到的县城。和他去年秋天来县城一样,县城的大街小巷贴满了标语,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街上时不时地走过一队喊着口号的游行队伍。瘸巴大林在县武装部大门口的门岗那儿得到了一个吃惊的消息,他的战友县武装部长赵金生犯错误被停职了,现在不在单位,在家里反省。
       瘸巴大林心里嘀咕着:“一个战斗英雄能犯啥错误啊!”
       他来到武装部后面的家属区,老战友果然在家。
   “估计你这几天来,我给你留了瓶好酒。”赵金生边接下瘸巴大林的苹果和鸡蛋边兴奋地说。
       瘸巴大林发现赵金生比去年苍老了许多,军装也显得很肥大,左脸上被炮弹削的伤疤更加明显了。
   “你家里又没养着鸡,还给我买鸡蛋干啥?”赵金生嗔怪着和瘸巴大林说:“有那两个抚恤金,不知自己姓闫了?”
   “这是去年你给帮忙的那个人送的。”大林坐在沙发上揉着伤腿说。
   “哦,全大队就是她孩子学历高,不让她孩子当让谁当啊,”赵金生给瘸巴大林倒着水说:“去年听你说,好像是你原来的对象吧?
   “现在我在她眼里就是臭屎一堆,”瘸巴大林苦笑一声说:“不说她了,你怎么回事,怎么被停职了?”
   “我没事,就是运动中不积极,对县革委会的工作阳奉阴违,同情原县委书记为首的当权派。原来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现在咱们的老领导刘司令员靠边站了,他们觉得我没靠山了。放心吧,我要饭的出身,闹革命落了一身的伤疤,没有历史问题。”赵金生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还是小心点吧!”瘸巴大林无比担心地说。
       闫大林和赵金生一块参的军。全县一共输送了一个连的兵员,县武装大队长赵金生是他们的领队。闫大林和赵金生从国内到朝鲜始终在一个师,不同的是赵金生是战斗人员,闫大林在文工团。到朝鲜战争结束,他们一块出去的一百零二个老乡,还活着二十八个,回到本县的十二人,这十二个人里有四个残废。
    “你嫂子到北镇给闺女看孩子去了,今天咱哥俩好好喝喝,我春节到军分区看刘司令员,他给我了两瓶好酒。在清明节那天,我到烈士公园给咱那些战友喝了一瓶,还给你留了一瓶。今天别和以前一样匆忙回去了,住下。”赵金生说完就去收拾菜了。
        很快,一盘盐煮花生米、一盘肉炒芹菜、一盘韭菜炒鸡蛋和一盘猪头肉就端了上来。赵金生知道闫大林爱吃猪头肉,每次来,这盘菜不能少,他把猪头肉放到了闫大林的面前,又打开了一瓶五粮液,每人直接倒了一茶杯。他俩边喝变聊,从中午喝到晚上,从国内打仗聊到国外打仗,喝了一瓶五粮液,又喝了一瓶本县产的招安高粱烧。高粱烧喝到半瓶时,两人都有了醉意。
    “赵营长,你说......我他娘的......嗯,是不是窝囊,”和每次一样,瘸巴大林喝到这个时候,又开始重复那些每次都要说的话:“我觉得窝囊,来......咱俩再喝一口......你说,我他娘的一个敌人都没弄死,咋就......咋就让人家的飞机炸了......他娘的......真窝囊!”
        赵金生酒量大,说话比瘸巴大林清楚些,他故意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对瘸巴大林说:“闫大林同志,别......坐下听着,你虽然没杀死一个敌人,但是你为保家卫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命令你,把酒深深地喝一口......好,你很好地完成了了任务。”
    “唉......我要是光荣了......就他娘好了......驴操的......把老子炸成这样......我他娘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瘸巴大林用双手掐着自己的头说。
    “闫大林同志,这是部队军事机密,我命令你不能泄露。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来一段快板书,这是命令。”赵金生故意岔开了瘸巴大林的话题。
    “一九......五三年,美帝......美帝的和谈阴谋被揭穿......他娘的......他要疯狂北窜霸占全朝鲜......”瘸巴大林敲着盘子说起来。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赵金生也不示弱,合着瘸巴大林唱起来。
        赵金生住的是平房,邻居们认为他是因为被停职在耍酒疯,都早早地熄了灯。
        第二天上午,瘸巴大林告别了赵金生,在百货大楼花了三元钱和五尺布票扯了一块花布,带着赵金生送的两只卤猪耳朵和一身旧军装,坐上了回家的车。让他没想到的是家里发生了一件让他撕心裂肺的事。
        种驴死了。
        瘸巴大林去县城的下午,二小队用种驴拉了一下午的棒子,虽然种驴还是拉帮套,但是由于进出二小队玉米地的路不好走,牲口拉起来很费劲,种驴出了一身的汗。种驴被牵回饲养处时,翟心国看到了,见驴全身湿漉漉的,就亲自给驴上的料。他基本上没给驴上草,把一些青玉米棒子放到了驴槽里,满满一槽。他锁上大门,就回家吃饭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三生产队的人来牵驴时,驴就不行了。驴躺在栏里,舌头伸在口外边。翟心国得到信后,让人找来有经验的饲养员和大队卫生员。他们都肯定驴是得了结食症。可惜发现晚了,如果发现的早,给驴灌些油,再把缰绳拉紧系在驴后腿上,让驴头低下,往高坡上急赶,来回这么十几趟,驴拉下屎来或许有救。然而,此时种驴已经不能动了。
        种驴死了对社员们来说是好事,他们可以和以前生产队里死了牲口一样分点肉,最迟晚饭就可以吃到了。种驴死了,损失属于大队,和社员无关,他们只管吃肉。这样好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大队,比来了放电影的传得还快。女人们已经许下给孩子们做什么菜了,男人也在议论着种驴的肉会不会很骚。
        吃过早饭,翟大个子就穿了油布围裙在磨刀石上磨他那几把生了锈的家伙事儿,前年四小队死了牛用过后,这些东西一直闲着。翟心国派来帮忙的几个人也忙前忙后。放秋假没事干的几个孩子也在一旁好奇地围观,心里肯定很焦急地等着抢驴的尿泡充气玩。翟心国怕孩子们碍事,轰了几遍也没轰走,最后索性不管了。
        就在翟大个子磨好刀挽起袖子准备下手的时候,瘸巴大林回来了。
        瘸巴大林进了院,一眼就瞅到躺在地上的种驴。他怔住了,别说那条瘸腿,就是那条好腿也迈不动步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驴正在地上打滚,打完滚就起来用头蹭他的胯子......瘸巴大林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很快就清醒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空气似乎凝住了,院里静得可怕,翟大个子拿着剥皮刀的手垂下来,嬉闹的孩子也躲到了一边。瘸巴大林挪到死驴跟前,用手抚摸着驴肿胀的肚子,并用手敲了几下。驴的眼睛比活着的时候睁得还大,就好像他娘死的时候不闭眼一样。瘸巴大林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恐惧,蹒跚着走进了驴栏,从驴槽子里抓起几个没剁开的玉米棒子,手哆嗦地稳不住。
    “翟心国,我操你老娘,你不是庄稼人吗?有这样喂驴的吗?”瘸巴大林终于爆发了,他拿着一根拌料用的棍子吼叫着冲出来,拖着那条瘸腿直扑翟心国。院里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夺他手里的棍子。
        翟心国在众人面也不示弱,指着瘸巴大林说:“你别蹬着鼻子上脸,我就不信除了阎王爷还就你大。驴又不是哪个人故意害死的,看把你能的。人还有个七灾八难的,别说牲口了。”
        翟大个子不干了,见瘸巴大林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自己的侄子,就举起剥皮刀指着他说:“驴是你爹啊!别说驴不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别人好心替你喂了,喂出毛病也赖不着。你看你上窜下蹦的,柳沟大队装不下你了吗?也不看看自己在村里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你敢阻拦干活,我就先剥了你。”
        瘸巴大林把棍子一扔,伸出脖子说:“来,朝这儿割,眨一下眼就不是爹娘养的。我是啥东西我自己知道,不像那个吃人粮食不干人事的人。给你个看果园的活,你跳出来给你爹报恩吗?”
        众人劝阻着,把一股脑往上冲的两人拉开。
        翟心国也来劲了,对周围的人说:“别管他,抓紧干活,地里这么忙,没空和他啰嗦。”
        突然,瘸巴大林挣脱抱他的人,拾起地上的砍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冷笑着说:“谁剥驴,老子就溅谁一身血。”他边说边后退到死驴旁边。
        事情僵在这儿了。翟心国也害怕闹出人命,一筹莫展。三小队长在他耳朵上嘀咕了几句,翟心国悄悄地说:“你快去啊!”
        三小队长很快把闫志华请来了。闫志华进院看到瘸巴大林这架势,叹了口气,他知道大林和种驴的感情,知道大林把种驴当成了生活中的伙伴。当他听说种驴被翟心国喂死后,估计到大林是会闹的。他走上前,想把瘸巴大林的刀夺下来,瘸巴大林冲他摆手,喘着粗气说:“志华叔别管,我不能让驴日的把驴畏死再吃了驴。今天谁来也不管用。”
        翟大个子提着剥皮刀又要往前冲,翟心国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
        闫志华看了翟心国一眼,两人来到了大队办公室。闫志华说:“大林的驴脾气又上来了,别激怒他,他可是立过功的残废军人,出了事不好交代。只有他的老上级能说服他,你赶快联系,我出去看着,别出了大事。”
        翟心国觉得有道理,他把电话打到了公社革委会,和刘主任说明了情况,但他没敢说是他喂死的。刘主任一听种驴死了,非常生气,让翟心国严肃处理有过失的饲养员,同时对瘸巴大林的行动表示理解,瘸巴大林这是对集体财产的保护,尽管方式不对。当然,刘主任也告诉翟心国,驴既然死了,就不能浪费,让革命群众改善一下生活吧。他说马上联系县武装部,但是否联系到不确定,因为赵金生停职了,最后又嘿嘿笑着嘱咐翟心国把种驴下面的那三件给他留着。
        翟心国很高兴,心里想:刘主任下面那玩意不行看来是真的了,他吃了驴三件,就不好意思追究我喂死驴的事了。
        事情很顺利,不到十五分钟,赵金生就打过电话来。翟心国在门口给闫志华打了个手势。
        瘸巴大林被闫志华劝到大队部接了赵金生的电话。赵金生在电话里说,理解大林的感受,但是驴不是大林自己的财产,是全体社员的。大家整年吃不到点肉,让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吧。再说了,追究把驴喂死的责任和让社员们吃驴肉是两个问题,要分开解决。让社员吃驴肉是命令,希望闫大林必须执行。
        翟大个子的手艺终于派上了用场,翟心国的气也消了一多半,帮忙的社员都脸上挂着笑容,围观的孩子也开始嬉闹起来。只有瘸巴大林脸色阴沉着,从窗户里注视着外面的一切。当他看到翟大个子把一包东西递给翟心国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容。
        晚上,柳沟大队除了瘸巴大林和吃素的闫志华老婆外,都吃到了久违的肉菜,尽管是南瓜或者萝卜多,驴肉少的可怜。大小队的负责人和收拾驴肉的几个人,也把驴头煮了,聚了一次餐。不过,他们没敢在大队部吃,而是选在了会计家。喝得醉醺醺的翟心国没忘记刘主任的嘱托,找了五队小队长作伴,想连夜把驴三件给刘主任送去。可驴三件在大队办公室不见了,气得他在院子里大骂:驴日的,谁把驴蛋偷走了?
        虽然离八月十五还有两天,但是晚上的月亮己经又大又圆了。皎洁的月光下,瘸巴大林把驴三件埋在了河坝上一棵榆树下面。他看着已经埋上的土坑说:“老伙计,总算没让驴日的把你都吃了,还给你留下了你的看家宝贝,你就在这儿安息吧!”

                                                                                                               五
        今年,柳沟大队的冬天要比往年更冷一些。地都冻裂了缝,北风刮起来像刀子。十月半头又下了一场大雪,雪堵了窗户和门。太阳出来后,屋檐上挂满了一排排晶莹透亮的冰溜子。社员们冬天没事,都蛰伏在自己家里。街上没有了骂人的声音,骂街的大概也害怕舌头被冻住。
        种驴死了后,瘸巴大林搬回了家里。虽然没人把他撵出大队饲养处,但是他觉得在空旷的饲养处里心空空的。他的老院子在街南头,三间北屋,两间小西屋。自从他搬到饲养处后,院子被他的侄子建青放杂物。他侄子的家和他一墙之隔,从他想搬回来那天起,建青媳妇的脸就阴沉着。
        建青是村里出了名的实在人,让外人看来,老实的有点傻。他不是瘸巴大林的亲侄子,他的父亲和瘸巴大林一个爷爷。瘸巴大林本来有个亲弟弟二林,五二年冬至那天,二林突然头疼的在地上打滚,邻村的老中医开了几服药也没能挽救二林的命。后来村里有了西医,说起二林的病,怀疑是急性脑膜炎。
        建青的媳妇红杏可不是省油的灯,人长得俊,性格张扬,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在她娘家和婆家都红杏出过墙。她娘家是本公社的李家庄大队,没出嫁前和李家庄大队长就有一腿,被大队长的老婆堵到了磨坊里。她在李家庄臭得不得不嫁人了,李家庄的大队长就委托柳沟大队的翟心国做媒,把她说给了老实巴交的闫建青。很快,享受红杏温柔乡的权利也交给了翟心国。
        瘸巴大林的老屋是红杏和翟心国享受床笫之欢的主要场所。翟心国会经常安排一些大队里的比较轻松的活给建青干,这样既可以把建青支开,又可以让红杏觉得他很照顾红杏的家庭。瘸巴大林对翟心国和红杏的事也有耳风,不过他没过问过,一是因为他和血缘比较近的几家人关系并不好,他的抚恤金从不给他们化,二是因为他自己在这方面就很臭,怎能说别人。
        瘸巴大林还是把翟心国和红杏堵到了屋里。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没必要故意,虽然这是外人欺负他本家的事,但是他知道母马不撅腚种驴不上凑的道理,要怪还是怪自家人不争气。那是去年夏天的一天,天气异常炎热,一点风丝也没有,社员们都趁热给玉米苗除草。瘸巴大林和种驴都热得汗水淋淋。他想起了老屋里有一把老娘留下的鸡毛蒲扇,想拿来给种驴和自己扇扇风。老屋的院门虚掩着,他刚进院,就听到屋里传来和猫发情时一样的声音。他透过门缝隙,看到红杏躺在桌子上,翟心国把红杏的双腿架到肩上,干得正欢。瘸巴大林心里那个气啊,觉得祖宗的脸都丢尽了。他觉得晦气,本来就天热心烦,还碰到这事。他把屋门的门鼻子合上,又用平常放在一边的铁锁锁了。屋内稀里哗啦一阵响动后,再也没声音了。瘸巴大林临出大门前,大声骂了句:驴日的。
        很快,红杏感觉出了瘸巴大林搬来的好处。在柳沟大队的冬天里,能享受到烤火煤的除了学校办公室和大队办公室,也就是瘸巴大林了。他是伤残军人,有烤火煤指标。有她大林叔的火炉子在,她洗头洗脚洗衣服甚至洗屁股用热水就方便多了。她家的猪跟着沾了光,也能吃上热腾腾的猪食了。
        秀的男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在瘫了十年后还是走了。人们说,秀是该瘫子的,活着让秀受累,死了也不选个好日子,这么冷的天让秀和闺女受罪。
        瘸巴大林除了去井上担水,就是在家喝茶,一般不出门。香玲在屋顶给她爹叫魂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才知道秀的男人走了。他心里首先想到的是秀总算解脱了,接着又想到秀男人的丧事。办丧事是要花钱的,这几年,柳沟大队死了社员,没有哪家不借钱。像秀这样的家庭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根本没钱发丧。他从炕席下面摸出他的全部家当,数出了三十元钱,剩下的也就是几块了。凭他和秀男人从小的关系,他亲自送去是应当的,可想到有关他和秀的流言,又觉得不妥。瘸巴大林只好找到闫志华,让闫志华将钱偷偷递给秀。
        不去秀家,人们也会说闲话。全大队就他不去的话,会更显眼。瘸巴大林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去秀家里祭奠下。他去大队门市部买了烧的纸,没回家,直接在门市部割成了祭奠纸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秀家里。灵棚扎在院里,由于天冷,香玲和她那些叔伯兄弟姐妹们都躲在屋里取暖,灵棚里只有一具孤零零的棺材,棺材下面的长明灯在寒风中摇曳着。
        按正常路数,是应该有人在门口接着吊丧的客人,严寒的天气把人都逼进了屋里。瘸巴大林也不管这些,来到灵棚前,把纸放下,先做了一个揖,接着磕了四个头,接着又做了一个揖,吊丧程序全部做完。他也没希望有人出来,刚想走,闫志华和秀她娘俩出来了。
        闫志华高喊一声:“丧主谢客人了。”
        香玲给瘸巴大林磕了个头,闫志华就把香玲搀屋里去了。
        瘸巴大林和秀说:“别难过了,走了也好,他活着也是受罪。”
        秀说:“多亏你了,要不还真抓瞎!”
        瘸巴大林听了秀这话,心里很亮堂,他打心里为能帮到秀高兴。屋里那么多人,秀能说出这话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他回到家,已是中午时分。他抓了把虾皮,炒了个白菜,烫了一壶酒,慢慢喝起来。
        红杏这几天很心烦,她心烦是因为缺钱。按理说,她不缺男人就不会缺钱。今年春天她小儿子生病,已经在翟心国那儿要了六十块钱,前天再去和他要,翟心国脸拉得很长,没碰她也没给她钱。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家里花钱的事太多,特别是娘家的事多。她的小弟弟腊月初六要结婚,她这个当姐姐的可不能少花。她名声不好,给娘家几个哥哥弟弟带来了耻辱,他们平时不怎么热乎她,她要在弟弟结婚时多拿点,让他们高兴一下,改变对她的看法。可她确实没钱,她想到了有钱的瘸巴大林。她家是瘸巴大林血缘最近的人家,他不可能不借给她,而且,她也没打算还他。至于瘸巴大林碰到她和翟心国的事,她一点也不在乎,瘸巴大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瘸巴大林把煤炉的火烧得很旺,半斤散酒已经下肚。他的脸上已经有汗珠渗出,只好把棉袄扣子全解了。他对红杏的到来不感到意外,她不要热水是不会过来的。
    “自己倒,刚烧开了一壶,”瘸巴大林见红杏没拿暖瓶来,指着煤炉上冒着热气的燎壶说:“把壶提走吧,倒下热水快送回来,我再烧上。”
    “家里有水,叔,”红杏从瘸巴大林搬回来还是第一次叫叔,她找了个马扎坐在煤炉前,显得很随意地说:“家里冷,我烤烤火。”
        瘸巴大林立刻想到红杏有事。
    “有啥事,你说就行。”瘸巴大林看着给煤炉上煤的红杏说。
    “你有钱吗?叔,我想借点钱。”红杏也不客气,直接把来的目的说出来了。
        别看瘸巴大林对红杏很反感,可他见红杏来借钱反而感到很高兴。她毕竟是自己的侄媳妇,他死了后,她和她男人都应当披麻戴孝给自己守灵。在柳沟大队,和建青一样远近的侄子虽说也有七八个,可他们都因为他的名声太臭不理他。他甚至能想象出这些侄子嘱咐自己的媳妇见了他这个光棍子叔躲得远远的,别传出什么不好听的闲话。他别看表面上不在乎这些,其实内心是很在意的,他这个光棍子很害怕孤独。他经常想到老了的光景,想到自己死了后有没有人给自己上坟,过年时他们能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牌位上。
        瘸巴大林把炕席底下的钱全部拿出来,对红杏说:“就这些了,都拿着吧。”
        红杏听瘸巴大林把钱都给自己拿出来,心里热乎乎的,当她把包钱的粗布打开后,立刻傻了眼,脸拉得和驴脸一样长,包里面只有三块多钱。
    “叔,就这点钱吗?”红杏疑惑地问瘸巴大林。
    “就这些了,都拿着吧。”瘸巴大林喷着酒气说。
        瘸巴大林就这点钱,打死红杏也不会相信。下大雪前两天,他还去公社拿过抚恤金,他和闫志华在院里说这事时,她听到了。这明明是不肯借给她。要是一般的人结婚,随礼两块就够了。可这是她弟弟结婚,上账的礼钱最起码得五块钱。弟媳和弟弟给她磕头,每人也得五块。红杏心里有点恼。
    “叔,不可能吧,你前两天不是在公社才拿回钱来吗?”红杏从煤炉旁站起身来说。
    “你听谁说的?”见红杏知道自己才取回抚恤金的事,瘸巴大林心里很不高兴,他厌恶别人算计自己那俩钱。他取钱的事只有闫志华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有啥可瞒的,又没人偷你的钱。”红杏撇着嘴说。
        瘸巴大林见红杏这么说,而且她的脸色又不好看,心里非常不高兴。也是酒喝了不少的原因,竟然脱口说了句“要饭还嫌干粮糠”。
        红杏不干了,别看她心里早盘算好借走了钱就不还了,也就是说她直接没长好心眼,但她听瘸巴大林这么一说,她好像抓住了理。她指着瘸巴大林的脸说:“你红嘴白牙的怎么说话?不借就算了,别不说人话。”
        瘸巴大林也知道红杏没把他当叔看待,别看她自己不走正道,反而觉得他这个叔给她家丢脸。她今天之所以多叫了几个叔,就为了借钱花。瘸巴大林自知失言,没把握好当“人”的机会,连忙和红杏解释,他手里真得没有再多的钱,香玲她爹一死,他把三十元钱借给香玲家了。
    “看看吧,自家人借钱没有,外人要多少有多少。你死了后,她娘俩能把你送到坟里呀!还不是靠我们,有那俩臭钱不说攒着养老,就知道钻老婆门子。老的不水灵了,是不是又看上小的了?”红杏一看借钱没门了,也就撕破脸皮,什么话噎人就说什么话。
    “你胡说八道啥,”瘸巴大林站起来,指着红杏的鼻尖说:“你再敢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你还把我吃了?”红杏也不示弱,用手在瘸巴大林面前比划着说:“种驴就是和发情的马近,戳弄这么多,也不怕那东西使坏了。”
    “啪”的一声,瘸巴大林狠狠地扇了红杏一巴掌。
        瘸巴大林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红杏嘴里骂着,扑到瘸巴大林身上,用手指甲在他脸上狠狠地划了一下。瘸巴大林一晃肩膀,用胳膊一推,把红杏甩到地上。红杏被摔了个仰面朝天,干脆躺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把自己的棉衣扣子解开,大声吆喝:瘸巴大林霍霍人了。
        建青他爹正好来建青家看孙子,走到瘸巴大林的门口,听到好像是自己的儿媳妇在院里哭。他走进瘸巴大林屋里,看到儿媳妇躺在地上又哭又骂,棉袄敞着,两个大白奶子露在外面。他那一个爷爷的弟弟瘸巴大林醉醺醺地敞着怀,气鼓鼓地站在一边建青他爹似乎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冲上前去,直接给瘸巴大林两个嘴巴 ,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自家的侄媳妇也霍霍啊!”
        瘸巴大林也不还手,一个劲的和建青他爹辩驳,不是他想的那样。地上躺着的红杏更是不依不饶地又哭又骂。建青的爹也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红杏做的事够让他抬不起头来了,他什么也不怨,只怨窝囊废儿子没本事。现在又出了这事,而且都是名声很臭的两个人,还是叔公公和侄媳妇。这事传出去,得臭好几辈人。建青他爹看着躺着的儿媳妇说:“你也不是啥好东西,还不滚回去,想让外人看到丢人呀!”
        不想让外人知道已经不可能了,红杏的哭骂声已经把好几位邻居引来。红杏被她叔公公霍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大队。帮秀料理瘫巴丧事的人也在对这事叽叽咕咕。秀心里那个恨啊!
        出了这样的事当然少不了大队干部来处理。都是本大队的人,当事人还是本家,这样的丑事还是先本大队解决。翟心国原本也没想把这事报到上面,他知道红杏是什么货色,害怕她到了公社不知嘟噜些什么。同时更害怕瘸巴大林把他和红杏的事说出来,虽然暗地里都知道这事,但没人说到面上,说不到面上就不是真事。
        瘸巴大林家里,大队革委会的成员和闫姓的几个长辈在商讨着这个事怎么解决。瘸巴大林不承认霍霍了红杏,只承认打了红杏。院墙那边的红杏家里,坚持被瘸巴大林霍霍了,要想不报公社,瘸巴大林必须当着闫姓长辈和大队领导的面给红杏下跪,再拿二百块钱。闫志华把红杏一家的意见传过来后,在场的都觉得可以。瘸巴大林坚决不同意,他没干那事,不下跪,而且也不能拿那么多钱,只能给五十元医药费。当他说没霍霍红杏时,屋里的人除了闫志华,都是蔑视的眼神。闫志华在两个院里来回跑着,传递着双方的意见。瘸巴大林同意把钱涨到二百,但是坚决不下跪,因为没干这事。院那边坚决要求瘸巴大林下跪。事情就这样僵持着,后来在大队革委会的干部和闫姓长辈的逼迫下,瘸巴大林答应了给红杏下跪,不过,得当着全大队人的面。屋里的人立刻觉得瘸巴大林有毛病了,开始不同意在小范围内下跪,争来争去,更争了个在全大队人面前丢人现眼,真是病得不轻。
        大队干部一咋呼,街上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社员,这样的热闹谁不看啊。
        瘸巴大林出院门的时候,冲着院墙那边喊道:“驴日的,老子怕上公社丢了祖宗的脸。”
        街上挤满了人,他们在寒风中打着颤,不住地跺着脚,往手里哈着气,但他们的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瘸巴大林和红杏站在这些人的对面,两人谁也不看谁。
        瘸巴大林面对面地冲着人群,把他的棉袄脱下来扔到雪地里,只穿了一件衬衣。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红杏,对着人群说:“本来,今天不该丢祖宗的脸,可是事情到这步,也没办法了。我知道,大家认为这事肯定发生了,不光我侄媳妇,我还霍霍了很多人。这事今天必须有个交代了。驴日的,那些嚼舌根的看好了,睁大你们的狗眼。”
        瘸巴大林话音刚落,就把自己腰带抽了出来,大肥腰棉裤马上滑到大腿下面。人群中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接着就是死一样的寂静。大家的嘴巴张着,眼睛能睁多大就多大。
        瘸巴大林的下面竟然和种驴的下面一样,不翼而飞。
        闫志华跑过来,哭着给瘸巴大林提上棉裤。瘸巴大林冲着人群喊道:“驴日的,老子的下面在朝鲜早炸没了,谁家的女人也干不了,你们可以放心了。爹啊!娘啊!大林给您二老丢人了。”说完,嚎啕大哭......
        在柳沟大队附近,谁家死了人,出殡的时候,都要请村里比较有威望的人在村口给死者拜祭,能获得这个角差的人不简单。瘫巴的出殡队伍来到了村口,丧事总管闫志华高喊道:“受丧主香玲和她娘秀的委托,请柳沟大队的真爷们闫大林给死者拜祭。”
        瘸巴大林第一次成了在路口拜祭的人。
      
        春天到了,大队果园里的梨花迎着春风张开了笑容。傍晚,阵阵梨花香气和着炊烟的味道弥漫在柳沟大队的上空。不知谁又掏了发婶的鸡窝,偷走了鸡蛋,发婶在屋顶开始骂人了:
     “你个山西大叫驴配的,你偷了俺家的鸡蛋噎死你。”   
     “你个瘸巴大林......骂错了,我另骂,你个瘸巴大林他爹操的,你吃了俺家鸡蛋不得好死。”
       刚从饲养处伺候完种驴回到家的瘸巴大林一听发婶这样骂,从院里拿了一把铁锹冲了出去,边走边骂:“驴日的,骂我可以,骂我老子不行。”
       秀从院里追出来,看着一瘸一拐的瘸巴大林骂道:“回来,又犯驴脾气了,就是一头种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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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5 10:3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瘸巴大林麻利地从炕席下面摸出呱哒板,来到院里,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说开了快板:
     一九五三年,美帝的和谈阴谋被揭穿,他要疯狂北窜霸占全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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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9 14:3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瘸巴大林正纳闷她来干啥,翟心国走进了院子,并随手关上了院子大门。
        翟心国见到翠云,口气很严肃地问:“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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