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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追梦之扁担记
鲍冬青
我家珍藏着一条槐木扁担。据村里老人说,这条扁担出自清末民初的张木匠之手。张木匠和我们家是隔位邻居,在当时很有名气,他买下村头的一棵古槐,二膘料只解出五条好扁担,我爷爷抢先买到了其中最好的一条。那年代国家积贫积弱,官府对外割地赔款,对内横征暴敛,军阀混战不息,生活动荡不安,百姓苦不堪言。我家可以说是当时广大农民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春夏季节爷爷靠打短工、挖野菜维持家人生计,秋冬季节爷爷经常用扁担,挑起一家人的家当,拖大领小外出逃荒要饭。爷爷早就想物色一条好扁担,扁担不但能挑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担,而且还是防身的武器。贼盗四起的年月,出门在外有条好扁担心里助壮。爷爷买到的这条扁担,木质软硬适度,花纹均匀周正,深棕颜色,光滑如玉,挑轻不挺,挑重不弓,是不可多得的上品,爷爷平时有空就擦拭,每年用鸡油油一遍,视同半个家业。但是,扁担虽好改变不了饥寒交迫的命运,水深火热的日子不知何时是尽头。
一扁担闷死一个鬼子
不几年,传来共产党人在南方领导穷人打土豪分田地闹革命的消息。这消息像长夜一团火,平地一声雷,给神州大地上苦难人民带来希望的曙光。共产党人领导人民在腥风血雨的革命道路上迅跑,势如燎原之火遍燃神州。当日寇铁蹄践踏我们的国土家园时,共产党人义无反顾地领导全国人民展开抗日反侵略的斗争。
1944年,共产党领导的全民抗战胜利在望,沾化境内大部分村庄已获得解放。各村都在党的领导下建立起抗日民主政权,展开“减租减息”和团结互助大生产运动并获得可喜收成,军民携手粉碎日寇和敌伪的夏秋季抢粮攻势,为抗日前线提供了大批军粮。人们动荡贫苦的日子开始好转,大家内心的喜悦,洋溢在绽开笑容的脸上,从心眼里感谢共产党的领导和支持共产党的抗日主张。
11月1日刚吃早饭的时候,乡亲们突然听到村外东南方向响起密集枪声,接下来又听到炮声。在当时环境中,偶然几声枪响本习以为常,但这样持续不断的密集枪炮声还是引起人们的不安。全村大人孩子都涌到大街上惶恐地议论猜测着。不一会儿,村长跑来安抚大家不要怕,是咱们杨国夫司令率领八路军大部队,把一大队妄图报复咱们解放区的鬼子圈进了徐万粮村,要在那里消灭这帮鬼子,大家听后欢欣鼓舞。
村长说:“我刚在区里开完会,担架队由别村负责,咱们村是负责蒸干粮,准备为作战的八路军部队送饭。”
一听说给八路军备饭,各家各户都积极行动起来,不多时全村屋顶的灶囱就飘出炊烟。缕缕炊烟汇聚成悬浮在村子上空的乳白色云团,风一吹流动在大街小巷间,散发出好闻的烟火味道,整个村子呈现出过节似的蒸腾欢快景象。
我们坝上村离徐万粮村不远,枪炮声从白天响到黑夜一直没断,听得很清晰。全村人大多一夜没睡,都在期待八路军胜利的消息。我们村筹集的干粮,按要求天亮送到孙家桥村南指挥部。村长在村“基干(民兵)队”中挑选出6个机灵的小伙子,每人用扁担挑两个干粮囤子,半夜就出发了。送干粮的6个人中,就有我大伯。孙家桥和徐万粮村是邻村,已接近战斗前沿,当大伯他们赶到孙家桥村南时天尚未亮,只听得双方交火枪声密集,子弹流光明灭可见。在这里已闻到火药味,不时有噪杂人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大伯他们黑灯瞎火地根本找不到交接地点,他们决定隐藏在一处栽满柏树的坟地里,等天发亮再去寻找指挥部。天蒙蒙亮的时候,徐万粮方向枪声稀疏下来,大伯他们猫起身四处张望,突然发现薄雾中两个踉踉跄跄的人影向这片坟地跑来。大伯他们相互会意地戳了一下,蹲下身关注着渐渐靠近的两个身影。等这两个人离坟头10来步远的时候,大伯他们看清来人头上戴着猪耳朵帽子,这分明是在徐万粮村溃逃出来想到这里藏身的两个鬼子兵。对日本鬼子烧杀掠抢的暴行,老百姓早恨得牙根疼。大伯他们抽出扁担跃身扑出去,大伯抢先抡圆扁担闷倒了前面一个,后面一个呜哩哇啦跪地求饶。这时几个八路军战士也追过来按住了跪地求饶的鬼子,被闷倒的那家伙满面鲜血昏迷不醒。八路军同志问明情况后,说这次彻底把一大队鬼子“包了饺子”,打了大胜仗,并指明了指挥部的位置,大伯他们把鬼子交给八路军战士,并给战士们留下几个窝头,挑起担子去找指挥部。那个被闷倒的鬼子虽然不知死活,大伯和我们家扁担经人们不断添枝加叶地渲染却出了名,“一扁担闷死一个鬼子”传为佳话。
扁担再立新功
解放战争时期,大伯又抗着这条扁担参加轮战营担架队,跟着共产党的大部队,打过兖州、泰安和济南,五个月的时间行程几千里,差点把命丢在外边,回来时硬是把这条扁担扛回家。大伯常和人们说起打泰安的一段往事,那是1947年4月间的一个傍晚,解放军向泰安守敌七十二师发起总攻。枪声、炮声、敌机轰炸声震耳欲聋,探照灯、曳光弹映红夜空。解放军二十九师八十五团主攻南门,战斗异常激烈,伤亡很大。我大伯所属的担架队,冒着枪林弹雨到南门火线抢救伤员,因为南门外是一片开阔地,敌人火力封锁严密,烈士和伤员多是躺倒在这片开阔地上,担架无法跟进,担架队员只有滚着爬着去背伤员,背到伤员火速送往约三里地外的包扎所。在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大伯仍没有舍弃心爱的扁担,他把扁担和绑担架的绳子藏在一个山洞里。当大伯第三趟背着伤员走到半路上的时候,这个昏迷的伤员醒了过来,拍打着大伯的后背让放下他。黑夜间看不清他的伤口在哪里,只是感觉他负了重伤。他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老乡,我不行了,不要管我,快去救别的伤员,咱们就要胜利了”。大伯没听他的话,小跑着把他送到包扎所时,发现这名战士已没有了生命迹象。在包扎所的灯光下,发现这位烈士年仅20来岁,子弹贯穿了的胸部,在场的人都痛惜地流下了热泪。大伯每讲到这一段时,总是动情地说,咱不能忘本啊,共产党为咱老百姓打江山的每一步路上,都洒满鲜血啊。
约半夜时分,八十五团攻破南门,向城内发展,担架队跟进。就在我大伯去山洞里取扁担和担架的时候,发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他和同伴断定不是好人,马上大喝一声“缴枪不杀!”端起扁担挡住去路。这三个人听到断喝,索索发抖跪在地上,原来他们是溃逃出城的国民党兵。我大伯和同伴押着俘虏交给了担架队领导处理,火速进城抢救伤员。战斗打到第五天清晨,泰安宣告解放。我大伯因抢救伤员勇敢和捉到俘虏,受到表彰和嘉奖。这段往事是大伯人生的闪光点,每当有人夸奖我家扁担的时候,他总是绘声绘色地讲述这段往事,他说是扁担帮他立了功。
扁担伴随我成长
建国后人民获得翻身解放,共产党人以“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胆识,领导人民发展工农业生产,逐步改变贫穷落后面貌,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得到提高。
当时扁担和水桶仍是家家必备的生活用具,老辈子过渡过来的沉重木筲,已被轻便的白铁桶取代,而我家扁担没有换,还是过去那条饱经沧桑的老扁担。大伯去世,父亲参加工作,我年龄小,母亲成了扁担的主人,这条扁担仍然承担着挑柴、挑粪、挑水的重任。我们村原来的饮用水源是西湾(村西的大坑塘)。湾里的水,是平时积聚的雨水和地里排出的淋水混合而成,浑浆浆的,味道苦咸,牛也喝,马也饮,有时水面还漂着羊粪蛋子,夏天泛着绿沫,很不卫生。我们的饮水困难很快引起了党和政府的关注,为改善人们的生活条件,政府投资修了东井、西井和南大井。南大井在村子中南部,因为泉眼旺,水质较好,井修得特别大,约两米半直径的井口上架着厚重的枣木方框,可供四个人同时打水,几乎占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喝这眼井的水,只一早晨的工夫就能把一井筒子水打下多半截。
我母亲身体单薄,挑一担水晃晃悠悠挺够劲,虽然有好扁担,最怵头的还是怕打水时把桶子掉到井里。我们村有个好传统,妇女到井上挑水,遇到挑水的或过路的男子,无论熟不熟悉,男子都会帮妇女把水打上来。这条扁担一直在我母亲肩上压了二十多年。直到我下学后,才把母亲肩上的扁担接过来。
我使用这条扁担的时期,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回忆自己亲历的这段时光,总是感慨而动情。那时,村子里清晨的宁静是由扁担钩和水桶磨擦的吱扭声打破的。清脆悦耳的吱扭声,犹如欢快的晨曲,唤醒沉睡的村庄。天蒙蒙亮的时候,庄稼人起身后的第一件事是去井上挑水,备足一天的生活用水后再下地干活。早起抢到清晨第一担水的人,会得到乡亲们勤快能干的赞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挑水的人就渐渐少了,这时挑水的多是妇女和老弱病残,青壮年男子太阳晒着屁股再去挑水,就会被乡亲们说成是懒汉。我那时刚下学,身子骨较弱,但挑担水还是不成问题,总是天不亮就挑3担水添满缸,然后就有人来借我家扁担和水桶去挑水,人们总觉得我家扁担挑起水来忽闪忽闪的特别受用。
每年春天生产队里总要栽种几十亩地瓜,这个活俗称秧地瓜,有起垄、撒秧、挑水、浇水、封土多道工序,需要男女劳力齐上阵分工协作完成。每个程序都有点技术含量,只有挑水是磨肩卖力气的活。我没有技术,只能是挑水了。负责挑水的人员,在地块周边水井或坑塘取水,一担担挑到地里,再有浇水人员一瓢瓢浇到秧苗上。一天下来每人约挑五六十担水,对于刚参加农活的我来说确实够呛,当天肩膀就肿得老高,第二天疼得扁担不敢往肩膀上放。老大哥们很关心我,说我可以少挑几担水歇歇着干;有的说,坚持过3天就行了。我咬牙坚持了3天,肩膀真的不疼了。队长说,你的扁担好,不然早就把肩磨破了。一茬秧地瓜的活下来,我的右肩竟然长出巴掌厚的一块肌肉,不但练成了铁肩膀,身体也强壮了不少。这条扁担真是磨练我意志,帮助我成长的好伙伴。
扁担的历史使命并未结束
我参加工作后,扁担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主要用具之一,因为挑水吃的年代,到哪里也离不开扁担,只不过村里是在井里挑水,工作单位是在水库里挑水罢了。
一九九八年,为进一步改善农村生活条件,党和政府筹集资金,先后为全县农村安装上自来水。我们村安装自来水时我没在家,安装自来水后没几天,我抽空回了一趟家,是想帮父亲料理一下家里的事情。刚到家门,发现大门上贴着一副对联,是父亲的手笔,上联是“改革开放奔富路,”下联是“饮水思源感党恩。”横批是“水甘如饴”我正看着对联,父亲笑着走出来说:“看我这副对子怎么样?”我说:“好!说出了咱老百姓的心声。”许多乡亲和我打招呼说话,我发现不少乡亲大门上都贴着鲜红的对联,大门口散落着炮仗皮,看来村里通水那一天一定是非常热闹的。
父亲高兴地和我走进屋里,给我倒上了一碗儿刚泡好的茉莉花茶说:“尝尝咱这水。”
我双手接过茶碗浅饮一口说:“水甘如饴。” 我们爷俩都大笑起来。
多少年多少代人们喝坑塘水、高氟水的历史彻底结束了,也把人们从挑水吃的生活负担中解脱出来,我家的扁担也清闲下来,一般活路再也舍不得用它了。
又几十年过去,我也70多岁了,这条融入我们祖孙三代人情感的扁担,是我们的传家宝,我一直珍藏着。今年是我们党百年华诞,我写下这篇百年扁担的故事,见证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改天换地践行初心伟大历程的点点滴滴。“百年恰是风华正茂,百年仍需风雨兼程”,通过学习党史感悟颇深,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像一条扁担,身虽退心却不能休,我要继续担负着一个共产党员的历史使命,跟随党的步伐风雨兼程。
作者:鲍冬青,生于1948年,退休公务员,滨州市作协会员,沾化区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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