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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舞沧海
文/王才兴
1
像每个女孩一样，凌蕙芸也有欢快、明丽的童年。那些时光她眼中的一切是那样的美好：春花的妍丽，夏夜的星星，秋日的蝴蝶，冬季的皑雪，树上鸟鸣蝉嘶，地上蚂蚁搬食、蟋蟀吵架，无不激起她的童心——好奇而遐思，神往而痴迷。
上苍赐予她一副漂亮的脸蛋，清澈的大眼，挺刮的鼻梁，嫩白的肌肤，她鹤立鸡群，凤凰一般。父亲是化工厂的厂长，平素不用下地劳作。父亲青发溜顺，皮鞋锃亮，怀惴皮包去上班。年底分红父亲的钞票比村里男人多好几倍，因而家境宽裕，衣食不愁。她如父母的掌上明珠——父亲宠她，母亲溺她。小伙伴都围她转，她的童年如花绚烂，似蜜甜润。
幸福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那年秋天，父亲突然消瘦，没了食欲；脸色蜡黄，浑身无力。母亲陪着父亲四处寻医看病，但无法查出病灶。叔叔陪他去上海瑞金医院诊治，查实为肝癌，晚期。母亲竭力隐瞒父亲的病情，她想葆持家庭的矜持，更想让女儿多一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放学归来，她发现母亲向隅啼泣。她惊怵，诚惶诚恐。敏感的她隐隐觉得，大祸行将临头。数月之后，33岁的父亲撒手而去。那年，她10岁，小学三年级，弟弟5岁。
父亲的早逝令她懵里懵懂发觉，苦难并非遥远，厄运会随时降临。家中顶梁柱訇然倒塌，温润甜馨之家一片狼藉，欢愉的日子戛然停顿。父亲的死如一股汹涌的浪潮，呛得她透喘不过气。昔日尚在母亲面前撒欢的她，心灵急遽廓张成熟，她早早体味到人间的冷暖、世事的炎凉。
她瞪大眼睛，默然注视周边世界——日出日落，世事万物。因为治病，母亲几乎倾尽所有积蓄，生活一下子陷入困顿，苦巴巴，局促拮据。邻里亲戚言笑晏晏的面孔，渐渐疏离。旁人冷漠的眼神、鄙薄的神态，令她心寒。走在上学的乡路，先前骑车的熟人遇见她，总是热情呼她上车，载她去学校。现在遇见，车子呼地从她身旁一晃而过，她眼巴巴望着自行车熟悉的背影渐行渐去……
漫漫春夜。弟弟的哭声将她从梦中吵醒。弟弟上吐下泻，肚子疼痛痉挛在床上翻滚，哇哇哭叫。却不见母亲的影踪。“妈妈，妈妈”，她呼寻着，夹着哭腔的声音在夜空回响，扰动了隔壁邻居。好久好久，母亲从后门悄然回来，一脸酡颜羞愧。她满心疑惑打量着母亲……村里人窃窃私语，讥嘲母亲不正经，骚货，狐狸精。吐沫星子像黄梅天的一场雷雨，噼里啪啦劈面而来，不分青红皂白。她隐隐猜到，母亲外面有了男人。为此她伤心失落，心里生着母亲的气，但敢怒不敢言。哀愁，惶惑笼在她心头，她害怕再失去母亲。渐渐对母亲的情感起了异样，对她的爱掺着杂质。
很多时候她沉默不语，像灶仓的地必虫白天藏匿灰埃中，生怕人踩着它软弱的躯体；又似胆小的刺猬蜷缩一团，竖起根根针刺呵护自己的皮囊。一切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她努力使自己变得乖巧，不惹人厌。在学校，她用心专一，心无旁骛，沉浸在课堂和功课中，她的成绩一下子蹿到班级的前列。回到家，放下书包，她割草、喂猪、扫地、洗菜、做饭，样样家务都干，她尽力替母亲多承担一点。她小小年纪变得心思缜密，条理清晰，做事都仿如打好腹稿，滴水不漏。
2
进入初中，凌蕙芸身体日渐丰润，肢体轮廓线条分明，沉睡的女性细胞开始苏醒，绽露。她相貌出众，成绩优异，赢得周围男生的青睐。但母亲一人劳作，要养活她和弟弟，日子清苦，寒酸。她心里滋生出自卑，特别在那些优秀的男生跟前。她暗暗咬定主意，日后要考上大学，书包翻身，脱离乡村，过像模像样的生活。究竟什么是像模像样的生活，她朦朦胧胧，以为像城里人那样生活，便是这辈子的至高境界。
母亲携她的男人回家。他是邻村的李新初，夫妻离异，带个男孩。他在街上水产市场做批发和零卖海蜇生意。母亲得空时吭哧吭哧踩着自行车，去帮衬他，替他蹲守摊子，吆喝买卖；母亲一去，他腾出身子去附近饭店、南北货商店兜售生意。初次见面，母亲让凌蕙芸喊他伯伯。女孩子腼腆羞涩，朝他嫣然一笑，算是招呼。母亲嗔怪她：“死丫头，没出息。”她心里嘀咕，呼一声伯伯，就算有出息？
凌蕙芸不时地将他与父亲比对，李新初脑颅两头小，中间大，像枚橄榄；一副小眼睛，说话操着公鸭嗓，一点没男人的雄浑与气度。他脖颈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分明似一只斑驳的蜈蚣，肉麻兮兮，令她不舒服。他油腻腻的衣裤晃来晃去，满屋子洋溢着湿哒哒的海腥味，还有汗水发酵后的鏖糟味。浸淫其间，她恶心，想吐。但她知道，母亲在依赖他，家里日常开销靠他支撑，日后自己和弟弟上高中、大学的费用全得仗他。可她心在拗抗，排斥，甚至鄙夷。她替母亲难过，母亲怪可怜的，怎么摊上这么个男人。
晚饭时，母亲做了一大桌好菜。他坐她对面，一边拖着袖管，用筷子搛了荤腥，送到她饭碗，一边用滴溜溜的小眼盯住她，劝她：“小蕙，多吃点。你长身体，好好营养。”成长的心事似乎被点破，她脸上洇出红云，仿佛一条毛毛虫游到手臂，窸窸窣窣，肌肤爬满鸡皮疙瘩……
去卫生间时，路过母亲的房门，喁喁私语从门缝飘入耳朵。
“她和小昊是天然一对。”
“他们才几岁？”
“嘿嘿。这叫肥水不流外人地。亲上加亲，稳如泰山。”
“嗤，嗤。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听出他们在说她，和他儿子。她脸上辣豁豁的。小昊是他儿子李昊，比她大2岁，人小样，几乎和他从一个模子里刻出。
“呸，想得美。什么肥水不外流，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她噘着嘴，心里毛躁地骂了一句。
两人的话扰她烦恼。她心叽叽，无法入眠……夜阑人寂，“吱吱嘎嘎”，“嗯呀，嗯呀”，母亲的房间闹出动静。顿时一股海腥味、汗酸臭味淌溢在鼻翼间，她反胃，捣腾。恍惚间，高强和席懿鹏的身影在她脑海交替出现……
3
高强是个小混混，比她高一级，他初三，她初二。他见了凌蕙芸，涎着脸皮，贼嘻嘻笑，向她招呼致意。走廊擦肩而过，他竟用肩膀亲昵地搡搡她身子……她不经意，不解风情。次数多了，逐渐明白，他对她有意。可她不喜欢——他吊儿郎当，混世魔王的样子——尽管他长得不赖，外表有几分英俊、洒脱。她还是喜爱那些成绩出色，日后能上大学的男孩。她见了他影子，如同闻见了海腥味、汗酸味，躲得远远的……
那次，数学老师上平面几何课，讲的是圆和三角形的综合证明。内容抽象、深奥，大多同学听后云里雾里。当天的数学作业都难住了。放学前只有几位同学交了作业本。
数学老师雷霆震怒，咆哮着，将课代表席懿鹏唤到走廊，一阵痛斥。席懿鹏是班里的尖子生，数学成绩尤其突出，深得老师宠爱。首次挨老师骂，他垂头，憋屈，泪汪汪，傻傻望着老师……
席懿鹏满心委屈走进教室。他当着全班同学，对坐他前排的凌蕙芸呼斥：“你为啥不交数学作业?!”
这么多人没交作业，单单朝凌蕙芸发火。凌蕙芸感到冤枉，憋屈，莫非自己软弱，好欺负？
“我没听懂，不会做。抄袭作业的事，我从不做？！”一向懦弱的她竟狠巴巴，冷冷回怼他。
席懿鹏被凌蕙芸的回怼呛住，脸窘得通红，尴尬地望着她……
寒假前，席懿鹏怯怯问凌蕙芸：“春节后回校，能否请我吃肯德基的冰淇淋？”
“我没钱。”凌蕙芸直截回答。
她确实没钱；她更没猜懂李懿鹏的心思。
寒假过后，席懿鹏塞给她一张纸条，隐隐约约，或明或暗，透出对她的爱慕。
阅看纸条，心湖起了褶皱，涟漪一片。他家在外乡，是借读生。老师常夸赞他，他的成绩日后能上清华、北大。他爸妈都是老师，爸爸还是当地的校长。比照自己的家境，她黯然，自惭形秽，心里空落落的……
高强仍常骚扰、纠缠凌蕙芸。凌蕙芸态度决然，对他唬着脸，始终不搭理。似乎女生越反感，男生越觉珍贵，好似吊出了胃口，他追得愈起劲。他放出狠话，凌蕙芸是属于他的，整个初二的男生都不许碰她。
屡次三番，高强约她，私下聊聊。她一概拒绝。软的不行，他就玩阴的。放学前，他用水果刀悄悄将她的自行车胎戳破。
她推着车去学校对面的修车铺。车胎留着长长的一截口子，无法修补，只得换胎。同学都回家了，自己还要换胎，花费20元。她沮丧、懊恼，孤独感、无助感渐居心头。
那次凌蕙芸推车去修理铺，撞见席懿鹏。他知道原委，主动帮她推车，陪她修车。她去小卖部买一支冰棍，递他，以示感谢。
第二天放学后，席懿鹏守候在凌蕙芸的自行车旁。并要陪她走回家。
“不行。你得参加晚自修，来不及的。”
“来得及，我可以跑回学校。”
“要吃不上晚饭。”
“买个面包，应付下。”
他们比肩行走，踩着坑洼凹凸的乡路。夕阳西坠，灰蓝色的天幕飘着几抹云彩。几只蛾子在眼前轻盈飞转缭绕。蟋蟀在唧唧弹唱，仿佛述说着少女纷纭的心事……
席懿鹏晚自修常迟到。他俩的事在班里悄然传开。班主任老师闻后，分别找两人谈话。
“什么季节，开什么花。眼下的任务是念书学习。初恋是美好的，也是珍贵的。等以后心智成熟了，上了大学，再交往，好么？”班主任老师笑吟吟对凌蕙芸说。
“嗯。”凌蕙芸颔首应诺。
席懿鹏很倔，矢口否认。他告诉老师，他们只是同学间的互相帮助。且都是他主动找她，跟她没关系。
他我行我素，仍主动和她交往，甚至在公开场合处处庇护她。
凌蕙芸为他的不离不弃感动。她知道自己家庭条件配不上他，班上不少女生甚至生出妒忌，讥笑她勾引了他。席懿鹏却对凌蕙芸说：“无所谓，只要我内心喜欢就好。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她心暖暖的。诚挚的话语令她铭心刻骨，终身难忘。此时她对爱有了初步认知：不管全世界怎么说，只要他喜欢她就好。在她寂寞的心灵，这就是爱的内涵，爱的诠释。
学习之余，席懿鹏偷偷写了好多书信。他把平时的兴趣、爱好，孤独、苦闷，日后的理想、抱负都倾诸在文字里，将少年的情怀抒发在纸上。有次，凌蕙芸送他一串钥匙圈，他视为宝物，每天佩在皮带。他在信中说：“我每天都戴腰间，见物如睹人。这样我做任何事都会有分寸……”
他常给她送吃的，她喜欢的，面包、牛奶、冰淇淋；节日时，给她买水晶摆件、布艺娃娃……他赋小诗一首，向她表白：“妳是我的心，妳是我的肝，妳是我的肺，妳是我的胃，妳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
凌蕙芸浸淫在蜜蜜润润之中，缺少父爱的她，浅尝着被人宠着爱着掖着护着的滋味。心儿在空中驰飞，她梦幻着，日后能与他携手共进大学，比翼双飞。
暑期过后，凌蕙芸懵了。她没见到席懿鹏。放假前班主任和席懿鹏父亲通了电话，说，他正和班里女生恋爱，念书分心，成绩退步……父亲为儿子的学业计，将他转回家乡的初中学习。
4
李新初带着儿子来她家。母亲撺掇她和李昊一起剥毛豆、拣菜，安排坐一凳吃饭。她有意无意将她俩撮合一道。她冷冰冰搁着脸，心里别扭，反感。她竭力回避，疏远。她懂母亲的心思。但她压根儿不喜欢他，在她眼里，他畏畏缩缩，小样，猥琐，像他父亲。
母亲向李新初提出，要去民政局登记结婚。两人没名没分久住一起，招揽闲话，对双方小孩有影响。
“嗯，蛮好。还是那句话，小蕙今后跟小昊成亲，”李新初虽答应，但附加了条件，并承诺，“今后小蕙弟弟的人生大事，我会负责。”
话语熨帖，一切无缝对接。母亲却皱紧眉头。她心疼女儿，了解女儿，知道她心气高，脾气倔，不会轻易答应。若霸王硬上弓，会遇麻烦。领结婚证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他怏怏不悦，橄榄似的脸拉得老长，老长。
凌蕙芸隐隐觉得，他们闹过架，在冷战。一段时间，家里少了他的影子。偶尔遇见，他强装笑魇，言不由衷对她说着客套话。母亲问他，小昊怎么好久不来？他自在地说，他和班上女生在一起。母亲清楚，那是气话。他在要挟，在敲山震虎。
临近中考。学校要求父母依据学习成绩，填报考生志愿。李新初主张，让小蕙报考职业学校。女孩子学个技术，日后就业方便。母亲唉声叹气。她知道女儿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没问题。她的志向是上大学，远离乡村，去大都市生活。而他的用意明显，女孩上了大学，翅膀硬了，将远走高飞，瞧不上自己的儿子，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母亲哼哼哈哈，折中调和，说，得听女儿的意见。
凌蕙芸似乎早有自己的盘算。念高中、上大学是她的夙愿，但7年的费用太昂贵。她不想拖累母亲，她操持这个家够难的；更不想亏欠李新初太多，经济债得用一生的情感去抵偿，实在残忍而严酷。听老师说就读师范学校，国家月月发放津贴，不用家里掏钱；毕业后政府包分配，可立地赚钱贴补家里。她跟母亲说，她要报考中师，毕业后当小学老师，工作稳定，旱涝保收。女儿的话在理，冠冕堂皇。母亲猛然发觉女儿已长大成熟，眼泪禁不住噗落落掉下。她想起了丈夫。他临终前托付，将两个小孩照应好，培养成才。她自觉委屈女儿，对不起已故的丈夫。凌蕙芸见母亲落泪，用手纸轻轻为她拭泪。她望见母亲脸上细密的鱼纹、零星的雀斑，鼻子一酸，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淌……
夜晚。倚窗仰望。天空星星点点，一闪一眨，发出微光。星与星疏离，对峙，孤独而寂冷。她努力寻觅那颗属于自己的星座。乌云翻涌而来，星星躲进云层，天空倏地没入漆黑……眼前浮现出席懿鹏的影子。她无以得知他的消息。她牵念他——他曾给她的温存与煦暖。他们彼此一起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道不尽的人生梦。他曾给她描摹诸多灿烂绚丽的梦，浪花朵朵，如今回忆还是那般青涩而炫目，神往而诗意。他一定报考重点高中吧？要是他在身边，多好。可以听听他的意见，甚至可以请他拿主意……
5
她考入本市的铁道中等师范学院，就读中文专业。学习忙碌而紧凑，日子清静又充实。也有恼人的时候。节假日，同学们兴高采烈，嚷嚷着回家，假期结束带着一大堆水果零食盈盈而归。她很少回家。白天端坐教室阅读、温习功课。晚上孑然斜卧铁床，望着空荡荡的五张床铺发呆，虚想。她羡慕同学，内心陡地生出酸滋滋、苦涩涩的味道，淡淡的惆怅落寞渐上心头。母亲思念她，盼她回去，她寻找各种理由搪塞。她怕见到母亲委曲求全的样子，更讨厌身后李新初父子如影随形的追随。
就读师范的日子，凌蕙芸徜徉在园林般清丽的校园，沉浸在浩瀚的书海，浸淫于琴棋书画，她出落得楚楚动人，雍容优雅。毕业后她分配到本乡的中心小学教书。她如仙女下凡，公主驾到；逼仄的校园，充斥着对她啧啧的夸赞，灼灼的眼神。单身男教师见了她怦然心动，欣欣然，嗡嗡嘤嘤围她转。她似乎很有定力，以多年养成的一贯作派——矜持，微笑，不卑不亢，同每个人保持等距离外交。
读师范时，母亲和李新初的关系时好时坏。母亲善良、老实，念着他的情。女儿一毕业，她开始在她耳边唠叨，要她和李昊发展关系。母亲以这些年李新初对她家的鼎力相助，弟弟以后成家立业得靠他为说辞，恳求她，哀求她。她秉持己见，不答应，不同意。她说要是逼她和李昊结合，她宁愿这辈子独身。母亲固执，糊涂，甚至一度以喝农药寻死要挟，胁迫她。她遇事沉着，有静气，咬咬牙说，再逼，她与家里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语气凛凛，一如磐石般坚硬。母亲心灰意冷，心冰凉冰凉……
母亲向李新初摊牌，他们终于分手，两人的关系像无疾而终的老人走到了生命尽头。凌蕙芸的直觉真灵——李新初小样，猥琐，下作。他竟去她的学校散布种种流言，朝她身上泼洒脏水。她一时尴尬，难堪，默默吞咽苦水。但她暗自庆幸，幸亏及早认清他真实的面目……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周围不乏热心人，包括她的小学初中老师，都替她穿针引线，引荐朋友。男生们都很优秀，有教师、医生、律师、机关公务员，但都没能进入她的法眼，她婉言谢拒。她似乎对恋爱、婚姻有牢固的见解，那是她洞悉世事、饱览文学作品所成。“婚前睁开眼，婚后闭只眼”，“女人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她的出生，一次是她的婚姻”。她得紧紧攥住自己的第二次生命，等待命运的转机。毫无疑义，她的命运裹携着母亲和弟弟，她得拽上他们一起腾达。
寻寻觅觅。千淘万漉。两年后，凌蕙芸终于遇到知音范筱明。两人相识，源于一段奇缘。他妹妹范筱英在凌蕙芸教班里就读小学五年级。她发现范筱英作业拖拉，成绩下降，为了弄明缘由，她骑车去她家家访。范筱英家住红树湾别墅区，三开间两层欧式的楼宇显赫气派，轩敞的院子内，小桥流水，花香扑鼻；后屋的车库歇着豪华的奔驰轿车。那天范筱英父母外出有事，迎候她的是哥哥范筱明。小伙子小麦色的国字脸上长着乌青的须髯，散发出成熟男人的气息。他比她小二岁，一米七八的个子，幽蓝深邃的眼神里透出特殊的魅力。他热情招呼她入座，殷勤地为她沏茶、削水果。才坐一会，凌蕙芸感觉臀部湿腻，不适。她猛然记起，特殊的日子到了。她匆忙起身，眼睛回视沙发，奶白色的皮套上洇出血痕。她脸色绯红，快步去了卫生间。她回到客厅，一眼瞥见沙发已擦拭干净。他悄然候立，神色安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那晚，她方寸大乱，定力消失。她内心怪怼埋怨，平日一向心细缜密的自己，如此粗心草率，竟在他幽蓝深邃的眼皮底下暴露隐私，如同泄漏“春光”，令她窘迫，尴尬，无地自容。而他虽然比她年轻，话不多却沉着老道，敏锐的触觉里有着可贵的共情心，同理心。她似乎有了某种幻觉，他就是那个感同身受的人，他厚实的肩膀似大山般可倚可托……他呢，初见她，为她的天生丽质、温柔大方摄住。惊鸿一瞥，百世沦陷。于是以妹妹范筱英为使者，两人开始接触，交往，直至坠入爱河。彼此情投意合，惬意，如愿以偿，一如某位名人所言，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到你之后，我结婚没想过和别的人。春节时她光鲜体面地嫁进了朱门豪户，过上了优渥幸福的生活。
6
凌蕙芸天生是做老师的料。站立讲台，她像一位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士，举重若轻，所向披靡。她亭亭玉立、婀娜婆娑的身姿出现讲台，漫身散发出强烈的气场、震摄学生的气度——她温柔可亲的外表下发散出凛然不可冒犯的威严。她带的班级、所教的语文学科成绩遥遥领先，她赢得老师、家长、学生的信赖和爱戴。
校长器重她。各种公开场合赞扬她有上进心，责任心，事业心。校长提供种种机会为她搭建平台，让她发挥才华，展露风采。她代表学校为施教区上公开课，代表青年教师参加教育局“青年教师演讲”。年终时，还给她“区优秀青年教师”“区教学新秀”“学校十佳德才兼备好教师”等荣誉……
她飘飘然，沾沾自喜。她似乎坚信，凭个人的能力与作为，日后终将犁出一片璀璨的天地，似锦的前程。有一天她隐约发觉，周边的眼神满含猜疑、嘲讥、鄙夷的眼神。她开始警觉，反思。她轧出了苗头。信任、奖掖的背后晃动着校长浑浊、欲望的眼光：他常发些荤段子逗她，得空去她办公室聊天，有意无意亲近她，偶尔做出亲昵暧昧的举动……他有非分的企图，卑琐的念头！她吓出一身冷汗。忆起母亲在乡人面前的窘态，她心有余悸。她不想闹出幺蛾子的事弄脏自己洁净的羽毛，毁坏自身美好的声誉，更不想自掘坟墓将婚姻埋葬。
太湖畔有一处私人会所，名曰“筑居小院”。小院四间平屋，黛瓦青砖；屋外小院，竹篱笆围栏而成；太湖石垒砌的假山旁有一小池，泉水叮咚；平屋四周古木翠竹掩映，花香四溢。范筱明和父亲在这里大摆宴席，邀上教育局局长、副局长，她学校的校长。傍晚时分，汽车载着客人来到会所。他们先是牌桌就坐，掼蛋预热，酝酿情感。牌过三局，客人情绪高涨，跃跃欲试。酒席上，众人言笑盈盈，杯来盏去，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临近尾声，范筱明悄悄给每人塞了一个大红包……
小小的酒宴，四两拨千斤。她发现校长变得正经许多。校园见面彼此招呼，他温情里含着严肃，微笑里不乏敬重。年底时她升了官，被提拔为教务处副主任。校长找她就职谈话。他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对她说：“你政治素养高，事业心强，工作大胆泼辣，成绩出众，学校提拔你是顺从民意，水到渠成……”
教书没几年，却意外升职。按资历辈分算，多少人排在她前面，一时半会还轮不到她。她心里味道杂陈，欣喜之中，夹杂悲凉——悲欣交集。暗自思忖，莫非是《圣经》上所说，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哎！……
7
江南六月，淫雨霏霏。凌蕙芸所带的第二届学生即将毕业。多年的师生情、同学情缱绻难舍，仿如眼前的绵绵雨脚。午后十多位学生叽叽喳喳，捧着“毕业留言簿”涌入她办公室，请她留言签名。她很专注，投入，没有半点敷衍懈怠之意。他们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学生，这些年她倾注了太多的情感，付出太多的心血！望着一张张熟悉而含稚气的脸，她绞尽脑汁，依据学生的脾性、爱好、习惯，一一为他们送上临别赠言：“只会在水泥地上行走的人，永远不会留下深深浅浅的履痕。”“不要嘲笑铁树。为了开一次花，它付出了比别的树更耐久的努力。”“思念是一季的花香，漫过山谷，笼罩你我。而祝福是无边的关注，溢出眼睛，直抵心底。”……一句句富有诗意、哲理的话语感动学生，更感动她自己。
最后一个递上签名簿的是女孩黎丽。凌蕙芸给她的留言是：“拒绝火中的淬炼，矿石并不比在地下更有价值。”在她印象里，黎丽内向，喜欢涂涂画画，课余爱在薄本上描涂花草美人、虫鸟鱼虾。有次黎丽母亲找她反映，女儿迷上了武侠小说。晚上11点后，她还钻在被窝偷偷阅读金庸的小说。凌蕙芸将她唤到操场，边散步边与她交流。她了解她喜爱文学，近些年阅读了许多中外名著，她日后的理想要成为作家。前些时候黎丽读了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便一发不可收拾，她找来《飞狐外传》《雪山飞狐》《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鹿鼎记》《书剑恩仇录》《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等小说，读得如醉如痴，如云似雾，她沉溺在小说营造的江湖恩仇中。凌蕙芸耐心开导她、启发她，要她处理好课外阅读和学校功课的关系，不能因噎废食，影响功课和休息。她还给她分析金庸作品的语言魅力，鼓励她多读古诗文，夯实文字基础。黎丽乖巧玲珑，在她循循善诱的教诲下，慢慢从“武侠迷”中走出。
黎丽收好留言簿，附在凌蕙芸耳旁轻言细语：“凌老师，我妈有事找你。让你有空去她办公室。”
黎丽的捎话，让凌蕙芸讶异，忐忑不安。她记得，黎丽的母亲叫汤曼，每次家长会她都准时参加。见面时，汤曼总褒赞凌蕙芸格局大，聪慧能干，工作细致踏实，可以干一番大事，赞美之辞溢于言表。几次接触才清楚，汤曼在凌蕙芸学校所在区的东林区区委组织部上班，任干部科科长。最近又听说她擢升为区组织部副部长。
她去了区政府。门卫指点她，组织部在一号楼七楼。走进机关大院，她眼睛一亮，顿觉豁然开朗。机关大院似一座精致的公园，四周古木苍翠，枝茂叶盛。东西两边栽种草坪，绿草如茵。北面花圃，香气氤氲，绽放着月季花、紫薇花、杜鹃花、茉莉花、白兰花。南面广场开阔，有几个足球场大。广场中央是人造的池子，池子中设有18个喷泉柱子，音乐悠扬声中水柱向高空飘射出条形的水条，水雾袅袅……踯躅其间，她流连忘返，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为眼前美景陶醉，倾倒。
汤曼笑吟吟迎接她。两人坐在沙发促膝谈心。汤曼告诉她，东林区经济迅猛发展，外事接待任务繁重。区接待办人手紧缺，区委让她物色一位女同志，充实到接待办。依照接待工作特点，汤曼认为凌蕙芸是最佳人选。她人漂亮，气质优雅，形象好；擅长琴棋书画，能歌善舞；聪慧识理，应变能力强。汤曼让凌蕙芸回去和家人商量后给个回复。如若同意，她派人去教育局办理借调手续。
8
凌蕙芸借调至区接待办，首次接待的是由5位台商组成的投资考察团。多年的教学生涯，她养成凡事追求完美的秉性。接待前，她像在学校备课一样，认真做好攻略。她不厌其烦，从百度搜寻台商企业的相关情况，成长背景、投资领域、产品种类、企业规模、在海外投资情况，等等，将其打印装订成册，分送给参加接待的人员。她反复与台方联络人沟通，详细了解每位客商的兴趣、爱好、生活习性。她得知一位塑料企业的台商喜食羊肉，便在宴会上策划一道大餐——烤全羊。两位服务员将整只山羊热气腾腾端上，“哇，哇”，全场一阵惊呼。那位客商如临饕餮盛宴，激动兴奋，手舞足蹈，边咀嚼边啧啧称赞。其中一位从事面包机械的女客商多年信佛，不食荤腥。宴席上凌蕙芸为她专门备了六道精致的素肴……热情，周到，人性化的服务，赢得了客商的心。考察活动期间，台商当场签下三个投资项目意向书。首战告捷，凌蕙芸似乎找到了感觉，工作的存在感、成就感油然而生 。
旁人看来接待工作仅需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无须独出心裁，别开生面。但凌蕙芸觉得接待工作是个动态过程，情况千变万化，需要接待人员因地制宜，激活思维，不断创新。她曾接待过一批新疆客人。东林区的惠龙钢管股份有限公司是一家大型民营企业，它与新疆瑞星股份有限公司合作，承揽西气东输的部分管道铺排工程。项目合作签约仪式安设在本地的湖滨饭店。区委让凌蕙芸协助企业负责接待。在安排主席台就坐人员名单时，她遭遇了难题。新疆方出席的有自治州、自治旗的领导，职务级别都比东林区的领导高。按照惯例，须以职务高低从中间向左右岔开挨次排座，但如此一来东林区领导只得在边缘席位就坐，主席台重心向一方倾斜，显得突兀不对称。怎么办，聪颖的她摒弃旧有思维，大胆将主席台一分为二，左边按职位高低坐新疆领导，右边按职位高低坐本地领导。如此排座没有睚眦，无可挑剔。她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轻而易举化解了难题，起到点铁成金，叱石成羊的效果。
凌蕙芸在机关得心应手，接待工作如鱼得水。三年后，她凭出色的工作，显赫的实绩，被晋升为区接待办副主任。
那次市委书记前来东林区进行经济转型调研。凌蕙芸负责接待事务并前程陪同。出乎意料的是，那次她竟遇见了他——她初中同学席懿鹏。相忘江湖二十年，而今重逢，彼此会心一笑，相见如初。世事变迁，岁月如歌，两人念初中时的情景纷涌眼前。彼此交流心有灵犀，仿佛有说不尽的知心话，道不完的往日情。她悄悄朝他觑望，发现他少年时的稚气莽撞消失殆尽，脸上尽显男性成熟气质——沉稳，坚毅。他告诉她，高中毕业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浙江大学金融学专业。大学四年他都任班长，其间历练了他的组织能力、社交能力，活动能力。大学毕业后进入市委办公室工作。仕途一路飙升，副处长、处长、办公室主任、一直到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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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办、市委组织部在市级机关选拔优秀青年干部下基层锻炼。席懿鹏作为优秀青年干部典型榜上有名，被选甄选到东林区担任区委副书记。
有些相遇，似乎冥冥中注定。席懿鹏凌蕙芸一对昔日的初恋情人，如今成了上下级同事。同在一个屋檐下，他还分管接待办，彼此见面接触的机会增多。每次见面，他笑眯眯地向她发出邀请，有空去他那儿作客，喝茶。她也真想去坐坐，多少回，睡里梦里，渴望与他共诉衷肠，聊聊彼此生活，日后人生。但她识趣，不好意思惊扰他——她知道他新来不久，副书记分管条线多，头绪杂，事情忙。那次外地有一个党政代表团将来东林区参观考察，她一早捧着接待方案去向他汇报。他像医生坐诊，好几拨人在门口等候。一个时辰后，轮到她汇报工作。他正襟危坐，见了她，深情地颔首致意。然后低首研读接待方案。审阅结束，她望着门口长长的人群——他们都是机关的局长、街道的书记镇长，只好取消滞留的念头，怏怏步出办公室……
那天上午席懿鹏去了她办公室。领导首次大驾光临，彼此藏有昔日的情愫，他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她局促，不自在，心砰砰直跳。他一脸笑容，神情自若向她嘘寒问暖，一会问起她的家庭状况，一会关心她的分管事务。温情的话语似暖风拂吹，她晕晕忽忽，被动地答着他的问话。一番铺垫打底后，他转入正题：本周五下午，市委邹副书记要来检查督促东林区的人才工作。他让她先做预案，再商讨决定；届时他们一起陪同接待。话至末了，他着意强调本次接待的重要性——邹副书记分管全市组织工作，干部的提拔重用他都一言九鼎。
市委邹副书记一行实地考察了东林区的清华创业园、石墨烯产业发展示范区、中智科技园等地的人才工作。座谈会上，席懿鹏代表东林区区委，向邹副书记一行汇报了人才建设工作的情况。邹副书记作总结性讲话，对东林区的人才工作给予充分肯定和表扬，并勉励东林区区委进一步解放思想，开拓创新，争做人才发展的聚集区，争创人才建设的高新区。
会议近6点结束。席懿鹏、政府办副主任、接待办主任、凌蕙芸等几位陪同邹副书记在一家企业的餐厅用膳。便餐后，席懿鹏邀请邹副书记去隔壁卡拉OK室高歌一曲。邹副书记面呈勉强的神色，嘴上不停推却。但席懿鹏熟知他是市级机关出名的男高音，嗓音好，音乐天赋高。席懿鹏再三挽留，当众对他说：“平时大家难得见邹副书记一面，今日您得为我们传播正能量，让我们领略您的风采，接受音乐艺术的熏陶。”得体的话，博得邹副书记满脸灿笑，心花怒放。邹副书记盛情难却，半推半就步入卡拉OK室。
卡拉OK室，霓虹闪烁，鲜花簇拥；桌几上摆满小瓶的德国啤酒、时鲜水果、零食、点心。
席懿鹏为邹副书记点上一曲刘欢唱的《情怨》。开腔首句“每一次无眠，你都浮现”，他便进入角色，将刘欢的声腔、调门模仿得惟妙惟肖。他情感饱满，歌曲中的爱、恨，伤痛、怨忿都倾诉在每一句唱词中。曲终，席懿鹏捧上鲜花，送到邹副书记手中。室内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大家手握酒杯，上前与邹副书记碰杯，一饮而尽，祝贺他演唱成功。
席懿鹏献上一曲《千万次的问》。他歌喉婉转悠扬，情意浓浓，关键处彰显男人一览无遗的洒脱与豪迈，让一旁的凌蕙芸心扉萌动，泪花婆娑。唱毕，众人纵情鼓掌，端起美酒，干杯。
凌蕙芸唱的是毛阿敏的《思念》。凌蕙芸就读师范时学过音乐，对乐曲拿捏自如。她唱得清欢悠扬，爱意绵绵。当她唱至“不知能作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太久太久”时，她悄然动容，两颊泪痕点点……
邹副书记和凌蕙芸合唱一首《心雨》。歌曲走心，优美的旋律中，飘着淡淡的伤感，那种不能嫁给心仪的男子，只能委身嫁给他人为妇的痛苦而决绝的心境在两人的演绎下，韵味渐渐展露……
几杯啤酒落肚，凌蕙芸晕晕乎乎，走路摇摇晃晃。她去了卫生间，用冷水擦了把脸，她得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矜持，不失态。回到大厅，她惊讶发现，偌大的歌厅只剩下邹副书记一人，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他含情脉脉候着她，眼神绽放暧昧的光芒。他斟满酒，递给她。她伸手去接，他借机攥住她手指。她一阵紧张，羞赧，血脉喷张。她使劲挣脱他的手，酒水泼洒一地。她尴尬不迭，慌乱地说：“唱歌，唱歌，继续唱歌。”
他走到音响前，点上一曲男女合唱的《美丽的神话》。当他唱及“星星坠落，风在吹动，终于再将你拥入怀中”时，他抵近她，想拥她入怀。她竭力推开，紧退几步。她心大乱，凄凄惶惶。她手持话筒，唱得荒腔走板。乐曲终结，她快步去卫生间，掏出手机，拨通司机的电话，唤他过来。她对镜理鬓，整饬衣饰，然后步回大厅。司机已站立门口。她吩咐司机：“时间不早了，送领导回家。”语气沉静淡定，却透出不可置疑的威严。
清寂的夜晚，星星点点。夜风频吹，寒意阵阵。她满腔委屈、伤心，莫名之火郁积心头。席懿鹏竟是这类人！她内心似乎在告诫自己，美好的记忆如同一尊佛像不能触摸，一旦触摸上面的金粉会噗噗掉落，所有的美好将化为乌有……
恍惚间，邹副书记那双充满欲火的眼睛在面前晃动，顿时鼻翼间充溢着海腥味、汗酸臭味，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想呕吐……
她耳鼓响起那句话，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对，她得关上那扇窗，必须，马上。一念既起。万事俱灭。
作者详细材料：
王才兴，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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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5 17:2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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