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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童话
西杨庄
在扶贫办干了十多年的宋晓康下个月就要退休了，他内心颇多感慨，从当年的对口扶贫到现在的精准扶贫，这十多年也算不清扶贫过多少困难户，让多少贫困家庭过上小康生活了，而他自己十多年如一日，总是奔走在让贫困户脱贫的路上，没花一点心思去为自己谋求上升，以至于自己的仕途一直也是“原地踏步走”。马上快退休，升官肯定无指望了，既然不可能了干脆就放下，认认真真干好手头工作，给自己的人生划一个圆满的句号得了。
宋晓康收拾好简单用品，踏出办公室门，准备在退休前最后一次去精准扶贫的二十公里外的贫困户家中走走，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帮扶的，最后一次再为困难户做点什么吧！这样胡乱想着的当口，宋晓康走到了长途汽车站旁，在汽车站进站口，他见到一位嘴涂口红、耳坠金环、肩披卷发、眼戴墨镜、身着西装的女青年，从门内出来走到牛路边的红色小轿车旁，戴着黑手套的左手把轿车门正要打开时，却望见了他。
那漂亮女青年望着宋晓康，一动也不动，左手握轿车门的把手，右手放在肩上挎着的红色钱包上。当宋晓康正从她身边走过时，她紧走两步，停在宋晓康的眼前，挡住了宋晓康的去路。宋晓康停住了脚步，抬眼望着她的瞬间，只见她摘下墨镜问宋晓康道：“您是不是宋主任？”
“哪里是什么主任啊，我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干事诶！”宋晓康内心嘀咕眼睛却惊疑地打量着这位女青年，问她道：“你是……？”
“您也许早已忘了，我叫童芜花。十几年前您住我们村头的小旅店。我们在小旅店相识的。”
“我住过你们村头的小旅店？你们村头的小旅店在哪里？”宋晓康不解地问。
因为宋晓康自到扶贫办后，虽然对口扶贫的大多数都是在比较偏僻的乡村贫困户，但来往总是骑自行车，因为他觉得那样方便，即使路上遇到刮风下雨，不得不去住旅社，最多也不过一两次，而到现在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漂亮女青年见宋晓康疑惑不解想不起来，就爽快地对宋晓康说：“还记得十二年前您骑车去西杨庄吗？夜里住在徐洪河边鲁庄桥头的那个小旅店里，那个在牲口槽边捡玉米粒的小姑娘就是我，您忘记了？”
漂亮女青年的话像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中的小女孩划着一根火柴那样，点燃了宋晓康心灵的空间，把宋晓康带到十多年前徐洪边鲁庄桥头的小旅店里。
“你就是那个童芜花？那个你举着棉花籽油灯，听我在灯下给你讲童话故事《丑小鸭》的童芜花？”宋晓康惊喜地问。
“是啊，您想起来了？童芜花是俺，童芜花就是我。”她用家乡口音，把“俺”字说得特别重，仿佛证实，她确实是当年的童芜花。
宋晓康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那夜住在小旅店里的情景，如一首诗，如一篇童话。那天是宋晓康到扶贫办后第一次去到对口扶贫的乡村，首次去扶贫，出身农村的宋晓康为自己能够参加对乡亲们的扶贫工作而异常高兴，他浑身充满了激情和力量，这种激情和力量也鼓动着他。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不知不觉已到傍晚，宋晓康不得不骑上自行车返回，当他骑车过徐洪河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好在桥头鲁庄有一家小旅店，他就在小旅店住下了。
乡下的小旅店极为简陋，没有炉灶，更别想空调了，不供应饭食，一排平房只有一两间是单间，其余都是大通铺。大通铺里铺着稻草的农家板床上，中铺两张席子，上放着褥子和棉被，这就是客店。大通铺间能够住上8个客人。住大通铺间的是几个贩卖耕牛的乡下人，他们把十几头牛拴在木桩上，把混合着玉米粒的草料撒在木桩旁?1?6牛槽里的铺好的棉单子上让牛吃。
宋晓康同这几个人住在同一个大通铺间，省钱。
十几头牛在有滋有味的吃着料草，几个贩卖耕牛的小贩子就在大通铺间中央燃起柴火，柴火堆上挂着水壶烧水。水壶里的水在滋滋发响，圈在火堆边的几位小贩子一边喝着茶一边无主题的胡乱吹牛聊天。
在这些人的胡吹瞎聊中，宋晓康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已经上了中学的儿子一直在梦中夸赞他，说他到乡下扶贫是在做大好事，还说“爸爸您这‘晓康’的名字起的真好，干脆您就改叫‘送小康’吧！……”
正在这当口，宋晓康忽然被一句“有人偷牛了！”惊醒。他一下子睁开眼，同时看见几个牛贩子迅速爬起身，都赤膊着往外面跑。宋晓康很好奇，这偏僻乡下大半夜的哪来的偷牛贼呢？胆子也太大了吧？便也跟着起身走向屋外。
此时拴牛的地方已经被几个牛贩子吆喝着围住了，宋晓康的好奇心使他走到近前，向圈子里一望，惊呆了。只见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在院子木桩下牛吃草料的旁边，一手举着小棉油灯，一手在地上捡着玉米粒……哪里是什么偷牛贼啊？通晓农家事的宋晓康知道这只是一个饿极了的农村小孩子在捡牛料里的粮食。
几个牛贩子吆喝着小姑娘不让捡，一个健壮的男子还走上前欲要夺小姑娘手里捡拾玉米粒的袋子。宋晓康见状急忙推开身边人走进圈子开口对健壮男子说道：“这位兄弟别急别急，跟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说着宋晓康走到小姑娘的身旁，想要问她为什么深夜来捡这喂牛的饲料，又问她捡这些饲料做什么用？是喂鸡，喂鸭？还是……
但理智马上制止了宋晓康，又仿佛一股寒流从脑海立刻流窜到宋晓康的脚下，使宋晓康迟疑了。因为他看到一位乡下小姑娘，深夜举着小棉花籽油灯，在乡村野店的牛槽旁，一粒一粒地捡牛吃草料时拱掉的玉米粒。毋容置疑，宋晓康一下子就断定，这是一个饥饿的孩子，她家里必定是缺粮的，要不她为什么会深夜出来捡粮食呢？她应该像那些城里的孩子那样，睡在母亲温暖的怀里，睡在温暖的父亲身边，她应该做个好梦，梦见自己学习又得了优秀，梦见母亲给她买了件新衣服……而眼前的这位小姑娘，由于饥饿，她不得不举着油灯在一粒一粒地捡拾玉米粒，而且神情那么专注。就像观看一幅油画一样，宋晓康久久地望着小姑娘，直到那些牛贩子嘟嘟囔囔着全部走回去睡觉，直到小姑娘油灯上的火光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一颗火星……
宋晓康走近小姑娘，她并不躲闪，似乎在惋惜她手上将要熄灭的灯，没有灯，怎么捡地上的玉米粒呢？宋晓康见状灵机一动，对小姑娘说：“哎，有了。”
宋晓康回身赶忙跑进店内，把他在路上随手摘取的棉花朵从背包里捧出来，一个一个地把外壳剥开，然后用手撕扯成长条状，顺手折下她身旁的一根藤条，用棉花条紧紧缠裹住藤条，再跑回店里沾上煤油，用火柴把它点着。小姑娘惊喜地望了一眼通明的火光，又赶紧弯下腰，双手捡起玉米粒来。那种珍惜光明的一瞬的精神，那种饥不择食的神速动作，全部展现在她那双上下翻飞的小手上。不一会儿，小姑娘停了手，她站起来告诉宋晓康：“捡够了。”便准备开溜。
宋晓康怎能让她就这样轻易地走掉呢？宋晓康对她说：“你等等，我送给你一件礼物。”她听说是礼物，高兴地问：“嘿嘿，礼物，什么礼物？”
在棉花灯的灯影里，宋晓康第一次看到她黑葡萄似的眼睛，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甜蜜而又那么妩媚。宋晓康从店门里取出小贩子的小板凳让她坐下，然后取来随身挎包，让她吃下自己随身带的一张煎饼，又让她喝下一杯茶水，最后才从挎包里取出一本《安徒生童话集》送给她。小姑娘见宋晓康送给她书，虽然很欢喜，却对宋晓康笑着说：“我不识字。”
宋晓康问她：“你没上学？”
她又嘿嘿一笑：“没吃没喝，上学又有啥用？”
“那你……？”宋晓康不知该从何问了。
她听了，爽快地说：“我爹死了三年了，家里穷，我娘一个人拉扯我和妹妹，我妹妹刚八岁，家里全靠我了。”
宋晓康问她：“你白天干一天活，夜里还来捡……”
她话茬接得极快；“夜里捡的比白天挣的还多；夜里不捡，到早晨就让别人捡去了。”
“你不想上学吗？”
“我做梦都想上学，可上不起呀!”
“那我给你讲这本书中的两篇童话故事好吗？”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人讲故事了，可是没人愿意讲给我听。”小姑娘惊喜的对宋晓康说。
宋晓康给小姑娘讲了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当她听宋晓康讲完《海的女儿》后，惊叹道：“竟有这样的事儿？就像我和妹妹从小就有吃不完的苦一样，不同的是，我们甘愿吃苦，人家却不服从命运从苦难中逃了出来。”
宋晓康趁机对她说：“是呀，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像海的女儿那样改变自己的生活，再穷也能改变的。”接着，宋晓康又给她讲了安徒生的另一个童话故事——《丑小鸭》。
宋晓康一讲完《丑小鸭》，小姑娘就急急地站到宋晓康跟前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现在就是那个丑小鸭，但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白天鹅的，我一定会变成白天鹅的。……”宋晓康看着那张有点脏但充满自信的娃娃脸，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在《安徒生童话集》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把书送给了她。
……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站在宋晓康眼前的就是在小旅店中见到的那个变成了白天鹅的丑小鸭，她告诉宋晓康，她就是靠宋晓康给她讲过的《海的女儿》和《丑小鸭》成长起来的。当扶贫工作组对口扶贫她们家时，她的母亲借势发力凭借灵巧的双手对外“开发”输出了土特产，家里一下子摘掉了穷帽子，成了远近闻名的“暴发户”，妹妹现在也长大上大学了，她上学时连续跳过三次级，完成了大专学业，毕业后和妈妈一起成立了一个土特产开发公司，她成了地区土特产开发公司经理，最近准备去外省考察并准备打通外面市场，所以才涂了口红，烫了卷发，戴上耳环并戴上了墨镜，以不露当年丑小鸭的痕迹，来显示白天鹅的威风……
宋晓康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话语，内心感慨万千，这是自己扶过的最值得骄傲的贫啊，也是自己读过的最好的童话啊，一出现代版的“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扶贫童话啊！
杨军：男，江苏睢宁人。笔名西杨庄，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徐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短篇小说》《时代文学》《当代小说》《诗潮》《绿风》《吐鲁番》《中国文艺》《中国诗人》《青春诗歌》《佛山文艺》《散文诗》《人民日报》《中国铁路文艺》《秋水》（台湾）《文汇报》（香港）《小说与诗》（香港）《海华都市报》（美国）《每日华府新闻》（美国）《七天》（加拿大）等200余家中、外刊物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1600多篇（首），著有诗集《在温暖的雪中浪漫》《走出汪国真》；散文集《另一种潇洒》；长篇小说《情陷上海》《高铁脊梁》等。长篇小说《狼王出击》获第三届“红棉文学奖”三等奖；中篇小说《挂职女段长》获上海文学首届“人和段”杯小说优秀奖；短篇小说《女车长》获澳大利亚2019年海外青年小说大奖赛二等奖；短篇小说《傻子瓜子》获第五届广东顺德工业小说二等奖；短篇儿童小说《毛球的幸福》获上海市“小百花”好儿童文学原创及阅读创新大赛三等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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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 14:5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