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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短篇小说大赛 《细胞》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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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5 17: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向一端A 于 2020-10-15 08:26 编辑

“佐吉奥杯”首届短篇小说大赛征文

◎向一端


1
  若他健在,妈不会如此淡定,刁梅想。
  不刨根问底,皆风平浪静,是真谛,刁梅确信无疑,事实亦是如此。
  庸人自扰之。鄙人毕竟是凡人……A血型明摆着,在指向一个事实——私生子是我;铁证如山,百辞莫辩。
  养父已死了,死了多年了。养父把我当成了他的亲骨肉。一生下来,爹长爹短,哭时叫,高兴时叫,不厌其烦,叫了一辈子,直至死去。再后来,年复一年的亲明节,坟照上,爹照叫,情真意切。爹在世时,没把我当成私生子。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被蒙在了鼓里?刁梅不知。解开生父秘密的只有她了——生我的人了……母亲的不完美,作为子女的我应该原谅,刁梅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刁梅的这些心事,犹如一座大山压在身上心上,为了母亲的颜面,绝不揭老妈的老底,无论发生了什么变故,皆烂在肚子里。
  这天中午,苟立军闻到妻子取米做饭的声音,对妻子刁梅说:“一大家子人,来家过节,剩饭就不给人家吃了。
  “离中秋节,不还有好几天?”
  “蒸一次饭,哪次不是吃个七天八天的?”
  “过去不吃剩饭?”刁梅潜意识问自己,说,“是的。过去不常吃剩饭……坏了好习惯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是新冠肺炎。”
  “你也学会‘甩锅’了。”
  “难道不是?”
  新冠肺炎,能不让人气愤吗?苟立军想,新冠肺炎就是个魔鬼,犹如打开的潘多拉盒子,弄得鸡犬不宁,让人烦,亦正在悄悄改变苟立军的生活。
  “哪家不吃剩饭?”刁梅说。随即抱怨,没球一分钱的工资,还不想吃剩饭,喝西北风去……酒有什么好处?难道剩饭不如酒?
  苟立军闻后,立马就闭嘴了。起身,屁股离了凳子,靠窗而立,目光虽落在爬满窗子的山乌龟上,但脑筋却在润色散文语句。
  “发什么呆?你心里肯定在想,不嫖,不堵,不抽烟,不就好上几口酒?”刁梅的话,从厨房穿过客厅飞进书房,钻进了苟立军的耳朵。
  “快来剥蒜。”刁梅的话刚落,又传来命令的声音。语气硬,没商量。
  苟立军急忙在嘴上回答说,来了来了。刀在菜墩上剁蒜的急促声音,仿佛在说,不就剁个蒜吗?
  此时,狗跑到厨房来了。狗的名字叫英闻。卖狗的主子说,狗是英国品种,杂交而成。苟立军想,既然是英国种,就给狗取名英闻。英闻似乎懂得苟立军的意思,汪汪了两声,就默认了自己的名字。
  英闻来了。刁梅用温柔的声音亲切地对英闻说:“小活宝,你肯定又想吃肉了……那来那么多的肉。”
  净吃肉,不干活,也不帮你妈做点事,苟立军想,说:“英闻……我都不吃肉了,全给你了……也不做点事。”
  “不说,帮你妈做点事?”
  “我可没有这样想,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不想被人误解,谁是狗爸爸。”
  “狗听话。”
  “狗知道你想什么,你也知道狗在想什么?”
  “你有进步了,适合写小说了。看来,散文是装不下你的那些鸟东东了。”
  “令人刮目相看了。”
  “再出书,你自掏腰包。”刁梅站在书房的门口,对墙角的诗集说。“读你的诗集,算给了你面子……还要别人掏钱买书,简直就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苟立军不语。趁刁梅的视线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就打开酒瓶盖子,深深的闷了一口酒。“不偷酒喝的丈夫,不是好丈夫。”苟立军想。
  “给老妈打个电话……一小段路,至于要走半天吗?”刁梅知道苟立军的套餐电话打不完,每月剩千余分钟,用自己的电话呼叫要付费。
  这个老岳母,自己是一个女人,还重男轻女,苟立军想。在他心里,他清楚老岳母八十多岁了,活不了几年了。此时,英闻出现在了厨房门口,苟立军说,英闻,你对我老岳母可要好点,不能再犯错误了。她拿我家的东西你就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是我老岳母,是我妈,岳母也是妈,知道吗?话说到此,就不说话了,担心刁梅哪股筋不顺又生气了。但心里还想说,老岳母就是个搬家公司的老板,把姑娘家的东西,搬到儿子家。
  老岳母已老了,也有点糊涂了,口不择言。不再把祸从口出当成药方。自己的小娃考上大学,老岳母才给了一千块,可儿子的小娃考上大学,老岳母却给了一万块。刁梅为这事,至今耿耿于怀。偏心也算了,尚不顾其它子女的感受,有必要说出来吗?刁梅想,对苟立军说,老妈来了,就闭上你的嘴;近来,她想说什么说什么,我不表态。此时,刁梅嘴上的她,显然就是指自己的妈了。
  刁梅对自己的妈,在给小娃的奖励上,再一次证实了那件压在心底的事,但刁梅不说,还要继续将它烂在肚子里。
  钥匙碰门的声音响了。
  英闻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睁一下,权当没看见老岳母,似乎已把她当成了可有可无的人。苟立军对英闻说,也不到门口迎接我妈,你就只对一人好。老岳母说,我一提东西,它就叫,知道护家。苟立军劝老岳母喝酒,听到老岳母说不喝的声音后,反而被老岳母劝说,你自己喝。苟立军说,刚才偷喝了,就不喝了。刁梅闻讯后,说,病倒了,住院了,那有钱医你……血糖哪么高,不要命就喝。老岳母说,少喝点,半钱酒就行了。苟立军说,半钱酒就不喝了,偷喝的还比半钱多。
  餐桌上,摆了七个菜,剩菜占了多半。剩菜有苦瓜、匾豆、洋葱、土豆丝。做好的炖豆腐,一盘放在桌子上,一碗放在灶台上;灶台上的明摆着是晚上吃。苟立军见后,自言自语地说,剩菜都吃不完,还炒新鲜菜,我又不是猪。刁梅说:“老妈来了,还不多炒几个菜?”
  老妈能吃多少?不就是想偷懒,做一次,吃两次,苟立军想,说:“应该应该。”
  苦瓜、匾豆、洋葱是苟立军的最爱,唯有土豆丝淀粉高,不利于高血糖,他不吃。一口接一口,哑雀无声,3人吃得欢。为了打破沉默,老岳母对苟立军说,香肠好吃,吃点。苟立军回答说,香肠是垃圾食品,早就不吃了;一会儿后,又接着说,为了降血糖,四条脚的肉,原则上不吃了。老岳母说,肉还是要吃的。苟立军说,仅吃两条腿的肉了。不至于缺乏吃饭的好氛围,苟立军冒失说,为了保持血管畅通,每天早上开始空腹吃生花生了,软化血管;全家人都知道,苟立军的心脏已搭桥了,还有高血糖。莫准儿,会出现个三长两短。
  刁梅在饭桌上,象征性的又陪老岳母说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吃了。当着老岳母的面,给英闻剁肉。肉剁得跟大米一样粗细,五个手指把剁肉与大米饭揉在一起。英闻吃饭了,它没有遂刁梅的意,把未粘剁肉的米饭,哄在了一边,不吃。刁梅生气地对英闻说,小杂种,你太精了,偏偏剩那么一小点……晚上热后,再给你吃。苟立军对老岳母说,买回来的肉,全是英闻吃。不一会儿后,又说,不过,养狗,可不得老年痴呆。老岳母说:“我从前不养狗,也没有见有老年痴呆?”
  “您虽没有养狗。但您操心……不操心的人,才得老年痴呆。”
  “哪我操心了吗?”
  “您若不操心,老年痴呆早就爱上您了……您不会得老年痴呆的。因为你有操不完的心。”   

2
  洗碗是苟立军爱干的活计。苟立军把它当专利。说,专利是不可侵犯的,还会态度坚决地把专利说得很神圣。刁梅在高兴时会对客人说,自己最怕洗碗。苟立军在心里知道,刁梅是想要客人再次夸赞她的厨师手艺。毕竟吃了人家的嘴软,客人自然不吝啬。
  苟立军还未洗完碗,刁梅早已等在了大门口,要与他同出门。刁梅嘴上说,同时进出门,可减少开门的次数,偶尔还会重复那句老话,说门坏了,你又不会修,还不是我去求人。其实刁梅旨在制止苟立军偷喝酒。这一次,他却说,不偷喝了,今天偷喝过了。刁梅说,鬼才信你的话。苟立军说,李白酒后诗百篇,诗集卖不动,是因酒力不够。刁梅听后想对他说,脚歪怪鞋子不正。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说,那些怀旧散文,能有卖点?就自我陶醉吧。
  碗洗完了。夫妻俩同时出门,刁梅遛狗,苟立军跳绳。
  刚到楼下,刁梅接了闺蜜的电话。挂断电话,要苟立军尽遛狗义务,苟立军照办。在小区一偏僻处,苟立军把英闻拴在一隅,独自跳绳。苟立军有五年跳绳史了。跳绳旨在助力降血糖,尤其是这一年,他增加了锻炼力度,旨在增加抵抗力,度过58岁。三十年前算命时,他就知道58岁是生命的关键节点,不能死球了。还没有享受过退休工资就见了马克思,不划算,何况是自费交了社保,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小区围墙外,有一条狗,声音像狼狗,听声音,狗的脖子上套了一条铁链,还有一个供狗住的小屋。英闻每次路过,均要与那条狗,用汪汪的声音似礼貌性的互问候,不论谁先谁后,只要一方发出声音,另一方定会回应,雷打不动。围墙有六七米高,俩条狗未曾谋面。同是犬类,它们肯定是想零距离接触的。但它们均受制于主人了,显然没有了自主权。人有自主权,也有言论自由权。可是狗,只能用汪汪声互相交流,诉说衷肠。它们的衷肠是什么呢?苟立军偶尔会突发奇想。
  这个城市,正在争创全国文明城市。小区的宣传栏,有物业人员正在贴争创文明市民宣传单。文明市民手册,在小区的门卫室堆了一大堆,供人随时翻阅,也可随意取走,边走边看。苟立军把文明养犬行为规范字眼扫了又扫,对英闻说,英闻呀,上面要我训化你;你可知晓?英闻摇了一下尾巴。紧接着,又对英闻大声说,还要你讲文明,不可扰民。扰民的意思,就是不要乱叫。过去是人要叫,不是人也要叫的毛病要改了,你可记住了?英闻又摇了一下尾巴。苟立军摸了一下英闻的头,说:“很好。你听话,确实听话。”
  英闻跃进绿化带,小便了,也大便了,随即,就回家了。
  刁梅回来了,带回来一条狗。那条狗,苟立军熟悉。已来过家里好几次了。闺蜜的事,刁梅把它当成自己的事。
  又有好戏看了,苟立军想,两条狗,独自各占一个沙发的日子又要重演了。
  英闻见家里多了一条狗,也就不再围着刁梅转,它似乎知道主人不会少它吃的,也就不宠主人,不再跟在主人屁股后面转悠,似乎也不担心被主人冷落。
  “脑梗,会复发的。”刁梅放大声音说。
  “谁脑梗了?”
  刁梅把闺蜜的姑娘得脑梗的事,和盘托出。
  “风险无处不再。”苟立军脱口而出。
  “你应该写篇散文,题目就叫《风险无处不再》。”
  “此事更待成追忆,只是当时未觉时。”苟立军想到了那句直白的诗,说:“留着写进小说吧。”
  “想写小说,是哪个料吗?”刁梅想,说:“有欲望了?”话毕,用白眼望了他一眼。
  “知夫莫过妻。我的思想,散文承载不了了。”苟立军见刁梅再次用白眼抽他时,又说:“不仅仅是独特的思想,而是我的想象,像火山在喷发。”
  “是吗?”
  “你不必用哪眼神待人。也别怀疑我是偷了死人嘴里的宝珠。你定是想说那句‘白天像教授,晚上像禽兽。’”
  “一点都不像。”
  夫妻俩不约而同上网查找有关脑梗的起因、治疗、恢复等信息。此时,脑梗成了夫妻俩共同关注的话题。闻一知十,举一反三是夫妻俩的长处,譬如说,老岳父开刀治疗过腺列腺,他就每天吃南瓜子,一买就是一大编制袋;这个城市的水质不好,就率先在家里安装净水器;担心家里出现火灾,也盲目听了销售员的建议,在客厅安装了烟感器(价格老高,超出市场好几倍)。男人如此,女人也不例外。刁梅听好心人说女人的妇科病多,多是男人惹的祸,也就“谈‘妇科病’色变了”,甚至减少了欢乐的次数,这点令苟立军对刁梅很有意见。但他也只好认了。怪自己倒霉,遇上了一个伪科学老婆。刁梅欲准备继续深挖脑梗的原因时,网页跳出了一个她感兴趣的画面,那是有狗的网页画面。再细看,是狗识字进食的画面。她要老公过来瞧瞧。老公勉强转身,伸头,目光落在那画面上。网页的画面清晰,画中女人的声音很有磁性,当狗见到画板上的3字时,果然才敢动嘴吃狗粮。主人从一数到二,跳过三数数,以此打乱顺序,狗也能适应。不见数三时,狗,纹丝不动。
  “狗听话,比人听话。”
  “连命都给了你。还想要什么?”
  “家里的钱,全被你败完了。”
  苟立军下岗在家,一边炒股,一边写诗,出了诗集后,诅咒不写诗了,改写散文。刁梅一直规劝苟立军,用心要专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炒股讲技术,要看上市公司基本面,还要看庄家脸色,这些知识,苟立军少,也缺乏,但他自以为是。写散文,靠舒发怀旧情绪,再加些煽情,足矣。全是两种思维。苟立军已在股市上亏了上百万,监控账户的证券公司,快到平仓线时,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催他一定不要触击红线,不然就强行平仓。为这事,刁梅说:“少些幻想,稿子挂在网站,半分钱的稿费都没有,值吗?哪些黑心的网站,不值得信……反正,我说了,不要觉得不爱听,出书,没钱。除非?”
  “除非什么?”
  “有质量的小说。”
  “你也是逼公牛下儿。”
  “对,就是逼公牛下儿。”
  “你不是说,你的想象,像火山在喷发。莫准儿,这篇公牛下儿的小说,会一炮打响。”
  “比我富有想象。”
  “那是因为你不会生孩子。”
  这一夜,苟立军彻夜难眠,要完成这篇命题小说,反映什么主题思想,情节如何展开,人性如何挖掘,人物性格如何刻画等均全被难住了,搁浅了,一夜未合眼,似完全失眠了。

3
  凌晨,苟立军耗时最多的是口含生姜蹬卫生间,一蹬就是半小时,习惯了。含生姜能驱风除湿,减少口腔疾病,他的风湿病重。耗时多,不是有便秘,而是手机上网,同时,浏览头日关机后发来的微信。这天,苟立军光着屁股,刚蹬坑,就遇上有人急促地敲门。小区建成15年了,他也住了15年。首次遇上凌晨敲门,觉得蹊跷。刁梅破天荒,在这天早起,抱起狗,快步前去开了门。
  什么事?刁梅急促地问。敲门人,结结巴巴一句话也没有讲清楚,半天才重复完一句话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了。原来是住楼下的邻居在敲门。刁梅闻后说,我以为又是狗的脚步声影响了你家,我都把它抱在怀里了,又说,是什么原因,你直说,现在都六点半了。敲门人说:“七点才能起床。”
  “让他想找谁找谁。”苟立军吐掉嘴里的生姜,在卫生间大声对刁梅说。
  “你下去了,下去了……别掼跤了。”刁梅说。
  门关了。
  “都快跑到你头上拉屁了,它是法律?……一个神筋病。”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刁梅想,说:“他掼了,还怪你。天还未亮。又是个残疾人。”
  “残疾人,就可以欺人……它是法律,简直是笑话。几点起床是他管的吗?……疯人一个。”
  刁梅好心劝人家,还嘱托别人,别掼跤了。看电视或看网络,那些凭着是弱者的骗子专门不安好心,欺负善良人,刁梅知道楼下也是那种人。时时处处提防着。刁梅能不提防吗?就在前段时间,明明是他家的狗先惹了别人,还癞说是被对方的狗吓着了,去医院开了捌百多元医疗费,要对方承担,硬就赖上了。说:“讲理的,怕不讲理的;蛮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刁梅刚才两头不讨好的气消后,把这事说给了出来,还议论开了。
  “福无双至。还想做梦讨媳妇?”苟立军说。
  “小心使得万年船。”
  “我就是一只老虎,敢欺负从狼嘴里刁食的人。”
  刁梅自然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不欺软,也不怕硬的人。从前,苟立军的杂文被侵权了,为维权,把嫖窃者与媒体推上了被告席,成为著作权被修改后B省首起官司。侵权的央企与央媒败了,栽在他手上了。
  苟立军的早点,很简单。曾吃过水煮剩米泡饭,自做的馒头,粑粑(当地叫耳丝),面条,面块,吃得最多的要数米线,均是自家做的,不到外边吃。不到外边吃,是有原由的,一次吃早点,他发现一家餐馆的汤锅里翻出一只死老鼠,小工用汤勺按老鼠,可翻滚的烫水,又在瞬间将那死老鼠顶出了水面。他惊鄂了。每每回想起那一幕,横身起鸡皮疙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再也不到室外就餐,更不宠幸卫生极差的小餐馆。
  当地人,喜欢头天晚上,把鸡或猪骨头或老鸭或兔子放在大铜锅里,用炭火微炖一个晚上,次日呈现给客户。小工在最后离开厨房时,忘记盖上锅盖,加之好极了的味道,终究没有逃过老鼠的眼睛。老鼠忘乎所以了,趁主人熟睡了,也不见有鼾声打扰,居然就胆子大了,把风险忘了,终把小命儿赔上了。鸟为食忘,动物都一样,贪,老鼠你怨不了谁,苟立军一直这样认为,并持续至今。
  “盯着我的股票,涨点,就给我卖了。”刁梅出门时对苟立军说。
  卖与不卖,苟立军心里没谱,论炒股,他佩服刁梅学到的技术强过自己。刁梅出门时,必对狗说些安慰的话,常把那句乖乖的在家,回来领你下楼玩,挂在嘴上。可这一次,面对的还有闺蜜家的狗。说完那句常说的话后,对闺蜜家的狗说,要老实点,你是客人,别喧宾夺主,对异性要尊重。话毕后,又重复了一遍,尤其对末尾的六个字,还加重了语气。刁梅清楚自家的宠物,已60多岁了,不会主动勾引异性狗,即使在发情期,它也不会让异性狗碰它。     
  苟立军的灵感上来了。正提笔时,被狗发出的哀鸣声惊吓了,狗在哭,伤心极了。苟立军知道狗发出的声音,是个凶卦。狗是个先知先觉动物,是上天赐给它的。苟立军一生中业已经历过无数次也验证过无数次,那就是有人要死了。这人是谁呢?定是这小区的人,他想。会是亲朋好友吗?老的年少的,男的女的,都在他的脑子里一一做了排查。排查完亲朋好友后,就收回目标,缩小到所在的小区。小区可复杂了,是自己关心的吗?苟立军想,真实岂人忧天,与自己何干?黄泉路上无老小,算了吧,别猜了,瞎折磨自己。欲停止猜想时,闺蜜家的狗又发出一阵伤心的哭鸣,跟刚才一样,不是汪汪的叫声,而是长长的哀鸣声,让人撕心裂肺。
  “这个要死的人,莫非是……老天。”苟立军想。
  此时,苟立军想起了三副第二个疗程的中药还未吃。迅速取药,解开塑料包裹,倒入容器,放水浸泡中药,开电、调温、等候……一仰脖子,闭眼咽药,真应了那句良药苦口利于病。折腾了两个小时,再欲找回刚才的感觉时,那感觉早跑了,全没了,极力搜了半天还是扑了空,再也没有找回那感觉了。
  “还是盯盘吧。”苟立军大声对自己说。九点半到了。大盘指数在上涨,苟立军买的股票瞬间被庄家打到了跌停板。苟立军愣了,这是怎么了,会是乌龙事件吗?他问自己。起初,他以为是电脑主机崩了,再细看,画面中的数字,一点儿也没有停止。再看盘口,自己的那股票,压了两个亿的抛盘资金,死死在那个位置不动,片刻间,百分之二十的本金没有。苟立军的心情垮了,再看老婆买的那只股票,已涨幅达到了百分之十五。蓦然,苟立军垮了的坏心情,又被拉上来了。“准备挨老婆的臭骂吧……不可还嘴。”苟立军在心里叮嘱自己。
  手机玲声响了。一看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座机号码与名字,让苟立军的心情再次江河日下,无法再好起来。“给你个平仓建议,收盘后,我再给你电话。但愿明天没有跌停板。”电话里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还让人活吗?”苟立军想。

4
  苟立军关机了。
  两小时后,又开机了。关机虽能避免打扰。但关机回避不了问题,也不能解决问题,尤其是证券公司要求平仓的电话。开机后,几十条微信来了。还未查看那些微信,电话就打进来了。那人在政府部门工作,也是熟人,按下接听键,对方不寒喧,问了一句压根儿就不想要答案——大白天的关机,又要写什么大作的话后就直奔主题,要苟立军写一篇少数民族团结进步经验交流材料,千字千元。苟立军想,学有所长,术有专攻,但写材料不在话下,没有半点象征性的婉拒意思,就一改常态,接活了。
  我这是何苦呢?丢了西瓜,捡芝麻;股票亏得一踏胡涂,仅剩遮羞布了,还要为那些绳头小利而伤脑筋,写下材料标题后,苟立军责怪自己。此时,苟立军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老婆一针见血的话:“用心要专一,又不是神仙。”
  这笔外快,可不能告诉老婆……得多个心眼,提防着不让她偷看微信支付,苟立军想。这么想时,老婆的微信来了,说党组织生活会结束后,集体聚餐,AA制,中午晚上均不回家吃饭了。骂声要迟到了……在家里,她认为自己是正能量,不论对错,皆代表正义……老婆正义的骂声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我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扫描完老婆的微信,联想到亏损20%的股票时苟立军想。
  材料写到一半时,文学社社长的电话打来了。苟立军是文学社的社员。社长的电话总是没完没了,也总是爱重复往事,他已习惯了。闲话聊完了,社长总算在他要生烦意时说了正题,要苟立军为出资办一期杂志的企业写篇报告文学,从未涉足过的体裁,他直接拒绝了。社长大他整整二十岁,也没有写过报告文学,更没有写过小说,说,人年轻,虽未写过,可学着写;话说到此,就惭愧也很遗憾地告诉他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己的年龄大了,在年轻时,犟,不愿多学,人老了,就后悔了。社长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下岗了,在家炒股,对一个炒股的人来说,小钱是看不上的,既然请你写,还是会羊毛出在羊身上,从企业的赞助费里挪点给你,算稿费了。他说,的确没有写过,写砸了,还会让企业老板小瞧了,面子丢了,羞人。
  社长明知我不会写,却不找别人写,明是商量口气,实则是在命令。偏偏要我写?这是为何?难道是我之前打了诳语?文人相轻,自古有之,又从未减弱。准是在某个场合,喝酒过量了,口无遮拦,说了失分寸的话,得罪人了,苟立军想。一会儿后,又想,文学社出诗集的多,散文次之,写小说的人少……毕竟只有小说,才是航空母舰……社长这是在善意提醒我,不要太狂了。或许是心里在想,嘴上不愿说出那句不就出了一本诗集嘛,若是出了一本有分量的小说集,那还了得,尾巴不翘天上了。可转而一想,觉得不至于,社长最近不就老是在写诗吗?从前,关于诗,也是有微词的,听他那诚恳的言辞,也不娇情,一点儿不像说谎之人,也没有教训他的意思,如此想来,难道是我想多了。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答案,就规劝自己说,别自寻烦脑了,还是赶紧写交流材料吧。
  交流材料初稿脱稿了,苟立军的肚子有了饿感。一看电脑屏幕下的时间,又到了下午大盘开盘的时间了。他的那只股票,仍旧趴在跌停板上,再看老婆的那只票,已打涨停板了。老婆不是要我卖他的票吗?苟立军忆起了老婆交办的事,遽然,一拍大腿大声说,有了。苟立军将老婆普通账户的股票全转到了信用账户。平仓线,由不足30%上升到206%。心想,证券公司的烦人电话不会有了,正欲悠哉悠哉时,老婆的电话打来了,生气地说,普通帐户的钱是应急用的,老妈随时会住院,上哪里借钱交住院费?你又没球半分工资。苟立军明白,老妈既没有工资,也没有医保,全是年轻时,跟老岳父一起承包种三七,赚了钱,建了房,存了养老生病的钱,也就没有开口要四个子女按月上次生活费。
  谢天谢地,老妈呀,在这个节骨眼上,您可不能生个什么鸟病,苟立军想。
  砍竹子遇上节了,担心什么来什么,老岳母果真住院了。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真是屋漏又遇连夜雨,专跟自己过不去,他想。
  “叫你进来,你才能进来。”急诊室的护士说。
  苟立军守在急诊室门口,磨磨蹭蹭,座在蹬子上,屁股疼了,起身稍作休息,一夜里,总是不见护士的声音。这一夜,苟立军把过去老岳母待自己的事,全复制了一遍。一个姑爷半个儿,他给老岳母打了不及格,满分百分。一票否决了老岳母的重男轻女思想。
  天快亮时,问了护士。护士尴尬了,隔着口罩说,真不好意思,交班时,下班的护士没有做交接,那护士尽管有点委屈,但还是大度地说,忘记了,请见谅。转身,急忙几个大步朝老岳母床边靠近。老岳母见了他,脸色猛然变了,说,你平时爱说,亲妈不如老丈母;怎么,我一病了,就不见你的鬼影子了?苟立军闭嘴,知道自己错了,也太老实了,不敢回话。不饶人的老岳母,火气还没有完全消去,又接着唠叨,甜言蜜语就是不可信,还把自己当作家,不接地气。老岳母的情绪逐渐平静了,说,一夜渴死了,幸亏是那位护士帮我递了开水。刚才跟他讲话的护士快步过来急忙说,是她失误了,一夜没有让你见到儿子。老岳母夸那护士说,谢谢护士给我倒了四次水。
  “到了几次水,您都还记得,你的记性真好。”
  “那可是操心起了关键作用。若不操心,早得老年痴呆了。”苟立军想。

  在医院折腾了几天,老岳母终于出院了。
  老岳母住院的几天,几个子女轮流守夜,伺候她。几个子女,包括姑爷与儿媳,心里都各有心思,只是不说出。做到了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办完出院手续,在医院病房的门口,老岳母询问那位戴着口罩的护士,是不是那天晚上曾给自己端了四次水,欲再次口头表谢意。那位护士隔着口罩说,应该做的,不用谢。见老岳母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苟立军立即上前对老岳母说,因吃剩菜剩饭而吃坏肚子再次住院,不会再来看您的。老岳母平时无事可想可做时,就看电视,联想起习近平总书记提倡的光盘行动,觉得自己是做了件好事,姑爷你还认不得好,就实话实说,吃多少买多少,计划点买,要节约粮食,放冰箱就不坏了?
  “取冰箱里的东西,不说一声,就拿走,那算什么?”
  “偷。”老岳母回答得干脆利落,可话毕后,又否定了,说:“老岳母拿东西不能算偷。”
  “吃了偷的东西,不仅吃坏了肚子,还住了院,传出去,名声可不好。”
  “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那位护士接过话题,劝老岳母说,老人的身体不能跟年轻人比,病从口入,不乱吃对老人很重要。护士特意提高嗓音把很重要三个字说得特别重。
  苟立军想,等功力足够时,一定把这事写进小说中,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老岳母吝啬,相当吝啬。于是,这事在苟立军的心里,再次验证了老岳母就是个搬家公司的老板,把姑娘家的东西,小到一葱根,两根韭菜,大到一个土豆,挪到儿子家。老岳母省吃俭用,认为拿自己姑娘家的东西,无可厚非;我生了你,养了你,你不能指责老娘。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儿子家。老岳母跟小儿子住,毕竟百岁老人爱么儿。可她的这个小儿子,懒,常年不做事,靠领取几百元的低保生活,过日子。还要做饭给儿子吃,受小儿子的气,这些,老岳母习惯了。可这次,老岳母搬了冰箱的卷粉,正应了那句偷鸡不成,不仅反失了一把米,而是一担米。
  老岳母经常生病住院,几乎全跟饮食有关。老岳母熬过苦日子,更饿过肚子。她生刁梅时,在月子里,仅吃过一个鸡蛋。一共生了四个子女,为把子女拉扯大,久而久之,节约的习惯就养成了,吃剩菜剩饭便成常态了。
  出院后,刁梅心想,日子能够继续回归常态了,可夫妻俩刚回到小区,就被小区主任叫住了,把楼下反映凌晨四点起床一事说给了刁梅。
  刁梅说,他家生活不正常。
  苟立军说,他家不正常,就可以牺牲我家的正常?
  小区主任双手一摊说,干涉人家几点起床,我做不到,做不到。
  住他楼下的那家人中,有一壮年男子,年轻时受了工伤,因此,落下了脑硬后遗症,从此,就在家疗养,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没有时间观念,谁也管不着,因此,就把生物钟打破了,住苟立军的楼下已有好几年了。可不知咋的,近来住楼下的那人,老是觉得睡楼上的人,破了他家的安静,又能破了他家的那种安静?理由就是起床太早了,这是理由吗?有人走,肯定会有响声,穿拖鞋,哪来的大声,难道,苛刻别人在家不穿鞋,打赤脚?真是个笑话。在不正常人的眼里,看什么都会不正常,这人个性怪异。遇上这样的怪异,算倒霉透顶了。
远亲不如近邻。近邻就可以刻薄?
  起因于住楼下的人,两口子又吵架了。这一次,刁梅与苟立军针尖对上麦芒了。苟立军借此机会,特意提起木登子,砸在地板上,碰撞的响声破了凌晨的寂静。刁梅知道,苟立军是有意砸给楼下听的。
  刁梅说,有本事就搬走。
  嫌楼层有响动,就装隔音层,苟立军想,说,凭什么该我搬走?限制别人家的行动,它是法律?
  “叫它取证。起诉我,我等法院传票。”苟立军拔通小区物管主任的电话,请求他直接转告住楼下的人。
  上一次,刁梅与苟立军吵架,8天不说一句话。在这8天里,苟立军判断刁梅某天某时某刻的心情,只有借助刁梅跟英闻说话的多少,以及语气与态度。除此之外,就反映在做菜上面。苟立军有胆结石,不能吃蛋黄,若蛋清与蛋黄是分开做的,就证明刁梅心中的气已消散了;再次一点的是反映在吃饭的时间上,刁梅做好饭菜,不同时一起吃,就说明刁梅心中的气还存于胸中,还会打鼓;再其次,就是反映在看电视上,刁梅手捏控制器,把着电视看音乐节目时,也能窥视出刁梅心中的气,还未散尽,硝烟味浓,怨气还须要靠时间去打磨。
  苟立军几乎是每天晚上九点睡觉,看完央视第四频道海峡两岸节目,就睡了。苟立军与刁梅早已分床睡了。夫妻生活,也早已名存实忘了。近来,苟立军吃了拾付中药,共两个疗程,药吃了后,睡眠好了,睡觉的时间也增多了。苟立军笃信中药,固守了中药能治本的观点,不想死在宿命论说的58岁上。一气之下,就背着老婆开了中药,把110元一付的中药讲给刁梅听时,缩水变成了20元。为这事,苟立军在心中暗喜,叹存私房钱真好,有个小金库一定惬意,会美死。继而联想到了管人管财管物的那些人,认定领导一定跟她们的工作关系颇融洽。谁又会否定呢?东窗事发,十有八九是后院起火,多多少少与钱有关,与色有关,与知根知底的人有关。我吃中药的钱,可跟他们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这是我的稿费,是给单位写材料正常获得的。
  “能写的人也是专家。只可惜……”这是苟立军给单位写材料,听得最多的一句肯定话。
  能干的不如会写的,会写的不如会宣传的……公务员都能写了,我就该下岗了,无缘私房钱了;谁会跟钱过不去,我也不例外,谁叫我在股市上亏了钱,否则,我也不会把自己当成被别人利用的工具……看来,我是无法挣脱掉钱魔的控制。我还要继续答应别人写材料吗?苟立军又趁机偷喝了酒。酒穿肠后,瞬间起了作用。酒,关键时刻你还是个好东西,只是我太贪杯了。他兴奋了,忘乎听以了,今天可别贪杯了,别让刁梅察觉出了,我得躲她远点。酒,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好弟兄。
  你不会告密的……你也是我的好朋友,只会听话,不讲话的好朋友,苟立军见英闻跑了过来时,对英闻说,我有两个朋友了,除了你,还有酒。
  刁梅的胞弟胞妹开了一个会议。会议召集人是苟立军的老岳母。这个家庭会,从来不通知姑爷和儿媳参加。召开这种会议苟立军习惯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不通知,也落个清闲。但自从民法典出台后,苟立军就有想法了,认为老岳母的偏心离谱了。家庭战争迟早会爆发的,准确的说是胞弟胞妹之间的战争,将会因财产继承纠纷而爆发。法律会支持我的,只是不能犯忌,人还活着,就去争夺财产,不道德,何况我是个诗人,也算文人了,虽然没有工资,钱被股市套牢了,但一钱能逼死英雄汉……法律规定的就不能放弃,民法典是及时雨。
  为财,胞弟胞妹反目的戏,随着苟立军老岳母的年龄增大,正一天天地逼近倒计时了,将上演了。
  家庭会散后,刁梅的心情因那个分歧大的会,业已一落千丈,心里的疙瘩更大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直打鼓,心里在分析自己的妈,为什么会如此偏爱小儿子,难道……正如此想时,脚踩进了小区门口的绿化带里,回过神时,左脚踝在剧烈疼痛。刁梅怀疑自己的骨断了。苟立军骑着摩托车,先是去了一家私人诊所,拍了片子,确诊为脚踝骨断了,就住院了。
在住院的日子里,苟立军说笑多了,旨在逗刁梅开心,那些笑话多是网络段子。刁梅知道苟立军在想什么,苟立军也明白刁梅的心思。不高兴的话题不说,这是苟立军对自己的约束,也是警告。
  你住院了,吃剩饭的机会就没了,反而不习惯了,苟立军对刁梅说。刁梅听后,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说,你幸灾乐祸了,把坏事当好事了。听了刁梅的话,苟立军伸手打了自己的脸,便自言自语了,说,叫你闭嘴,你不听,言多必失,活该。没了在自己心里补了一句说,自找没趣,记性又被狗吃了。
  这次住院,刁梅没有告诉亲人,自然包括了她的妈,还有胞弟胞妹。原计划中秋节全家吃团圆饭的事,也泡汤了。
  胞弟胞妹知道刁梅住院的真像后,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胞弟胞妹之间的感情,开始生分了,疏远正渐成事实了。刁梅出院回家后,苟立军每天伺候刁梅,买菜做饭,只是话不再多了,笑话少了,甚至断了。一次,苟立军自嘲说,不说话,会认为是死气沉沉的,说话吧,又会被误以为话多……做丈夫难,不想做唠叨丈夫是难上加难。
  养你真是白养了,不会递药,不会说话……不过,你终归是个低级动物,没有高级动物好……人,可以交流,可以讲话,可以吵架,可以对骂……当然了,吵了骂了,上了床就没事了,而你呢,只会顺着我,老顺着我,也会烦,刁梅对英闻说。康复中的刁梅时不时对狗讲些情绪话。苟立军见刁梅自己跟自己低声嘀咕。好心情一下子坏了,心酸了,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了,对刁梅说: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还想要什么?”
  “明天就把亏在股市上的钱赚回来,你做的到嘛?这就是我想要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逼公鸡下蛋。”苟立军想,索性厚着脸皮问:“没有别的了?”
  “喝洗脚水去。”
  “做不到。”
  “做百个俯卧撑。”
  做俯卧撑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替老婆出气,苟立军照做了。当俯卧撑做到还剩下最后20个时,刁梅心疼地说,算了算了,别逞能了,闪腰了,倒下了,我就更惨了,照顾我的人都没球了。
  苟立军拍着胸说,别小瞧了,这国防身体,好样的,不是孬种。话音刚落,就接了社区的电话,要他去做志愿者,说党员要带头,最后一天了,应付上级随机检查,缺人。还解释说,社区的某某突然病倒在岗位上了,须要人顶上,实在没有人了,知道你的爱人刚出院须要你照顾,这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苟立军是党员,有三十多年党龄了,曾在部队入了党,转业后,分在不景气的企业……自愿分流下岗后,在家炒股,这么多年了,组织还没有忘记,他感到自己应承担的责任了,问了做志愿者的时间,地点,就满口好好好地答应了。苟立军刚才接电话,用了免提。挂断电话后,心想老婆会埋怨,可没想到老婆深明大义,一反常态,说:
  “放心去吧。”
  “我去了,谁照顾你?”
  “有拐,还有英闻,担心什么?”
  此时,英闻发出汪汪的声音,似乎也在重复刁梅的话,去吧去吧。
  苟立军按时做了志愿者,刁梅听到关门的声音,潸然泪水了。英闻见状,拚命对她摇尾巴。
  “你是个人,该有多好。”刁梅擦完眼泪后对英闻说。
  所谓做志愿者,就是在街上,拾坠落的树叶、纸屑等杂物,或是站在街道口上,引导行人别抢红绿灯时间,对影响全国文明城市评比的考评项乱象,进行监督制止纠正。苟立军虽人在做志愿者,心却挂着家里的老婆。片区志愿者的头头见苟立军心不在焉,就叫他去抬旗,制止行人遵守红绿灯。他猜想那个头头已洞察到了什么。心想,有事做了,就暂时不分散精力了。毕竟当过兵,听了命令就立马跑步去了,速度虽不够快,但服从命令的决心丝毫不逊色。
  制止行人或非机动车辆遵守红绿灯信号,太简单了。车过线了,就伸出长方形的旗子,叫他们退回去,对过斑马线的行人动嘴是不够的,但也无可奈何。那印在旗上的两行字是宁停三分为平安,礼让一步见文明。这是苟立军平生第一次做志愿者。志愿者值勤点,在他所在的小区,离家近。对于这条街道的红绿灯,苟立军太印象深刻了。国家级文明城市的评委未到来前,苟立军理论过人行道的时间。那往事历历在目。在现场,他直问过辅警、警察,随后,也打过电话给交警队,县创文办,州级人大法律监督委员会。为此,还专门上网阅读了交通法律,但结果却令他失望了,一条也没有查到科学制定红绿灯时间的条款。法律出现漏洞了。几经周折,他把电话打到了县创文办,细说了同一条路,几个道口的时间,最后归纳了结论,直言不讳地说:“那么长的人行道,时间仅有16秒……是以人民为中心,还是以车辆为中心?”
  “开车的也是人。”
  “是车重要,还是人重要?……决策不科学,才是最大的不文明。”
  “我给职能部门说。”对方软了口气回答。
  苟立军特意关注了此事,几天后,红绿灯的时间延长了10秒,共计达到了26秒。
  “你们该有父母,该有爹妈,该有小孩?”“你们亲自走走。”“你们这是在鼓励18岁以下的人开车。”这些说给辅警和警察的话,至今还刻在苟立军的记忆里。君子争观点,权益是争取来的,苟立军如此肯定自己的行为。
  苟立军浏览网站时,眼球被升高血糖指数的标题吸住了。他如获至宝,因他的血糖忽高忽低。对刁梅说馒头含糖指数高。刁梅听后说,吃完剩下的灰面就不买了。苟立军听后,心里喜了,想,心疼我的还是老婆,非她莫属。苟立军又说,含糖指数高的还有面条,剩下的那几把面条就送给你弟吧。话一出口,就洞察出了刁梅对胞弟的看法了。刁梅能不上火吗?脚踝伤了,从住院到出院,再到当下的日子,也不来探望……又不是外人,这么生分,丝毫不像有半点血源关系的亲人,最起码的问候电话一个也没有。想到这里,刁梅忆起了小时候的弟弟。那是个酷暑天,弟弟躲在蚊帐里,光着屁股偷懒睡觉,她见状后,气上来了。抄起竹杆,掀开蚊帐,就抽了弟弟的屁股。一竹杆砸下去,屁股上烙下了几条血印。不是她用力过猛,而竹杆是根破竹杆,专用于呵斥鸡偷食用的。不知破竹杆厉害的刁梅,自然也不知道它伤人的威力。胞弟把状告到妈那里,见没有得到极力想要的偏袒,可能就记恨上了,刻骨铭心了。妈说:“吓唬鸡的,不能用它打人。”刁梅说:“下次不敢了。”胞弟怒眼瞪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都过去几十年了,还记着?你够狠的。一个大男人,几十年了,靠低保生活,不思进取,还有救吗?何况还时不时,给你塞点私房钱,难道就这么绝情?我住院有医保,虽说医保仅按比例报销,尚要自费一部分,但仅是手上一时不宽裕,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担心吃了闭口羹?她想。纵然不免会发生此事,难道血缘的面子就不给了?继而再次反思了过去……迟疑是否太惯试了,他习惯了,成自然了,认为不给就变得不应该了?希望变秒盲了,就生气不见了,这是我胡想了吗?
  苟立军按照刁梅的要求,上超市买了菜。从超市回到家后,从裤包里,掏出了折叠得整齐的食品塑料袋,说,跟你学的,一个星期的垃圾袋够了。还描绘了将捏在手心里的塑料袋,瞬间装在裤包里的感觉。半晌后,又说:
  “虽算不上偷,但心里不好受。”
  “赚了你的钱,应是你不好受才对……那袋子值几文钱?”
  “你爱买水果,肯定是吃饱了,才买的。”
  “先尝后买,无可挑剔。不好吃,就不买。”话毕后,话锋一转,说:“你在股市上亏了那么多的钱,不说偿滋味,鬼影子都没有见到过,那算是什么?”
遽然,苟立军闭嘴了,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冲到卫生间,手洗衣服了。厚着脸皮,有口无心地说:
  “这不是挣表现,是该干的。”
  “贱皮子一个。”
  “那你嫁给了一个贱皮子?”
  “脸比陈墙厚。”
  “那陈墙有多厚?”
  苟立军在洗衣服了。家里,摆放了一台双缸全自动洗衣机,但仅用了屈指可数的几次,全成摆设了。刁梅嫌洗衣机洗不干净衣物,每次均要苟立军用手洗,其实是想节约电,只是苟立军不把它戳穿。刁梅在两平米的小卫生间放了口径不一的四个桶,全用于装水。桶里的水,不花半文钱,白得的。谁说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就是例子。水龙头锈迹斑斑,几乎不用。水龙头上接了一根塑料管。塑料管的另一端,连接在水桶里。水从水龙头流出,经过塑料管子淌在水桶里,控制好水的流速,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数码表检测不了,全瞎了,全成漏网之鱼了。水长期这么忽悠数码表,全家日常洗衣服的水就够用了,有时,会用于洗菜,洗脚,浇花水。这个小区的住户,如此节约用水,不,是偷水,刁梅不是首家,大家每月均有公摊水费。有不少人如此用水,小区就出现了不服的住户,要求一户一表,把住宅楼顶的公用水池废了。可废水池一事,住户乱了半年,因意见不统一,就搁浅了。
  在家疗养,刁梅除了康复脚踝外,多数时间是看电视,看手机,对英闻说话。看手机的时间最多。手机放在枕头边,睡不着时看,解梦时看,情绪低落看,情绪兴奋时也看。手机成她的魂了,手机丢了,魂也就丢了。一个月时间里,体重增加了10公斤,苟立军嘲讽说,看你胖得像熊猫,见刁梅不反驳,又说,简直就是个保温桶。
  刁梅出院后,苟立军就不吃猪肉了。说不吃肉,有利于减肥,更有利于降血糖。他说到了,也做到了。苟立军不吃肉了,英闻就沾光了。英闻胖了,像个熊猫。苟立军说,家有两个熊猫。刁梅闻后不吭声。
  或许是日有所思而至,刁梅对英闻的感情深厚了,业已无可比拟了。几个晚上均说了梦话,且说了同一句话。那句话是,给英闻上个保险。这天早上,见刁梅醒来,苟立军把听到的梦话说给了刁梅。
  刁梅听后,说,你想象真丰富,给动物上保险,真是脑洞大开。苟立军实话实说了。刁梅问:“真是这么说的?”
苟立军点头。
  “别骗我……我得认真回忆一下。”
  “失忆了吧。”半晌后,苟立军问。
  “下次再说时,当场叫醒我。不过,若真有动物保险,你会给英闻购买保险吗?”
  苟立军摇头。
  “为什么?”
  “买保险,要填受益人……狗死了,谁受益?是——狗,还是——人?”
  “是这个理。”
  “只有发横财的,没听说发狗财的……享狗的福,无疑在骂自己是狗男狗女了……我白痴了。”
  两人均傻笑了。笑后,发愣。不知过了多久,刁梅说,采纳你的意见,等新冠疫情结束后,去做空腹禅,瘦身。看来老婆已大彻大悟了,苟立军想,一次意外,终于让她醒悟了,难得。她肯定不把钱看得比生命重要了,钱毕竟是身外之物,人一生下来,手指抓得狠紧,死时,一样也没有抓住。是什么让老婆如此醒悟呢?苟立军检讨老婆住院以来,把知道的每个细节复制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答案。猛然,一件往事涌上心头,那是刁梅给他购买了伍佰万意外商业保险,要他签字时的情景,苟立军诙谐地说,生命无价……保险是嫁妆,昂贵的嫁妆;父母没有想到的,保险公司想到了,保险公司真牛。当时,苟立军还想,我真的会先死?真的先死了,你不又成了别人的新娘?正往下想时,刁梅的话打断了他,说,不签字,就跟你离婚,生时享受不了你的,意外死了,还不要让我享受享受?你的心够毒的。苟立军说:“你不能走在我前面。否则,我的保险你就真享受不了了。”
  “健康是福。什么先死后死的,不可诅咒。”
  听了刁梅的话,苟立军立马转移话题,说,空腹禅其实是一个公益养生班,不是迷信;主要是讲授传统文化,告诉人要少吃肉,爱惜自己的身体。话到此,苟立军又转移话题说,遛狗,就交给我了。刁梅每次外出,最担心的是英闻,苟立军主动承担遛狗的责任,刁梅爽了,说,健康重要,还重复说了一遍。
  “英闻不重要?”
  “它是宠物,不是人。”
  “看来,对你来说,我终究比英闻重要。”苟立军想。伸手跟刁梅拉钩。拉了钩后,又偷袭般的亲了她一下。
  “小心,别碰了我的疼脚。”苟立军听出了刁梅欲要欢乐的意思。这喜讯太难得了,胜过国之重器。
  狗在上次发出哀鸣声后,已过去了一些日子。苟立军又一次被狗的先知先觉折服了。
  真是祸不单行,一天之内传来两桩丧事。
  两桩事,均从天而降。这飞来的横祸,让两个人的幸福人生戛然而止。一人是刁梅的妈被空中抛物砸死,另一人是苟立军的大哥被倒车的货车碾死。一个长辈,一个平辈,都是至亲。别了大哥的遗体,苟立军又赶回住地奔丧,见老岳母最后一面。两地相距500公里。苟立军两边都得兼顾。子女多,真好,有主事的人操心,省心多了,提倡独生子女的时代过去了,好,苟立军感叹。
  料理完后事,刁梅胞弟胞妹围绕财产继承开了个家庭会,亲情气氛很不融洽,快被凝固了。靠低保养家糊口的内弟,死缠烂打说父母的财产应全由他继承,可法律支撑的理由居然一条也没有。苟立军搬出了民法典。长姐当母的刁梅支持了苟立军的观点,说若不同意财产依法继承,诉讼费、律师费全由他一人承担,还说在这个家里,作为长女,付出的是最多,得到的恰恰相反,难道你们的妈,不是我的妈?说到这里,刁梅环顾了现场人的各种表情,打起了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说,妈就像一个老母鸡,小鸡会围着母鸡转;妈在,子女在,相反,妈走了,难道一家人,真就这样散了,互不认识?话毕,刁梅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正悄悄变潮湿了,想说,老爹都没有拿我当外人……刁梅提高嗓门对内弟说,作为一个大男人,竞不思争取,还叫男人吗?早知如此,后悔当初少抽了一竹杆。
  内弟说,妈都没有如此教训我,你还想怎样?
  刁梅说,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仍执迷不悟,七尺男儿,身体完好无缺,连孩子上大学的钱,都是我们在掏钱资助……你的脸面要放到哪里?有羞耻吗?还有点责任心吗?当保安嫌时间长,做保洁嫌丢了面子,做搬运工怕闪了腰……放屁还会闪着腰,难道就不放屁了?……你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不当保安,不做保洁,还有别的技能吗?……之前,有老妈护着你,还要养你的孩子,你的老婆……老妈走了,往后的日子,真就去喝西北风?我不对健全人尽义务,一分钱也没有了,从前看在妈的面子上,妈走了,不会再顾及面子了……英闻还给我摇尾巴,可你,连英闻都不如。
  内弟见自己的亲姐骂自己不如狗,想,我就是一条狗,还想再抽打我一回,不信就试试。一会儿后,辩解说,照顾老妈就是工作,怎么说是没有工作?还指责说,不轮流照顾老人,又不给老人生活费,全是你们的错。
  内弟的话一出口,就遭到现场所有人的攻击,都说老妈不缺生活费,也不缺生病住院费。
  内弟哑了。
  刁梅想说,作为血亲,我住院了,你居然不给我打一个电话,真绝情,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觉得把话说出,还以为是在施恩图报,反被误认为自己成小人了,因而,愤怒地说,真是烂泥巴糊不上墙,脸面都不要了,还有药可救?
  家庭会变成了批斗会,又是不欢而散。
  依当地风俗,人死后,逢七天要上坟烧纸,烧完七次后,可仅在清白节才上坟,烧纸,点香,摆贡果,再陈列一些死者生前所爱之物等。刁梅没有忘记每一个七天。每次给老妈上坟,她都要在养父的坟前磕头,一磕就是三个,一边磕头一边许愿。她不知道许愿是否能得到应验,既然人们均如此笃信,也就入流了。但全不放心上,觉得只要心诚了,照做了,别的全不在乎了。
  老妈呀,为了您,我没有说出您的不完美;真的,私生子几个字,太难听了,搁在我心里,几十年来,真不好受。但无论如何,我终于还是把它烂在肚子里了,在七七四十九天的那个上坟日,刁梅站在妈的坟前对自己自言自语,老妈呀,我真佩服认识不多的老爹,那个养我的老爹……他是真装糊涂,还是真被蒙在鼓里,我都佩服养他——我的老爹;为了您的颜面,我做到了,业已烂在肚子里了……我相信科学,我的血型绝对不是您与养父血型的组合。家庭是社会的细胞,细胞是健全的,身体就健康了,社会也就安定了,也就和平了,任何事都去叫劲叫真,社会岂能安定,社会岂能和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要细胞是良性的,纠纷自然少了,烦脑自然少了,幸福自然就长久了;妈,您走好了。
  一天清晨,苟立军晨跑,路过做志愿者时的人行道口,发现绿灯时间跟争取得来的时间又不一样了,缩水了,变卦了。他摇头懵了,一脸无奈变则通,通则久,老祖宗的思想过时了?还是我的脑子病了?苟立军问自己。

  作者:向一端,云南省蒙自市银河路999富康花园,联系电话18788287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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