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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短篇小说大赛 裂 缝(稿箱来稿)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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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31 17:46: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裂   缝

文/钱海

  生命有裂缝,才会有阳光照进来,没有永恒的黑夜,只有未到的黎明。





夜色渐渐浓起来,像一件宽大的衣裳,温柔地披在空中,一抹清淡如水的月光被灯光切成了碎片。切成碎片的月光阴冷灰暗,阴冷灰暗的月光似老宋的心情。伴随着声声狗吠,空荡荡的老屋或新屋里透出星星点点寂寥。

“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再开,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让梦划向你的心海……”隔壁陈艳高亢的歌声在漆黑的夜空回旋了一阵,拐了几道弯,伴随着缕缕晚风灌进我的耳底,左邻右舍所有人的耳底。“多美妙的歌声啊!”有人感叹这歌唱得好,有人为这歌而伤感。老宋一听到这首歌就伤感,老宋觉得飘进耳朵眼的歌声像一枚钢针扎在自己的五脏六腑。

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再开。老宋不知道我们两家的春天还能不能回来,情感之花会不会再开。老宋愿意,但他不知道那些美梦般的往事会不会成为现实划进他的心海。唱着比说着好听,做起来比嘴说着要难。我们两家紧张的邻里关系像一条裂缝。老宋想缝合这条裂缝。老宋怕这条裂缝的口子越开越大而无法缝合。因为这条裂缝,老宋像树桩一样孤独。老宋害怕过猫嫌狗不爱的、和婆娘老猫向火的、闷鼓春秋的日子。

日子就这样重复日子,时间就这样重叠着时间。



一株腊梅在墙角瘦瘦地绽放,绽放出满院的暗香。这里是老宋的家。

陈艳家住在老宋家左手边,朱敏家住在老宋家右手边,我家躲在他们三家后头。说准确点,我家正正地在老宋家背后。我们四家的房子就像怕冷似的紧紧挨在一块,把四家人的关系也笼络到了一块。闲着没事,四家人爱碰拢搓几把小麻将。事先定好规矩:准出不准进。把所有赢得的毛票凑在一起,到街上提几瓶酒,端几盘牛凉片、牛杂碎、红烧牛肉,或拎只鸡来煮小火锅。一窝人拿着“战利品”嚷麻麻地到老宋家打拼火(会餐)。平时那家吃点喝点好的,四家人都要喊拢在一块共同享用,或平平地分开,每家要一份。四家人的关系绝对不是烧火棍子一头冷一头热,倒像紧紧粘合在一起的不能分割的一个整体,难舍难分。村里人都说我们四家搞“狗恋单”,穿“连裆裤”。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老宋他爹曾经干过几年片长(相当于现在的乡镇长)。片长下的崽不是片长,也不可能是窝囊废。老宋高中毕业被招进了县外贸公司工作,搞出纳,没几年,还搞了个办公室主任的位子。在我们四家人中,只有老宋是吃公家饭的。周末,老宋回来了,老宋回来了,麻将桌上又多了一个麻友。老宋打麻将爱点炮,大家都说他是陪领导打麻将打成习惯了,有意输给大家,大家当然高兴。其实这就是老宋笼络人心的战术。老宋一回来,就把我们几家人都召集到他家打牙祭。

老宋是我们四家“核心级”人物。

老宋的儿子虎子很有出息。虎子高中毕业去了部队,干了两年转为了士官。虎子从部队来信说,他准备考陆军指挥学院。虎子当士官了,虎子要考陆军指挥学院了,老宋两口子高兴得合不拢嘴,仿佛虎子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军官。虎子要考军校的事不光虎子爹妈高兴,我们邻里几家也高兴。其实,最高兴的还是我。

虎子叫我阿爸老岳父,叫我阿妈老岳母。其实这都是大人们逗出来的。

虎子和我同岁,都是属兔的,1975年的兔。打小爸妈就把我们当成了金宝卵。爸妈疼爱我们,有事没事老爱拿我们寻开心,说等我长大了就嫁给虎子做老婆。打那起老宋两口子一见到我就儿媳妇儿媳妇的叫,我也把老宋两口子当成了自己的准公公准婆婆。“阿爸阿妈”,只要听到我甜甜的叫声,老宋两口子准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尖脚簸手地从裤兜里掏出几个水果糖犒赏我这个“儿媳妇”。大人们打趣我和虎子,我和虎子巴之不得。大人们不打趣,我和虎子也成天形影不离地泡在一起。我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起唱歌,一起玩耍,俨然是一对“儿童夫妻”。虎子长得敦敦实实,浓眉大眼,胖嘟嘟的。虎子头脑好使,我阿爸阿妈很喜欢这个“姑爷”。“岳父好!岳母好!”,虎子奶声奶气的问候时常把我阿爸阿妈搞得眉飞色舞,好像虎子真的就是他们的乘龙快婿。

我和虎子的“夫妻关系”维系到我们都上了小学,知道害羞时才结束。其实也不是我们知道害羞才结束,而是小伙伴们逗得紧,迫不得已才结束的。“羞!羞!两小口,打白酒,打到半路整(亲)一口,打把剃头刀,刮刮眼眉毛,打把小调羹,戳戳脚后跟。”只要看到我和虎子在一起,小伙伴们就撵着我们唱,我和虎子像两只受惊的小鹿到处躲藏。从那时起,我和虎子长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现在我才弄明白,情感这东西其实是最大的病毒。不是我和虎子早熟,我和虎子间的情感是我们的父母辈传染给我们的。两家大人好得撕扯不开,孩子们的情感就成了翻版。

我爱虎子,我已完全侵入了虎子的系统了。

自从晓得那个胖嘟嘟的虎子起,我就爱上他了。我的心里像漫了雾一样填满虎子的身影。从那次成人游戏的“模仿秀”后,我成了虎子的人,我把自己当成了虎子的人。

那天,大人们都到地里干活去了,空荡荡的家里只有我和虎子在。

我和虎子玩的还是老游戏。虎子当爸,我当妈,铺上的枕头当我们的孩子。游戏进行中,虎子让我把衣服全部扒光。虎子告诉我,他阿爸每个礼拜从县城回来,一样不忙,忙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阿妈扒光衣服睡一觉。有一次被虎子瞄见,阿爸说那是大人才能做的“游戏”,要夫妻才能做的“游戏”。做游戏为什么要脱衣服呢?当时虎子很好奇。虎子早把我当成他的婆娘,他认为只要是两口子早晚都要做阿爸阿妈做的游戏。虎子猜想那游戏一定很好玩。当虎子把游戏的“规则”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时,我有点害羞。害羞过后,我答应并配合虎子做了那个“游戏”。

外面是春雨绵绵,我含羞带语,把手滑过虎子黝黑的肌肤。那一天,虎子把所掌握的“游戏要领”在我光秃秃的身体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虎子多次亲我,还骑在我身上,黏巴拉唧的脏东西把我的裤头都弄湿了。我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是为了配合他,与爱有关。

现在,时隔多年。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男欢女爱。回想起我和虎子赤身裸体的那一幕幕,心里如打翻五味瓶。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处女之身。我觉得我和虎子的“游戏”很可笑,很荒诞。我后悔。不!我觉得自己无法去后悔,因为那时我和虎子都还是懵懂的孩子,用大人们的话说,还不知道什么叫饭香屁臭。我不痛恨虎子,因为那时我们都还无知。更重要的是我爱虎子,能把自己洁净的身体给他,给我最爱的人,我愿意。我认为我的身体早晚都是虎子的,早给晚给都一样。

我没想到,没想到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会抛弃我。没想到,可我还是被无情的抛弃了。

我从生下来上嘴皮就有点豁。13岁那年阿爸领我到昆明做手术补过一次,但豁嘴的印痕还在,它就像打在我裤子上的一个补丁,还能看到针脚。有补丁的裤子难看,露出针脚的裤子更难看,有针脚的嘴就更不用说了。它不是一个普通的补丁,它是打在我心上的一个补丁,出门在外,常有人对着这个补丁指指戳戳,我感到无地自容。身体的缺陷也许是个人所有的过人之处都弥补不了的。一个女人的命运和她的脸蛋是连在一起的。我的豁嘴影响我的脸蛋,我的脸蛋影响到了我的命运。看到别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虎子对我的热情一步步地降温了。

虎子老躲着我。

那一年虎子离开了我。

虎子到西藏当兵去了。

虎子是勤务兵。

虎子每天要踩着单车到距离营区十公里外的街上买菜。

虎子喜欢和一个叫小丽的姑娘买菜。

小丽的菜价格公道,从不缺斤短两,菜新鲜。但在虎子看来,小丽的菜再新鲜再好也没有小丽长得好。

小丽的模样好看,俩奶鼓鼓地向前挺着,屁股圆圆地朝上翘着,腰身细溜溜的,走路风摆杨柳一般。尤其是那一头瀑布般的黑发,长长的一只拖到腰际,俘虏了许多男人的心。也包括虎子。虎子喜欢长发女孩,长发女孩长长的青丝下透出清纯。虎子喜欢清纯的女孩,清纯的女孩心不设防。虎子喜欢心不设防的女孩,心不设防的女孩善良。虎子跟我说过,他喜欢心地善良的女孩。

虎子和小丽好上了。

虎子和小丽好上的事是从老宋嘴里听说的。

当我从老宋嘴里知道虎子和小丽的事后,我情感的小屋垮塌了。几天时间我瘦了许多,瘦得像一把荠菜。我只记得我和一个男人赤身裸体的睡过,和一个叫虎子的男人睡过,现在,那个叫虎子的男人也许和一个叫小丽的长发飘飘的女人睡在一起。我的心碎了,觉得自己就像被人一脚踢开的臭袜子,像一件玩腻后被抛弃的玩具。我感到自己有点魂不守舍。我躲在被窝里哭。知子莫若母,阿妈瞧我肿眼皮泡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阿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可她明白我的苦衷。在我心里,“虎子”二字形同一道疼痛难耐的伤疤,我想把与这两个字,包括和这两个字有关的人从大脑中删除,可我做不到。我的精神出现恍惚,变得黄皮寡瘦的。阿妈急得像水塘里的鱼——蹦蹦跳。阿妈怕我疯掉,天天在家陪我。从此,虎子家和我家的矛盾产生了。这个矛盾像横在两家人面前的裂缝。

老宋两口子见着我和阿爸阿妈,仍然笑呵呵的。可他们的热脸只能逗着我们的冷屁股。阿爸阿妈不愿和老宋两口子说话。老宋两口子脸上的皱纹像蚯蚓打架,很不自在。“他婶,咯吃饭了?”遇到老宋两口子的问候,阿爸阿妈不吭声,当作放屁。心情稍微高兴时也只是鼻孔哼一下气。

村里人都知道我的精神有点失常。说我是想虎子想疯了,得了相思病。

村里人都指责虎子,指责老宋两口子。

阿爸阿妈不怨虎子。他们认为我不争气。他们不怨虎子,因为他们无法强迫虎子娶我。阿爸阿妈可怜我,痛恨我,那种恨像周期性发作的病痛细绳般揪住他们的心。



小缝不补,来日一尺五。之前的裂缝还来不及修补,新的矛盾又产生了。

那一年,老宋把老房掀了要盖砖房。从挖地基到砌石脚,到浇灌地脚圈梁和砌墙都相安无事,可就在浇灌第一层屋顶那一天,“马加里事件”爆发了。原因是老宋家的屋顶往外挑出太多,占用了我家的滴水(沿房屋后墙脚留出来的供两家人排水的区域)。三尺滴水横量直量只有二尺八,阿爸阿妈火了。

才两根手指宽的距离,一条裂缝的距离,我阿爸阿妈本不想发火,再说我阿爸阿妈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可问题是老宋家连个招呼都没打,这明摆着是欺人太甚。更重要的是老宋家把石脚垒得老高,才盖了一层,就把我家遮得黑洞洞的。老宋家的房子兀险险的立在我家前头,就像一座碉堡。尽管老宋赔了许多不是,答应要补偿我家五千块钱,但我阿爸阿妈死活都不愿答应。阿爸阿妈不答应是有理由的。阿爸阿妈不被区区五千块钱所动。背阴的房子做不起人(不兴旺),他们知道一旦答应,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是要被子孙后代戳脊梁骨的。他们不想留口舌,不想让子孙唾骂,所以他们不可能答应老宋家的要求。再者,阿妈认为老宋仗着自己是吃公家饭的:以势欺人;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财大气粗,以钱压人。阿爸阿妈不蒸馒头只想蒸(争)口气。老宋讲到经济赔偿,阿爸阿妈就火冒三丈。

“白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白要谁不要?”老宋满以为出点钱就可以搞定,老宋想错了!阿爸阿妈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老宋家的房子盖到半七半八歇了下来。

半年过后,虎子回来了。

虎子是退伍回来的。

虎子因在部队谈恋爱违反了军纪,才被取消考军校资格的。

考军校的资格取消了,可虎子一点也不怄气。

职场失意,可虎子情场得意。

虎子领着一个大美女回来了。

大美女挺着个大肚子。

大美女的肚子是虎子搞大的。

大美女长着一双珍珠眼,柳叶眉,两片葡萄般大小的红唇嵌在脸上,比三月的红樱桃还动人。乌黑的头发蓬松柔软。娇好的脸庞仿佛初春三月怒放的桃花。大美女的美,美得让人嫉妒,让人眼馋,美得让村里的老少爷们心痒猫抓。老宋家的大门都快挤倒了,满屋子的人都是来看大美女的。从大美女长长的大辫子,我猜出了这女人是谁。

大美女果然就是小丽。

虎子回来了,老宋的房子继续盖了下去。但这房子是付出了惨重代价的。

这一天,太阳火爆爆的将不满聚在村庄。让人无处躲藏。

“这房子老子盖定了!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我鸡儿咬掉。”房顶上,虎子嘴里叼着烟,左手叉腰,右手的食指小鸡啄米般点着阿爸叫嚣着,露出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虎子的身后不堪重负的振动器呜呜呜的哀鸣着像锤子似的砸向辽阔的天空。不!那不是哀鸣,在那一刻,它成了虎子助威呐喊的加油声。看虎子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给人进行精彩的演讲,更像是教育自己的儿子。

“你个少家教的小杂种,你说话给我把嘴放干净点!小心你的门牙!”阿爸愤怒了。

“哦哟哟!你这老秃驴(阿爸自小就秃顶),今天我瞧你是不是想来找棺材钱?”虎子一跳三丈高,眼睛鼓得直勾勾的,红红的,红得露出血丝,大大的,像牛卵子一样,好像要把阿爸吃了一般。

“对!你家有钱!你家把女人肚子搞大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阿爸也不是省油的灯,阿爸把腮帮咬得鼓鼓的,狠狠地回敬了虎子几句。这句话骂完,阿爸觉得自己渺小的尊严一下子提升了很多。

“你这老狗日的,看来你是提着灯笼上厕所——找死(屎),老子今天不蘸点辣子汤给你尝尝,就不是人。”阿爸的一句话形同催化剂,把虎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像一只发狂的狮子。

阿妈从门后拿出一把板锄,像佘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在地上重重的磕着。

虎子提着一根碗口粗的棒子急匆匆地从房顶上冲了下来。

“救命呀!杀人啦!大家快来看啊!”阿妈见虎子恶熊熊的样子,丢下锄头困兽般嚎叫着朝外面跑去。

阿妈到外边搬救兵去了。

朗朗乾坤。有王法在,阿爸不相信虎子敢咋样。

“你可是站着撒尿的爷,可不要反悔!”说完阿爸抹起脑门上几根窸窣的头发,把光秃秃的脑门朝虎子逗了过去。

我家的一窝亲戚(阿妈搬来的“救兵”)看到这种架势,也嘈杂着胡乱抡起棒子砖头朝虎子潮水般的涌了过去。

“不关你们的事,不许乱来!”阿爸一声呵斥,双手打开挡住,亲戚被怔住了。

看到我家的阵势,虎子也被怔住了。

虎子灰溜溜地缩回到墙根。

虎子退缩了,不代表阿爸也跟着退缩。

“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蘸啥辣子汤给我尝,要是蘸不出来,你就是狗娘养的!”阿爸的话像设了防火墙,设了防火墙的话虎子久攻不破。阿爸得寸进尺地再一次抹起额头那几根窸窣的头发,腰猫得像一张弓,把个亮晃晃的脑袋朝着虎子胸脯顶了过去。

虎子兜头给了阿爸一棒。

“哎哟!”只听一声惨叫,阿爸像电杆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阿爸双手抱着血流如注的脑袋,嚎叫着,身体抽搐着,蜷缩得像一条冬眠的土蚕,脸变成了猪肝色,一眼看去像法国印象派画家作品中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阿爸睡在地上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那叫声很恐怖,恐怖得形如惊雷把虎子这只凶恶的老虎也给怔住了。看着阿爸在地上打滚和疼痛不堪的样子,我家所有亲戚的怒火点燃了。他们蜂拥上去把虎子一个马爬摁倒在灰窝里。他们的拳头锤子般向虎子砸去,脚雨点般朝虎子跺去,他们像跺死狗般跺,像踢皮球般一脚一脚地踢向虎子的裆部。虎子嘴里嗷嗷地叫着,双手护着裆部,身体在地上翻滚着。看到虎子被众人毒打时,我想跪在地上替他求情告饶。可当所有人都住手时,我多想冲上去也给他几剜心脚。我没有,因为我还爱着他。

那天的事态是派出所的警察赶来才控制住的。

那天阿爸的表现让我迷惑。

阿爸平时说话很文雅,然而那天阿爸口无遮拦地骂了很多粗话。阿爸那天骂的粗话几乎是他一生的总和。阿爸那天的骂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按理阿爸骂不出这样的话,阿爸平时总是唯唯诺诺。阿妈奚落阿爸,说他三脚踹不出个冷屁。阿爸那天骂人骂得飞洒自如,利索,利索得让我现在都还在吃惊。

我之所以吃惊,我认为应该吃惊。我吃惊不仅仅是阿爸骂人的水平超出我想象的粗鲁杠耳。狗急也会跳墙。在我看来,阿爸的一言一行是一种必然,或者说那是言语方面的正当防卫。阿爸那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没有打嗝,这才是我真正吃惊的地方,也是让亲戚朋友肃然起敬,感叹不已的地方。作为一个女儿,我为阿爸的可喜变化激动不已,为阿爸结巴毛病的消失而欢呼。

阿爸说话结巴。因为结巴,别人都懒得和阿爸说话。懒得和阿爸说话,意味着他们瞧不起阿爸。有时连阿爸也瞧不起自己。

阿爸最怕我们学人说话。阿爸说学嘴学舌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阿爸原来不结巴。

阿爸结巴的毛病是学来的。

阿爸的一个表兄有结巴的毛病,有时一个字说半天,结巴得面红耳赤,跺脚骂娘。阿爸觉得很好笑,于是鹦鹉学舌般学了起来。阿爸脑子灵光,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才学了几天阿爸就“出师”了,青出于蓝胜于蓝,“出师”后的阿爸技压表哥,比表哥还要结巴。村里的人都说阿爸聪明,学结巴学得逼真,比真结巴还结巴。不是阿爸学得逼真,而是阿爸开始了结巴,已结巴得欲罢不能。

阿爸结巴得很厉害。越结巴阿爸越急,越急阿爸就越结巴。一但急起来,阿爸一个字也会没完没了的结巴半天,结巴得脸红脖子粗,结巴得直流口水,结巴得浑身抽搐跺脚,结巴得小便失禁。看到阿爸结巴的样子,我觉得他好可怜,我想代替他去阐述他所想表达的一切。

结巴是阿爸一生的不幸。因为结巴阿爸走路现在还一瘸一拐的。因为结巴,阿爸差点丧命。

阿爸20多岁时在一家水泥厂打工。有一天,厂里来了一辆大平板车,装了满当当一车水泥。车子调头时,让阿爸指挥倒一下车。听到阿爸喊倒,司机头也不回地轰足油门往后倒。“倒——倒——倒……”车子后轮已到陡坎边沿,阿爸知道该叫停了,可那“倒”字还是没有刹住,直到车子翻下坎去,阿爸还叫着“倒”。

那次翻车,司机被掼得半死不活,阿爸也被司机的家人打得半死不活。阿爸的左腿就是那次被打瘸的。从那以后,阿爸说话更结巴了。更结巴了,阿爸也就更怕说话了。因为怕说话,阿爸才变得唯唯诺诺。

阿爸和虎子吵架时,阿爸一点也不结巴。阿爸结巴的毛病突然好了。不是好了,而是被遗弃,丢了。结巴病是丢了,可阿爸的命也丢了。

阿爸是被虎子打后的当天送进医院的。

送进医院的当天晚上阿爸就驾鹤西去了。

阿爸是颅骨严重破裂,失血过多死亡的。

阿爸死了,横在两家人面前的那条裂缝更大更深了。

阿爸死了,虎子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送到昆明一所监狱改造。



虎子进了监狱。

小丽不声不响地走了。

记忆像黑白电影似的,没有任何声音,却幕幕十分清晰地闪现在我的眼前。我无法接受我和虎子的爱情就这样惨淡夭折。

虎子进监狱后,虎子妈一下子变得病歪歪的,家也变得冷清起来。老宋觉得自己像艘无助的孤舟,飘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这艘孤舟迫切想找到同伴,可别人都不理他。有人背后说他自私。经过这事,老宋也觉得自己是有点自私。想到自己的自私,老宋良心发现,觉得他们父子对不起我们全家。老宋想找个补救措施,让两家人的关系回到从前。能找到吗?老宋想了半天,脑袋都要想炸了,也没找到。

老宋家里就剩下老宋两口子了,其实多半是虎子妈一个人在家,老宋周末回一趟家,礼拜天下午忙颠颠的又走了。

老宋想找我和阿妈聊聊,可他怕遇到我们娘俩的白眼。

老宋害怕回家,换句话说,老宋厌倦了家。家对老宋来说是一个没有情趣的地方。

老宋老了。老宋的青春不见了,老宋还是原来的老宋,可老宋圆滚滚的油肚不见了。

老宋认为自己失去个油肚应理该当,因为我们两家的战争爆发到现在,老宋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老宋一有空就想睡觉,但老宋睡不着。老宋不好睡,只要一睡到铺上,闭上眼睛,就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不是梦见被蛇缠,就是梦见被狗咬,或者梦到被人追杀。每一次从梦中惊醒,老宋像从水里打捞起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身体软瘫瘫的,觉得睡觉比小时候挑柴还累。

老宋感到精神恍惚,脑子不好使,像是转得要滑牙了。老宋感到四肢无力,头昏眼花,觉得自己就像没人要的,寒冬腊月还挂在枝头的,皱巴巴的瘪雀梨,更像是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老宋感到孤独,害怕孤独。老宋认命了孤独,觉得自己应该面对孤独,因为这是上天对自己应有的惩罚。

老宋的油肚消失的原因是他的食欲差。其实并不是老宋的食欲差,而是好的东西吃不下去。老宋吃的都是稀饭藕粉之类不用咀嚼的食物。这些东西老宋怕吃,但不吃不行。

老宋的牙齿掉光了,张嘴只能看到一个黑洞。他的脸因为严重缺失水分,变成了枯树皮般,一丘一丘地连绵起伏着。

老宋的牙齿掉光了,说话不关风,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别人听不出他说些什么,其实他自己也听不出他说些什么。牙没了,食欲也减退了,人也瘦了,油肚也就没了。

老宋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满头的发丝变成了冬天霜雪裹缠下的杂乱枯草。



老宋害怕回家。老宋害怕寂寞。老宋希望有一个温馨的家,也希望得到快乐。可自从虎子进了监狱后,家就变得死气沉沉,冷清得掉个针都能响半个院子。一醉解千愁。老宋把快乐建立在酒上。隔三差五,老宋会到夜市摊上喝两杯。烧烤老宋啃不动,但酒无论如何也要灌下肚几杯。每次老宋都会喝得烂醉如泥。老宋喜欢喝高后飘飘欲仙的感觉。喝高了老宋倒头就睡,只有喝高的时候老宋才会好睡,只有好睡,老宋的身心才会少受折磨,才会忘记烦恼。可酒憋在肚里,老宋像一肚子话说不出口。

老宋的朋友在县城开了一个歌舞厅。除了酒,歌舞厅也是老宋忘记烦恼的地方。

为打发寂寞,老宋会到歌舞厅玩。老宋到歌舞厅玩包厢费酒水费全免,包括小姐也是免费的。舞厅的灯光是暗色调,以至暗藏着一些欲望,让老宋不能自拔。在舞厅里,小姐搂着老宋的脖子,把一张红嘴一次又一次地盖在老宋嘴上。老板的安排,“爱岗敬业”的小姐也不敢怠慢,不敢马虎。小姐白色套群里,隐隐约约能看见淡红色的内裤,风骚的小姐一次又一次地把胸前的两个“热气球”逗在老宋脸上,面部表情早已僵化的老宋脸上又荡漾起春潮。老宋和小姐在包厢内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翻云覆雨。老宋从小姐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想要的一切。

老宋自信自己是一个自控能力较强的人。但在小姐面前,老宋只是个经受不住花言巧语的孩子。朋友歌舞厅里小姐的“肉豆腐”老宋吃遍了。老宋觉得自己老了,招架不住小姐火热的激情了。老宋才45岁,不是老宋老了,而是老宋的身体不行了。老宋的身体是和小姐裹上后才不行的。



老宋好久没回家了。

老宋的背有点驼了,走路变为了八字,看起来跟螃蟹似的。

“咯肿脖子呢?天垮下来还有老娘为你顶着呢!看你那死人脸嘴,像个黑煞神。”虎子

妈喊了好几次,可老宋没有动静,于是发火了。

冬与春的禅让仪式在一场夜雨中进行完毕,没有奇异的灯火,没有喧天的礼乐,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这种潮湿的天气如同老宋潮湿的心。一连几天老宋的心都是阴冷潮湿的。

老宋空落落地坐在院子里,老宋喜欢翘起二郎腿坐着静静地思考问题,于是把左腿搭在右腿上,一会又把右腿搭在左腿上,可怎么搭都觉得不舒服。老宋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不时把烟锅头翻过来在水磨石的桌角上磕几下烟灰。磕完烟灰,老宋又卷了一锅草烟,小心翼翼地点着火,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老宋原来不抽烟的,拗不过,老宋会抽上一支,可每次抽烟老宋如受大刑,免不了要被呛得咳嗽半天。现在老宋学会抽旱烟。老宋是从我们两家的关系出现裂缝,虎子蹲大狱后才抽旱烟的。

“你咯是要成仙了?仙人也得吃饭呀!”虎子妈似是打趣,似是愤怒地说。

“你少咕噜几句好不好?又没人拿你当哑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吃不吃有你鸡巴相干!”老宋觉得虎子妈说话如软刀子扎人,直捅肋骨。老宋抬头瞟了虎子妈一眼,嘀咕了几句后低头继续想问题。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爱吃不吃我是管不着,谁逗你惹你啦?要发疯你找歌厅的小姐,找那些小骚狐狸去发吧!”说完,老宋婆娘嘤嘤地啜泣起来。虎子妈生成就是炮筒子,直脾气。纸是包不住火的,看来老宋的风流事老婆晓得了。

听到老婆的哭泣和数落,老宋像泄了气的皮球,瘪头寡习的,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彻底低下了高昂的头颅。老宋没敢再回嘴,而是乖乖地吃饭去了。老宋觉得对不起老婆,觉得自己很脏,身体和灵魂都很脏。老宋不是不想和老婆说话,而是老宋的心里有愧。

见老宋吃饭去了,虎子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着小花篮,扛着锄头到山地里壅包谷去了。

老宋拿出一瓶五加白,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老宋喝酒爱醉,虎子妈在家不准老宋喝。“盯梢”的走了,老宋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美滋滋地,尽情地喝了起来。

婆娘从山地里回来,天还没黑,可老宋早已睡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虎子妈就翻爬起来了。要撒小秧了,需要长草粪,她要到猪圈里扯点粪出来。

扯完粪,虎子妈觉得从头到脚都臭烘烘的,于是烧了一大盆热水,杠了堂屋门,独自在堂屋里洗起来。

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胴体,虎子妈流下了心酸的泪水。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无人问津的臭肉。虎子妈掐指一算,差不多有两年多老宋没碰自己了。她在想,要是女人下边也像铁一样会生锈,也许自己的下边早已锈迹斑斑了。在洗澡过程中,每每擦到敏感部位,她都会有抑制不住的兴奋,有胀痛的快感。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加速,血管快爆裂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虎子妈才四十三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虎子妈抖动着全身的躁热,一种久违的激情在体内复读着。以前有人把浪漫叫罗曼蒂克,现在把浪漫叫放纵,她不奢望能够罗曼蒂克,她只想好好的放纵一回。于是虎子妈赤身裸替地朝老宋的睡屋走去。

“他爸,他爸,太阳都照屁股了,赶紧起来!起来帮我擦几把脊背。”不管女人咋叫,老宋就是不吭气。

老宋一动不动地睡在铺上。

“他爸,你耳朵聋了吗?你出声气咯得?”虎子妈说完,老宋还是不搭腔,虎子妈火一冒,于是,一把扯走了老宋的被窝。

老宋像一具造型独特的根雕,双手紧紧地抱住肚子。看到老宋的行头,虎子妈感到有一股不祥之兆。虎子妈把食指挨近老宋鼻孔探了探,答案还没完全绽放,就已经僵在脸上了。她呆呆地站在铺边,像一棵千年的老树根,扎得很深,很稳。旋即虎子妈像是清醒过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很凄婉,像电影《秦香莲》里的悲惨唱腔,让人毛酥酥的。

老宋死了。两滴泪水顺着他橘子皮般的脸颊淌到下巴壳,好比两个夸张的感叹号。这是让他从来也没缓过气来的泪水。有人说老宋是喝酒醉死的,有人说是虎子妈下药毒死的,只有虎子妈知道老宋是得了艾滋病、性病、肺癌等多种疾病后,郁闷而死的。夫妻本是同林鸟。虎子妈知道老宋的痛楚,所以她选择了忍气吞声。虎子妈不惧怕老宋的病,生是老宋的人,死她也要做老宋的鬼,虎子妈想和老宋进行“同归于尽”的“自杀式”亲密接触。她赤身裸体地走进老宋屋子,就没皱过眉。



太阳清汤寡水地挂在东边,被几根枯枝划成了几块。

老宋死了。来送别的村民很多。

虎子妈披麻戴孝地跪在老宋棺材旁,哭成了泪人。

“起来吧!她婶。人死不能复生。”这一句话似一声惊雷。不!像电器的开关,开关一按,虎子妈的哭声中断了。虎子妈感到这声音似曾熟悉,很亲切,很温暖。这是曾经陌生了一段时间的声音,是我阿妈的声音。

“他大妈,他爸和我,我们全家对不起你们呀!”虎子妈说话了。

“他婶,不要说了!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日子还长着呢!”说完这话,两个女人已紧紧地抱成了一团。

老宋死了,虎子经监狱特许回来送葬。

安埋了老宋后,虎子走在两个警察前头,回监狱了。

老宋死了,我家和虎子家的矛盾化解了。

这年头,夫妻间的诚信就像金融海啸一样,已经成了全球性危机。我跟虎子不是夫妻,自然慢慢谅解了虎子“背叛”我的行为,或者说我已恨不动了。我相信丘吉尔的话:世上有两件事最难对付,一是倒向这边的墙,二是倒向另一边的女人。我所面对的是倒向另一边的男人。丘吉尔是什么人?我是个什么人?我认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们邻里四家人租了一张中巴车前往昆明。一路上我的心情很不平静,犹如十五只小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我的心情不平静,其实大家的心情都不平静。

“小丽!”陈艳大叫起来。循着陈艳的指点,我看到了小丽。

小丽背着一个孩子,嘴里嚼着快餐,耳朵里塞着MP3。

小丽的手挽着一个男人的手。

狗咬挎篮的,人向有钱的,都势利着呢。小丽和那男人刚从监狱接见室出来,和我擦肩而过。不!是撞了我一下而过。装了我不算,还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走了几步,我回过头,看了小丽一眼,那一刻,我和小丽的目光逗在了一起。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我认真打量着小丽。小丽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乌黑的鸡窝似的卷发。

“翠花(我的乳命),不管你能不能原谅我,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我要用我的余生来补偿你!”在铁窗里头,虎子红着眼睛,流着泪把千言万语话浓缩为一句不能再简短的话,一句代表真情的告白。

蚂蝗缠上鹭鸶脚,要想脱身不得脱。

从接见室出来,我哭了,我们所有去的人都哭了。此刻,我想起了一则手机短信。

短信说做女人有五大悲哀:生命是厨房的;工资是家庭的;奖金是化妆品的;身体是男人的;只有黄褐斑是自己的。我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农村女人,别说五大悲哀,十大悲哀我都能承受。好狗记得千年屎。但有一点,我只希望我的身体只能让一个人拥有。以前我把身体给过虎子,我希望我的身体将来仍然是虎子的。

虎子坐牢了,老宋走了,可家里的人没有少。除我之外,还有个孩子。

虎子的家里有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是虎子的。孩子是小丽送来的。

小丽把孩子送来就走了,是和一个打扮不男不女花里胡哨的长头发男人走的。

虎子妈整天忙田间地头的活,没时间照顾孩子。

我成了孩子的代理妈妈。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盼望虎子早日回来。虎子回来了,我这个“代理妈妈”就可以“转正”了。到那时,我和虎子要把咱们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红红火火,体体面面,让村里的人都羡慕。

“一摸新娘的头,新娘的头发绿油油,二摸新娘的额,新娘的额堂光溜溜……九摸新娘的腰,新娘的细腰好风骚……”屋后的田坝里,不知是谁在动情地唱着《十八摸》,这歌虎子挑逗我时也爱唱,我不知道我快着火的躯体虎子啥时才能来抚灭呢?

“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再开,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让梦划向你的心海……”当陈艳的歌声伴随阵阵花香飘来时,阿妈笑了,虎子妈、我未来的婆婆也笑了。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虎子的两张嘴又吻在了一起,像两条落水的鱼重新找到了新生活,梦到天国的老宋也呵呵呵的笑了。



                           



作者简介:钱海,男,汉族,迄今在《少年文艺》《作文通讯》《文学港》《中国地名》《青春期健康》《城乡建设》《西部大开发》《黄河黄土黄种人,水与中国》《滇池》《泉州文学》《椰城》《都市》《金沙江文艺》《含笑花》《凉山文学》《帕米尔》《国防时报》《南方教育时报》《云南日报》《天津日报》《青海日报》《石家庄日报》《绍兴日报》《包头晚报》《桂林日报》《临沧日报》《楚雄日报》等报刊刊载文字150余万字,获《绍兴日报》“康乐杯”征文大赛二等奖,“顺德杯”中国工业题材短篇小说大赛三等奖,福建省作协“逢时杯”文学奖,“冯梦龙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三等奖等奖项100余个(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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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0-31 17:46: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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