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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炎患者
石子健
——每一份来自生活的苦难，都是给予灵感迸发最好的馈赠
清晨六点的微风透过纱窗拂过陆相升的脸庞，引得后者在半睡半醒的梦里连打了好几声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这初秋早晨的凉风中携带着桂花的香气，仿佛是一泓甘洌的清泉从心田里缓缓流过，沁人心脾又格外讨人喜欢。然而此时的陆相升显然不会有这般的感慨，他被连续而又强烈的阵阵喷嚏从梦中惊醒，只觉得鼻腔内有股洪流在涌动，随时都会伴随着下一个喷嚏喷薄而出。他顾不上还未来得及睁开困意惺忪的双眼，用尽最快的速度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凭借着朦胧的方向感以百米冲刺般撞向了摆有餐巾纸的书桌。陆相升胡乱地撕扯出两三张之后用手贴紧住鼻翼，从一个鼻孔到另一个鼻孔，伴随着猛烈的“呼哧呼哧”声，他只觉得自己的鼻子都要被捏弯了，而大脑也在这一刻瞬间清醒。
陆相升看了眼放在床头的手机，显示时间为六点零九分，距离闹钟响铃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但他再无睡意，便顺势穿上了衣服前往卫生间洗漱。然而此时的陆相升再次痛苦地察觉到，依然有阵阵稀薄的液体在自己的鼻腔内不断地盘旋下落，仅在他冲出厕所赶到餐巾纸旁的几秒钟里，嘴唇，衣襟之上便已沾染上了数滴看似透明的液体。
陆相升拿起纸巾又是一阵猛擤，一次之后又是一次，那液体仿佛是有源之水，连绵不断地从鼻尖滑落，直至一旁的纸篓内堆积起了将近半桶的餐巾纸团。
每做一件事情不久便要前往纸巾旁进行鼻腔清理活动之后再回去继续完成。这滞塞的早晨令陆相升叫苦连天，以至于虽然比以往早起了半个多小时，却还是一如既往按时出发上班。
匆匆吃完食堂的早饭后在走向办公室的路上，陆相升经过的教室内已经开始上起了晨课。台上老师悠悠的声音传入陆相升的耳朵里，他听出里面是正在上着历史课——“为监视官民，朱元璋设立了由皇帝直接指挥的锦衣卫，掌管侍卫、缉捕、刑狱诸事，保护皇帝，镇压官民。后来，明成祖又成立了同类机构东厂。这两个机构合称为‘厂卫’……”
陆相升不知是不是刚才上班路上因骑电动车而被冷风刺激的缘故，此时的鼻腔内又似乎开始有寒流在蠕动。“嗨！早啊！”他刚想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纸巾擦拭，却见前方迎面走来了办公室郜主任，这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满脸笑容地向陆相升打了个招呼，如同清晨微风中的桂花香气，令人神清气爽，倍感受用。平日里腼腆内向的陆相升此时也回应地说了声“早！”，突然发现鼻子也不堵塞了。
进入办公室坐下了没多久，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已然响起。陆相升抬首看了下桌前的课表，发现自己由于此前被其他老师调课的缘故，今天的正课加上社团活动课已经排满了整个表格。陆相升轻微地吸了下刚刚通畅的鼻腔，拿了一叠桌上的餐巾抽拉纸放入口袋中以备课堂之上的不时之需后便疾步离开了座位，走向了班级。
由于教室上课需要开窗通风，陆相升在讲台上时不时地会有想擤鼻涕的冲动，只能在等学生们做练习题目的时候，悄悄走到教室后面来拿出餐巾纸。下课之后上完厕所，陆相升看着洗手池前镜子里面自己那个因被过度用力擦拭而严重发红的鼻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被鼻炎所支配的恐惧到底何时才能够被彻底消除啊！
终于等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陆相升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从教室缓步走进了教工食堂。
“嗨！陆老师！来吃饭啦！”正站在窗口准备拿饭的陆相升又听到了这亲切又熟悉的招呼声，他转身看到一旁的郜启潜主任正带着如同往日一般的微笑，热情地向自己问好。
“嗨，郜主任。”陆相升也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拿起了窗口的饭菜托盘，顺便抽了几张摆在窗口边上的餐巾纸。却没想到由于抽拉纸之间连接紧密的缘故，陆相升一抽便顺带着拉出了一小叠纸巾。陆相升拿起饭菜准备离开，这时一缕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洒了过来，他看见郜主任的眼镜在这一瞬间似乎变成了一面镜子，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却还反射着刺眼的光线。
陆相升的鼻炎属于冷热过敏，因此早晨被冷风吹拂会打喷嚏流鼻涕，而此时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也会不断流涕，所以若是饭菜过于热辣，陆相升仅需要一顿饭的功夫便可以在身旁堆积起一片白茫茫的餐巾纸堆。为了避免口袋中纸巾用完的情况下频繁前去窗口拿纸，在鼻炎发作的时候他便会在拿饭菜时顺手多拿一些纸巾。有时由于身旁会遇到很多领导和同事，陆相升不想被他们看见自己鼻炎发作时候的丑态，便会在人前稍作忍耐之后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疯狂释放。
吃过饭后稍作休息，陆相升便又投入到了下午更为激烈的战斗模式当中。也许是过于劳累的工作麻痹了身体的知觉，陆相升一个下午仅在下课的时候稍微擦了擦鼻子，一度令他以为自己的鼻炎是不是已经悄然消逝了。
下班回家后的陆相升带着疲惫的身躯倒在了自家的床上，一整天忙碌的工作加上鼻炎的作祟，使得他此刻已经没有丝毫多余的力气去完成其他事情了。回顾今日一天的鼻炎经历，其实就如同往日里鼻炎发作的模式一般，大部分时候都是能够进行正常呼吸，仅仅那猛然的几个发作瞬间令人头疼不已。躺下的陆相升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之后艰难地爬起身来简单地吃了几口晚饭，洗了一个热水澡后便又躺回了床上。温暖的被窝加上热水澡的余热令陆相升四肢百骸无不舒坦，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温热的气息，鼻腔变得无比通畅起来。在劳累的催化下，人也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又是被清淡的桂花香气唤醒，然而清醒过来的陆相升的鼻翼只是一阵轻微的骚动，稍作释放之后便整理好衣物前往单位。
进入校园前往办公室的路上，陆相升老远地就看见郜主任在前方的楼梯口正一边下楼一边埋头看着手机。
“嗨！郜主任早啊！”快步走近的时候，陆相升主动地向对方打了声招呼。
听到招呼声，郜主任本能性地抬起了头，但是看了眼眼前的来人，却又赶忙低下头匆匆走开了。这样反常的举动令陆相升不解，却也没有多想，或许是领导正在忙吧，便继续走向了办公室。
今日课务并不多，陆相升便在电脑前处理起堆积已久的事情，一边整理教案一边编写论文，沉浸式的工作使得他忽略了好几次来自企业微信当中的消息提示的滴滴声。
突然一串轻微而又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陆相升的思绪，陆相升转过头去看到年级组长袁焕之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招手示意自己出来。
“昨天那个事情是你做的么？”袁焕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陆相升。
“昨天？什么事情？”陆相升面对组长突如其来的提问大惑不解。
“你看企业微信了没？”
“企业微信？没啊，刚才我一直在忙，还没来得及看。怎么了，是什么事情么？”陆相升的脑袋嗡然作响。
“早上有领导说你在昨天吃饭的时候拿走了大量的餐巾纸，让我来跟你说一下这件事情。”袁焕之语速虽然飞快，但眼神却保持着慈祥而关怀的光芒，这位年级组长多日以来对自己这个新人非常关心，陆相升能感受到对方的问话里充满了善意。
“嗯——是有的吧，那个怎么了？”陆相升一时没有思考明白拿走了一些餐巾纸会和今天的谈话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学校说你这么做存在着浪费的现象，让我来提醒提醒你。”
“啊？那个，组长，我昨天是鼻炎发作了所以才多拿了几张纸，而且我都用完了呀，没有浪费呀！”陆相升非常惊诧地解释道。
“好的，是这样的情况，那我了解了。”袁焕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组长，您可一定要帮我解释一下呀，我真没有刻意浪费的想法！”陆相升几近恳求的语气说得有些急切。
“好的，这你放心，我一定会去帮你解释清楚的。”袁焕之朝眼前的这位惊慌的大男孩肯定地点了点头，稍稍安抚了他慌乱地情绪。
“那个，这个事情是谁跟您说的？”陆相升疑问道，他实在想不出谁会在吃饭的间隙观察着自己的举动。
“是办公室的郜主任给我发的消息，让我来跟你说下的。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忠厚的孩子，不会特意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会跟他们领导反映清楚的。”
“那真的是太感谢您了！”陆相升得到了组长信任的答复深受感动。
“行了，那你先回去忙吧，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哈！”
“好的，谢谢组长。”说完，陆相升边低着头回到了办公桌前。
打开电脑上的企业微信后，陆相升看到了半个小时之前组长发给自己的一条消息，映衬在白底上的黑字如烈日般灼目——“中午，一位近期来我校工作的男教师在餐厅用餐时，一次使用许多张餐巾纸，存在浪费现象，建议学校及相关年级组加强对青年教师的管理和教育，建议总务处、食堂关注教师用餐时的浪费餐巾纸、浪费饭菜的现象，适当跟踪反映，强化监督。”
这时的陆相升终于反应过来，刚才组长的一番谈话是有多亲切，将这冰凉的文字转化为了能够让人接受的语言。而此时的陆相升只觉得背脊上有冷汗渗出，发背沾衣。特别是回忆起郜主任那张笑脸相迎的嘴脸更是令人发寒。陆相升从未想过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会有人在享用午餐的时光还不忘监视他人的一举一动，如同鼻炎患者一般，在大部分时刻都在正常呼吸，偶尔心血来潮病情发作，令人猝不及防。而不同的是，鼻炎发作令患者苦不堪言，而偶然的监视却让监视者以此为乐，因此为荣，仿佛是明代东厂西厂的公公们能够因此恃功而骄。
最可怕的敌人永远不存在于敌方阵营，而是那些早已获取你的信任，令你在其面前卸下防备却又突然从背后猝然袭击的“友人”。
陆相升此时很想问问郜主任，为何不在“案发”的当时就来对自己进行提醒、指正，或是询问一下情况，而是在当场一言不发，偏偏要等到事后进行上纲上线，引得全校皆知。难道这也如同自己鼻炎流涕一般不好在人前发作，只好偷偷跑去角落独自释放吗？
陆相升怀揣着忐忑不安的情绪惶惶然地度过了一个上午，等到午饭前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手上所堆积的工作丝毫没有任何进展。
但愿袁组长能帮自己进行解释从而让领导对此事有所了解吧。陆相升抱着这样的一丝希冀魂不守舍地走向了食堂。
食堂的窗口前已经站满了一些在排队拿饭的老师，正看着窗口内的饭菜纷纷议论着什么。陆相升看了眼饭菜却感受不到任何气味，也浑然没有饥饿的感觉，只感到胃里顶顶的，有什么东西想出又出不来的感觉。
“嗨！朱大哥，杨主任，你们好呀，一起来吃饭了哈！”正在暗自思忖的陆相升又听到了一声熟悉又温暖的呼唤，这声音仿佛是清晨的桂花香味，令陆相升刚好的鼻炎在此刻又陡然发作。他转身看到一个戴着眼镜头发稀松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堆笑地向他身前不远处的两位领导热情地问好着。
“我们的郜主任真的是个大好人呐！”朱由祯拍了拍郜启潜的肩膀称赞道。
“谁说不是呢！我们郜主任不仅教学能力强，工作能力高效，而且待人接物还这么亲切热情，为人谦虚和善，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可真是我们大家的榜样呀！”一旁的杨子昌也附和赞叹道。
“是啊，老郜，你看他们都说你有多优秀，我看啊，你就是不要总是那么辛苦，我看你总是在学校里跑来跑去的，晚上还要编写文案，要多找点时间给自己休息一下啊，可别累坏了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朱由祯将拍在郜主任肩上的手更用力地捏了捏。
“嗐，两位说的哪里话，我郜某人还差得远哩，勤能补拙嘛，我还是多忙一点是一点，多为大家分忧才对嘛！”郜主任一边不好意思地回答，一边帮旁边两位的饭菜端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两位领导，你们才最辛苦嘛！快点儿吃饭吧！”郜主任殷勤地说道。
“怎么，你自己不吃？”朱由祯问道。
“我这不刚来嘛，还得到最后面去排队呢！”郜启潜说罢指了指队伍的最后。
“我说什么来着，老郜真是人好呐，随时随地都是那么严格要求自己。”杨子昌情不自禁地为郜主任翘起了大拇指。
轮到自己拿饭的时候，陆相升正望着郜主任不急不慢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陆相升左手拿起托盘，右手在纸巾旁略作停留之后生硬地抽取了两张，仅作饭后擦嘴之用。
吃完午饭，陆相升坐在位子上拿起了餐巾纸，看到郜主任正笑容满面地向自己走来，他猝然察觉到原本通畅的鼻腔里又出现了大团大团的黏液，陆相升赶忙拿起纸巾疯狂地猛烈抽吸，他此时只觉得那些涌动的鼻涕如同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正在鼻翼内侧自由地跳跃奔跑。
由于用力过猛，擦完鼻涕的陆相升发现鼻子被自己捏地呈现出病态的九十度扭曲，如同眼前那副正在微笑的嘴脸，以及被他因肆意解读而歪曲变形的“浪费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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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12 16: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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