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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短篇小说大赛 发错号码的短信(稿箱来稿)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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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31 18: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发错号码的短信



陈静这样睡在床上已有一个多月了,虽说是北方山村,夏天也热得让人流汗,陈静却还要盖着被子。“姥姥,我想喝水。”她的声音衰弱得如同游丝。

在屋内当护理的姥姥,忙在屋角的方桌上,从一只老式镂空鉄壳暖水瓶中,倒出一搪瓷杯热水,走到床边,想喂给陈静。“姥姥,我自己来。”说着,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姥姥就把陈静的枕头垫在她的背后。姥姥有六十多岁,但动作还算麻利。

陈静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发着低烧,她吃什么东西都恶心,整个的人都变了形,脸消瘦得像个倒三角,黝黑的皮肤变成了灰白色,眼眶也凹进去了。发了几天烧后,姥姥就带她去村里的个体诊所看过病,医生给她量了一下体温后说,

37.9°属低烧,看她的症状,十有八九是感冒。于是给她开了不少的抗生素。陈静吃完半个月的抗生素,体温还是降不下来,各种症状也照旧。个体诊所又给她开了半个月的抗感冒中药,结果还是不行。

初中生的陈静懂一点疾病常识,她对姥爷、姥姥说:“我的病不像感冒,哪有一个多月不退烧的感冒?”姥爷和姥姥想想也是,他俩一生感冒也得过无数次,从没见过这样的怪感冒。

老两口和邻居马中海商量后,姥姥扶着陈静,两人上了马中海的四轮拖拉机,挤坐在驾驶室里。陈静怕冷,穿了不少的衣服。马中海开着拖拉机,在乡间小路上颠簸着,将她俩送到了乡卫生院。卫生院的医生也认为陈静的病史不像是感冒。陈静说,她最近胸部感到疼痛,医生要给她照胸片,陈静坚持先透视一下再说,她知道透视比胸片要便宜。卫生院对她作了透视和其它一些检测后,却发现不了任何问题。医生也没开什么药,建议陈静到大医院去作进一步检查,也好确诊究竟是什么病。

老两口和外孙女都怕进医院。陈静说,她陪姥爷去看过病,他们一跨进医院大门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吃钱的魔窟。在那里,不由你分说,你得流水般地掏钱,要掏的又都要50元100元的大票子,咱农家能有几张大票子往外掏呀?于是她对姥爷、姥姥讲:“卫生院不是说,咱啥病也检查不出么。咱就啥药也不吃,再休养半个月,也许自然好了呢。”

结果奇迹还是没出现,陈静的病越来越重,而离她的开学日期却越来越近。老两口决定打电话给陈静的父母,让他俩带一点钱回来,也来探望一下自己的女儿。陈静父母这几年一直在县城里搞装修,今年两口子跑到广东去打工了。春节里陈静爸曾来过电话,是陈静到马中海家里去接的,那是一台固定电话,自己家没装。电话里,陈静爸说,他俩仍在广东搞装修,今天这里做,明天那里做,做无定所。爸妈买了一只手机,以后家里有事就打这个手机,要陈静把手机号码记下来。

爸妈的手机号码就记在一本通讯簿上。这本通讯簿很精美,还是陈静读小学六年级时,班主任送给她的。亲友、老师和同学的地址及电话号码都记在这个本子上,已记了不少,由陈静负责记载。因为在这家中,陈静和她爸学历最高——初中生,次高就算姥姥——小学没毕业。

次高学历的姥姥在本子的第一页上,一眼就发现了她女儿的姓名。姥姥将姓名右边的手机号用水芯笔写在自己的手臂上,准备去请刘中海打陈静爸妈的手机。睡在床上的陈静知道后,对姥姥说:“姥姥,打固定电话的长途比较贵。请中海叔用他的手机发短信给爸妈。发一条短信几十个字才一角钱,事情又比电话里还讲得清楚。”姥姥不知道手机竟还有这样的妙用,夸奖道:“静静小小年纪,什么都懂,又处处心疼花钱,真是个懂事的好娃儿。”

马中海替姥姥发了一条言简意骇的短信:“家中有急事,请速回。父马顺义,母马英花。”姥爷和姥姥都姓马。这方圆百里之内,马姓特别多,据说都是古代回纥族一个分支的后裔,现早已汉化。陈静的爸爸是他们家中唯一的正宗汉族,他从外地来做上门女婿的。

马中海的手机上立即出现了自动回示;“短信已发出,对方已收悉。”但却没得到陈静爸妈回的具体短信和电话。姥姥回来后就问陈静:

“静静,短信这玩意儿靠不靠得住啊?”

“姥姥,手机上有自动回示,爸爸妈妈肯定收到了,这是科学。”

“那妳爸妈为啥不回音呢?是不是他俩已动身了,就不想回音了?”

“··············”陈静觉得爸妈收到短信后再回个短信是合乎情理的,她不明白爸妈为啥没反应。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却仍不见他俩的踪影。姥姥叫陈静按路程交通算一下,她爸妈是否应该到家了? 陈静说,应该到家了。于是,姥姥又请马中海再发一条短信,说把陈静生病的事挑明算了。马中海替姥姥发了第二条言简意骇的短信:“陈静生病,请速回。父马顺义,母马英花。”结果又是同样的手机回示。



其实,陈静的爸妈并没收到短信。却阴错阳差地让东山小学的马老师收到了。她收到第一条短信后,就认定那是条发错了号码的短信,因为她的父亲前几年已去世,在家的母亲虽姓马,却不叫“马英花”,她当即删掉了那条短信;马老师再收到第二条短信时发现,又是同一人发的内容类似的短信,她又准备再次删掉,当她的手指将接触到删除键时,手指忽然停下,“陈静?”这个姓名像针一样地突然刺了她一下:“难道会是她吗?”马老师觉得这件事必须弄清楚。于是她接通了来短信的手机:

“请问,是陈静家吗?”

“你是哪一个?”接电话的是马中海。

“我是东山小学的马老师。请问,陈静前几年是在东山小学上学吗?”

“是的。”邻居马中海当然知道。

“能叫她接一下手机吗?”

“好的。”

手机很快地到了陈静的手中:

“马老师您好啊,有二年没见到您了,我好想您呀。”马老师的手机中传来了极其衰弱却充满感情的声音。

“我也好想妳的。妳怎么啦?”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是什么病?”

“卫生院查不出。”

“好,妳不要多讲了。明天我到你家里来。”从东山到陈静住的西山要翻过一个山头。当时天色已黑,再走山路已不很安全。

“谢谢马老师的关心。马老师您忙的话,就不用来了。”

这一夜,马老师睡在床上,却彻夜未眠。二年前那惊险的一幕又在脑海的舞台上重演。



两年前,马秀英从地区师专毕业后,主动要求回到师资贫乏的家乡东山小学执教。她原先也是从东山小学毕业的,马秀英带着深深的眷恋又回到了母校。东山小学破天荒地迎来了第一位大专生老师,她被安排担任毕业班六年级的班主任,教语文、数学和自然。晚上她还兼任成人扫盲班的老师。

马老师按照师专学到的班级管理经验,她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叫学生们选班长。选举气氛的隆重,程序的规范,就像在选国家领导人:讲桌上放着一个暂时借用的学校铁皮信箱,信箱上贴上一张红字条,上面有马老师用毛笔竖写着的“民主选举投票箱”,信箱上着锁。她又用红纸做了61张选票,再在上面画格子,用工整的仿宋体写上初定的三个候选人名字,进行差额选举。其中一个候选人就是陈静。学生们在任一候选人的姓名下打个 “√”后,就排队依次走上讲台,将选票投入信箱中。马老师任监票人,唱票人和计票人由学生担任。选举的结果是,年年品学兼优的陈静以52票的绝对优势当选。

马老师请班长陈静即席发表“就职演说”,这也是她从师专学来的。陈静大大方方地走上了讲台。她皮肤黝黑,梳着齐颈的短发,秀美的瓜子脸上有一只挺直的鼻梁,眼睛里的坚毅目光与她年龄有点不大相仿。她先向墙上一幅年代已久远的毛主席像和站在像下的马老师鞠躬,再转身向同学们鞠躬后,发表了简短的“就职演说”。她说,感谢马老师和同学们对她的信任,她一定做好马老师的助手。又侧转身,指着毛主席像下同样年代已久远的红漆大字,一字一顿地说,她要和同学们一起,“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做一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得体的“就职演说”,博得了马老师和同学们的一片掌声。

从此,陈静和马老师的交往就要比其他学生多,陈静要负责收作业本,送作业本,发作业本,协助马老师组织开展班上的各项活动。

那一天,马秀英记得很清楚,是个星期五的下午。天气晴朗,又没刮大风,真是个少有的好日子——在他们那里,刮大风是家常便饭,顿时,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在外面,人都站不稳。马老师决定上完两节课后,就组织学生进行教室大扫除。六年级的教室原是生产大队的一间仓库,过去放过谷物。和所有的仓库一样,照明的天窗开得很高,开到了墙的最上端。窗子长年来也没打扫过,逢到阴天下雨,教室里暗得就像一间地下室,要打开所有的灯才能勉强上课。

马老师决心利用这次大扫除,将天窗洗抹干净。她和陈静找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也找不到一架梯子。马老师只好采用杂技表演式的架桌椅,先搬出讲桌垫底,上面再叠架三个高凳子。马老师和陈静都争着要站上去。一个说,我年纪轻,手脚灵活;另一个说,我年纪也不大,又是成年人,稳重。两个人争来争去,最后马老师问陈静:

“学生守则第五条是怎么讲的?”

“发扬尊师重教精神,学生要尊重老师,要听从老师的教导。”陈静背得一字不错。

“那好,根据学生守则第五条,老师要求你站在下面照应,我上去。”就这样,马老师将一扇扇窗户抹得通明透亮。这时,马老师已站在上面,抹到倒数第三扇窗户了。站在高凳上的马老师,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身子摇晃了起来,陈静大喊道:

“马老师,你站稳!”陈静立刻作出了一个极其迅速的反应——向上张开双臂,作迎接状。马老师眼前一黑,向后一仰天,倒在了陈静的身上。陈静紧紧地抱着马老师,两人同时倒地,陈静被压在下面,把陈静压得浑身痛,尤其是马老师裤袋里的那件长方形东西,硬邦邦的压得陈静的骨头都痛了。

马老师却两眼紧闭,已昏迷。这可吓坏了陈静。这时打扫卫生的同学都围了了过来,不知所措,有的女生竟哭了起来。这天,学校里一到五年级的老师,布置好学生自习后,都到乡中心完小教学观摩去了,那位校工也请假回了家。学校里没一个大人。唯一的大人却是一个需要孩子们急救的大人。

陈静忽然想到那件长方形的东西,“会不会是一只手机呢?”陈静马上掏马老师的裤袋,果然是手机。她不知道按哪个键开机,于是就以从左至右,从上到下的顺序,快速地按键。结果,按到第一排最右键时,手机出现了画面。有些同学在边上大喊道:“打120!打120!”。按数字“120”好操作,陈静一下子就接通了。

接到电话的乡卫生院说,他们马上动身。可是马老师还在昏迷中,也不能光等卫生院哪,陈静就用力掐马老师的人中穴,她小时候常犯惊厥,姥爷就是这样掐她的。等到卫生院的急救车赶来时,马老师已苏醒过来了。

医生要给马老师打点滴,陈静就扶着马老师,回到她在学校里的宿舍。在马老师的劝说下,守候着的同学们都陆续回家去了,陈静却坚持要留下来。她说:“咱是班长,是你的助手,你生病了,咱不能不管。”医生也说,这一夜马老师有个贴身的人护理一下比较好。陈静立刻用马老师的手机打马中海的固定电话,请他转告家里:今夜学校里有事,她不回家了,就住在学校里。

点滴打了几个小时,其间,马老师问医生:她站在高凳上一直是好好的,后来怎么会头晕,眼发黑,晕倒呢?这是什么病?医生说,不少原因都可以引起这些现象,有机会去大医院确诊一下。点滴打完后,马老师已基本恢复正常。医生留了点药后就坐车走了。临走前,医生交待,有新情况随时给他们打电话。这一夜,马老师和陈静像姐妹似的睡在一起,两人讲了不少的话。马老师特别要陈静将她不省人事后的一些情况告诉她。

后来学校里为陈静颁发了奖状和奖品。马老师也专程去了县城一趟,买回来不少的东西送给陈静,其中有一套衣服;有书包、笔、练习本等一应俱全的文具;还有一本著名作家写的作品《乡村里的读书声》和一册精美的通讯簿。在通讯簿的第一页第一行上,马老师用娟秀的字迹写下了自己的姓名:“马秀英”和手机号。不久,陈静小学毕业了,并考入了县一中。



一晃二年多过去了,“陈静怎么啦?”从二条接连催促的短信中透出陈静病得不轻。“小小年纪,她究竟生了什么病?”从二条短信的口气、内容和落款署名来看当然不是发给她的,怎么又让她收到了呢?带着这一连串的悬念,马秀英来到了陈静的家。

马秀英看到昔日健康活泼的女孩,如今形同枯槁,不禁黯然泪下;陈静看到已离开了二年多的老师还专程来看她,也热泪盈眶。她问马老师,自己生病,马老师怎么知道的?马老师没正面回答她,反问道,发短信的人怎么会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在旁的姥姥讲话了,她说,她告诉马中海的是陈静爸妈的手机号,弄不懂马中海怎地发到马老师那里去了。

这时,陈静的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她叫姥姥把那本通讯簿拿过来。马老师发现原来就是自己送给陈静的那一本。姥姥打开通讯本,指着第一页第一行说“呶,咱告诉马中海的就是这个号子。”马老师一看,再熟悉不过了的字迹跳入她的眼帘,正是自己写的姓名和号码,怎地成了陈静爸妈的手机号了呢?“难道陈静妈的姓名和我············”

陈静叫姥姥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找“爸妈手机号”这几个字。这一行字是陈静记的。 姥姥终于在第五页找到了。姥姥一下子呆住了:“马老师,您也叫马····?”“是的。”其实,在当地,女性叫“马秀英”的岂止她们二个。

要不是有这一场误打手机号的故事,也许,陈静今后的命运会是另一个样了。

马老师接着又问起了陈静的病情,由姥姥代答,陈静偶尔插几句。马老师很纳闷:县一中有那么多的学生,为何这样的怪病偏偏落在陈静的身上?她问道:

“陈静这二年多就一直在学校里读书?”对一个学生提这样的问题,似乎有点怪。可是。她听到的回答却印证了她的某种怀疑:

“陈静这两个暑假在县城里和她爸妈一起打工。”

“打什么工?”

“和爸妈一起刷油漆。”

“刷油漆?”马老师象是在问对方,其实是在问自己。她记得读到过的一本杂志上说,长期与油漆打交道的人容易得一种病,而小孩患病率比成人更高。“难道陈静患了············”。于是,马老师请姥姥把陈静打工的事再多讲几句。



陈静这娃儿说,她要利用暑假和爸妈一起打工,为自己读高中攒一点学费。家里人都不同意,说她年纪小,读书才是正道。娃儿说,她也有十三、四岁了,个头又高,力气也大,可以帮爸妈做事了。暑假里,反正学校不上课,又不影响学习。“静静这娃儿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俺们也只好让她去了。”姥姥说时,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们三人在县城里租了两间简易民房,一间作三人的居室,放两只床,中间用塑料布隔开;另一间放油漆,还放了一只灭火器。他们上门为县城里的用户刷地板、门窗、墙壁和家具等油漆。调制油漆有时在用户家,有时就在自己的油漆间里先调好。陈静当小工,提着各种油漆配料桶子,用勺子勺配料,又帮着父母用棍子搅和油漆。有时,她也刷一些简单、要求不高的部位。

“油漆的气味好难闻,闻久了头晕,好恶心,有时饭都不想吃。”陈静插了一句她感受特别深的话。。

“戴口罩吗?”

“戴!戴一只口罩不管用,戴两只,人又透不过气来。”

今年这个暑假,陈静又准备到广东去和爸妈一起打工,却不料病倒了。



听完介绍后,马老师觉得她的怀疑已接近真实了。她对她俩说,陈静得赶紧去医院检查。她也想去检查一下身体,一起去。她们可先动身,同时打陈静爸妈的手机,通知陈静爸妈到医院里会合。马老师看到姥姥他们犯愁不语言的样子,知道他们在愁钱,于是就说:“我带着一点钱,陈静的一些费用我先垫着。”

马老师建议去地区解放军228医院,她说,她在师专念书时就知道,228医院的民众口碑很好。

姥姥就请马老师打陈静爸妈的手机,告诉这件事。马老师立马发了这样一条短信:

“陈静爸妈:陈静生病,现去地区解放军228医院就诊,请你们速来228医院会面。收到此短信后,速回短信。东山小学马秀英老师发。”马老师的手机很快收到了回信:

“马老师:我们知道了。我和陈静妈将很快动身去228医院。陈忠华发。”陈静爸过去开家长会时知道有个班主任姓马,但不知道为啥现在是她在替家里发短信。陈静妈更愣然,一位老师竟和她同名同姓。两个“马秀英”在手机短信上第一次见了面。

马老师和姥姥他们决定明日一早就动身,由马老师和姥姥陪着陈静去医院,姥爷是残疾人,生活仅能勉强自理,就留他在家守屋。这一夜,马老师又象姐妹似的和陈静睡在一起,但地点变了,两人的角色也有了戏剧性的互换:陈静成了病人,而马老师则成了守护者。



228医院在陈静家北面数百公里外,动身时,又让陈静加穿了几件衣服,她变得更加的臃肿。从她家的山村到228医院要转几次中巴客车,到达那个地级市时,已是万家灯火。她们找了个便宜的小旅馆先住下,一间房,二张床,当然,又是马老师和陈静睡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仨人直奔228医院。医院给陈静作了全面的检查,结论要等次日才有。检查费不菲,都是马老师去缴的,也没让姥姥和陈静知道具体数目。

第三天是马老师一个人去拿检查结论,她对姥姥和陈静说,陈静不能多走动,姥姥陪着她在旅馆里休息。其实,马老师有意支开他俩,特别是要支开陈静,是有她深层次的考虑的。

一路上她像到法院去拿自己的生死判决书似的,心里怦怦地直跳。理智告诉她,陈静将凶多吉少;感情却让她祈祷奇迹的出现。当在医生手里接过结论报告,并读到下列文字时,她的脑子“轰”的一声涨大了,白皙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医生说,该患者必须立即住院治疗。马老师回答说,她会去缴住院费的,但请医生对结论先作个技术性的文字处理,将结论改写为:“血液病,需住院治疗。”医生知道她的良苦用心,而且,白血病也的确是血液病的一种。对病人采取这种模糊战略,未尝不是一种心理医疗的考虑呢。

马老师满以为,她身上还剩的三千多元够缴陈静的住院费了,却不料收费处说,这类病一天的治疗费要成百上千的,她所缴的钱还很不够。马老师马上拿出手机上陈静父母的短信给收款员看,让收费处相信,患者的父母这几天就到,他们会缴清住院费的,同时又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和工作证:“如果你们还不相信的话,我把这些作抵押。”收款员并未收她的证件,而是向领导电话请示后,同意陈静部分欠费住院。

马老师回到了旅馆,先将结论交给陈静看。陈静问,什么是“血液病”?马老师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以平静的口气说:“贫血吧。住一段时间就好了。”陈静想,“贫血”带个“血”字,应该属于“血液病”。怪不得她总是头晕,脸色发白。

当天,陈静就住进了228医院的血液科女病房。她看到病区挂的确实是“血液科”的牌子,她的床头上插的也是血液病的卡片,她更加相信了马老师的话,她得的就是“贫血”。这间病室里住着六位病友,但数她的年龄最小。有的病友还戴着大口罩,陈静按医生的要求也戴上了大口罩。同样是戴大口罩,一年前是为了打工的需要;今天却是为了住院治疗的需要,而她不知:今天的住院又缘自于一年前的打工。这大口罩竟和她有了不解之缘,成了她生活中每一历程的固定标志物了。

护理员将陈静的床换上干净被子和床单后,护士马上给陈静吊瓶子打点滴。作为重症病人的家属,姥姥被允许守在床边,护理陈静。马老师向医院租了一张行军床,让姥姥晚上架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睡,租金比住旅馆又便宜了不少;她自己就借住在师专老同学的家里,很少来医院,一直在外面忙着什么。

陈静的爸爸给马老师发来短信说,由于打工款还没收齐,他们比原定计划要迟几天来。马老师立即将此短信拿给收费处看,收费处也没说什么,医院照常地给陈静治疗。

陈静发现,她的治疗和邻床的那位阿姨是一模一样的:每次护士推着药车来,将同样的药吊瓶和口服药分发给她俩。那位阿姨也戴着大口罩,不同的是她头上还戴着帽子,有一次陈静看到,那位阿姨没头发。她好奇地问:

“阿姨,您生的是什么病?”

“白血病。”那位阿姨并不忌讳。

“白血病?”陈静一怔。她听说过,这是种很重的病,治疗要化很多钱。“但为啥咱的贫血和她的用药是一样的呢?”这句问话陈静没讲出来。

“治您的病要花很多钱吧?”陈静继续问。

“听医生说,要三十万左右。一天就要数百上千元。”

“要三十万?一天就要数百上千元?”陈静又是一怔。她满以为要好几万,那已是在她能够想象中的最大数目了。

“你是什么病?”

“贫血。”

“贫血?”阿姨病友也出现了和陈静同样的疑问:“这女娃的药为啥和咱一样的呢?”这句问话阿姨也同样未讲出,但从问话结尾的强烈升调中,陈静已明显地感到了阿姨和自己有同样的疑惑,更增强了她要揭开这个谜底的决心。于是,她有了一个行动计划。

这天晚上,时间已过了零点,病房内的治疗早已结束,病友均已入睡,有的已出现了鼾声。在走廊行军床上的姥姥也已就寝。陈静强忍着睡意,躺在床上,当她看到值晚班医生和护士从她的病房前走过去时,她悄悄地下了床,拖着十分衰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很艰难又很轻地走进隔壁的医护办公室。办公室内空无一人。陈静向挂在墙上的病历本一阵扫描后,很快发现了用红漆写着自己病床号的病历。她打开铝夹病历本,第一页赫然写着:“陈静,女,15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她一切全明白了。

回到病床上,作为一个从未失眠的年轻学生,陈静经历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不眠之夜:自己的这个病同样需要三十万啊,肯定正是这个天文数字,还有白血病的难治,让马老师隐瞒了她的病情。但马老师的这次谎言却让陈静更加地信任和敬重她。

她家的用钱都是按分、角计算的。数千元就是天大的数字了。自己家的姥爷是残疾人,也经常要花点钱看病。姥姥操家务没有收入,她又是个学生,全家五口人的生活就靠父母打工那一点钱,还能有多少余钱?要不,她这个未成年的学生又怎会去帮父母打那种工呢?这三十万该是个啥概念?她做了个除法:她和姥爷、姥姥三人每月的生活费是500元左右。这30万需要她仨不吃不喝50年才攒得起啊。自从她生病以来,已经拖累了全家,这三十万就是拖垮了全家也凑不齐啊。她该咋办呀?

没几天,陈静父母来到了医院。马老师用手机约他俩在医院门口会面。两个“马秀英”因共同关心的一个重病患儿而相识,而相聚。同名同姓所应带来的戏剧性和喜剧性已荡然无存。他俩当然知道这次女儿的病肯定不轻,但不知道竟然是如此“富贵”又难治的顽症,夫妻俩不禁失声痛哭了。夫妻俩对马老师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又要将马老师垫的钱先还给她。马老师说“不急,不急。我估计你们带来的钱全部缴给医院都还不够。我的钱以后再说。”

马老师陪着他俩去找医生问病情。为了暂时不让陈静发现,他们三人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进了医护办公室。医生告诉他们,陈静最近开始流鼻血和牙龈出血,病情有所加重,除了准备叫她做放疗外,最佳方案还是进行骨髓移植。他们医院已向中华骨髓库提出了配型申请。亲属如果愿意的话,也可先行进行配型试验。陈静父母毫不犹豫地说:

“我们试!她姥姥也会同意试。”

“我虽不是陈静的亲属。我也要试!”马老师跟着说。

“万一初配成功了,可不要反悔啊。尤其是你这位不是亲属的女士啊。”医生用手指了指马老师。医生接着说:

“现在社会上有些义献者,初试成功了,又反悔,给病人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也让医院全功尽弃。”

“我是一名人民教师,我们讲话从来都是负责的。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签定永不反悔保证书。”

“那倒不必了。陈静就在隔壁,你们看过她后,就去化验室验血。”

陈静看到父母和马老师的来到悲喜交加,她渴望着能在她所设定的这个时刻见到他三人。父母也像马老师一样,讲了不少安慰的话,说她的病不重,他俩又带来了治疗费,让她放心地治疗。但父母见到她时的泪如雨注和憔悴的面容,陈静知道,父母同样清楚她得的是什么病和它后面的天文数字。她想,父母带来的那点钱恐怕用不了几天就会用完,她忽然想到了上初中时学的一句成语:“杯水车薪”。以后的钱叫他们到哪里去筹?就是父母把他俩卖掉了也卖不到这么多钱呀。但她现在已不再需要和父母谈钱的事了,因为她已有了个不需要用钱的计划。陈静也同样向他仨讲了不少宽心的话。

陈静父母和马老师的验血结论要几天后才有,陈静父母就赶到他们打工多年的县城去借钱;马老师又回到师专。

这天上午,陈静在打点滴之前,她问那位阿姨借了一把水果刀,请姥姥削一只苹果给她吃。她的床头柜上有不少本地产的优良苹果,有进院时马老师买的,有这次父母买的。她一直很少吃,就是吃,也是连皮的,这次却要吃削皮的。

打点滴开始后,守在她身边的姥姥对陈静说,她要去上厕所。等到姥姥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走廊尽头后,陈静忽然做出了件令人万分惊骇的事:她将插在血管里的针头突然拔出,并且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刀,用力地切割那根插过针头的血管,血喷涌而出。由于她拔针头时用力过猛,一只手臂撞在吊瓶架上,吊瓶架连同药水瓶一起打翻在地,金属架和玻璃瓶同时撞击水磨石地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所有的病友,病友们大呼道:“这里出事啦。医生快来救人哪!”;同时又按下了床头的呼叫按钮。

医护办公室里的几个病床号同时亮起了红灯和警铃声,在他们的医院里还是第一次。一群医护人员紧急赶到时,陈静已昏死了过去,他们马上采取了急救措施。那把水果刀,邻床病友也赶紧收了回去。

陈静苏醒后,医生的第一句问话是:

“女娃啊,你想干啥呀?”

“咱想干啥,你们还不清楚?你们要来救咱干啥呀?你们能帮咱出30万?”陈静的回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刺耳的语调。

“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关于你的医疗费问题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医生说到这里,正好姥姥回到了病室。她看见陈静仍然在打点滴,一切如常,却围着不少的医护人员,在和陈静讲着什么。姥姥也凑了过去。医生这次既对着陈静又对着姥姥说:

“前几天,我们医院正在研究一个新的缴费方案,对贫困的白血病人将进行优惠。具体办法不久就会公布。我们可以保证你在这里能安心地治疗下去。”

医护人员临走前,又把姥姥叫到一边,悄悄地对她说,要注意看管好陈静,万一临时要离开,一定先要按铃通知他们,他们已对陈静派了专职护理人员。姥姥想,娃儿的病又变成了“白血病”,还要我多注意她,她的病一定是加重了。

取验血结论的这天到了,马老师和陈静父母会合后一同去化验室。化验员却说,化验报告已交给了院长,要他们到院长那里去拿。他们三人都感到很纳闷:怎么院长还管他三人的化验报告?他们的验血出了什么问题?看来,配型是肯定没有希望了。

院长是位女性,大校军衔。很客气地让他们三人坐在沙发上,又亲自为他三人各倒上一杯香茶后说:

“我很高兴地通知你们几件事。”在场的陈静和马老师略微松了一口气。

“其中有几件事由我来通知你们比较合适,那验血的结果本来应该由医生通知的,我也一起通知你们一下,其实我也是个医生。你们三人的初配结果,有一位成功了。”

“是哪一个?“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是马秀英。”二个马秀英同时高兴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是哪个马秀英?”二个马秀英又同时问。

“是那个当老师的马秀英。”马老师高兴得像小孩似的拍起了手。

“配型成功和彩票中奖一样,几率是很低的。在我们医院还从未遇到过。这次成功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词典中的词汇来自于生活。既然词典中有‘奇迹’ 这个词,生活中也一定会有‘奇迹’出现。‘奇迹’总会落在某个人的身上。为什么只能落在别人而不是我的身上呢?‘奇迹’能出现在我的身上,是我的莫大幸运。我又能用我的奇迹去挽救我的学生的生命,又让我感到自豪和高兴。”马老师的回答习惯性地像在给学生上知识课。

“马老师说的好!说得很经典!下一步你就要做骨髓移植了,马老师你不后悔吧?”

“让我感到幸运和自豪的事,我为啥要后悔呢?”

院长又讲起了让他们高兴的第二件事。院长说,他们是部队医院,非常珍惜军民鱼水情,而且,他们医院也并不把盈利作为唯一的追求目标。考虑到治疗白血病的昂贵费用,他们今天正式出台了一部《白血病缴费新规定》:

凡贫困的白血病患者,经当地有关部门开具家庭收入证明后,按照贫困程度,先分别给与不同数额的部分减免。余下部分再用银行的按揭法处理。但首付部分的比例要远远低于银行,定在病员能承受的范围内。再余下的部分,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还清,不收利息。最长还欠期为20年。但到期还欠时应进行等值计算,即以出院结账时的数额为基数,先行计算出每期还欠的数额,再以基比法,乘上还欠年的医疗价格指数,得到该年的等值还欠额。

“当然,如果病员方同意的话,还得和我们医院方签个协议。”院长补充道。

陈静的妈妈听得有些莫名其妙;陈静的爸爸似懂非懂;马老师听明白了,她说:

“条件很优惠。进行等值计算也是合理的,否则,医院太吃亏了。”

“如果接受这些条款,陈静将是第一个受益者。你们先去开收入证明。你们已付的款就算是首付款。陈静可以一直治疗下去了。”

“我们接受!我们现在就去开证明。”陈静父母异口同声地说。

“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接着,院长将“陈静事件”简单地讲了一下。三人顿时大为惊骇,并失声痛哭,既为她的过激行为感到痛心;又为她的刚烈性格所震撼;更为她的自我牺牲精神所感动

院长对他三人说,这件事已过去,从心理医疗角度而言,不宜再在陈静面前重揭伤疤,以免再次刺激她。他们只要将这份《白血病缴费新规定》和马老师的配型结果给她看,就是抚平陈静心灵创伤的最佳处方。院长说,现在我和你们一起去看望陈静。

陈静再次见到父母和马老师时,发现她们的身边多了一位女军官,她的肩上扛着二条杠四颗星。陈静想,她一定是这个部队医院的领导。他们一定是合伙来“兴师问罪”的。但为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呢?

院长不说其他,只问了陈静的一番病情,然后说:

“你的治疗很有希望,你认真看一下这二份资料就明白了。”

陈静不是“看”,而是轻轻地读了起来,像在朗读自己的一篇课文。读完后。总体上她读懂了《白血病缴费新规定》。“前几天医生说对他们有优惠,真的有这么回事啊。30万在治疗期间不要全部缴清了。解放军真好啊!”“规定”中一些专业性的计算方法她不懂,以后再问马老师吧。

马老师的化验报告她更看不懂,但结论她看懂了:“马秀英和陈静配型成功。”陈静听邻床阿姨说过配型很难配。怎么马老师一下就配中了呢?院长读懂了陈静看化验报告结论时的疑惑眼光。她说:

“配成了就是配成了,这是科学。血样不但我们化验了,送到省里去的副本,省里也来了传真,结论和我们完全一样。明天你就进行骨髓移植,在你的前面是一片光明。”

陈静想到这段时间以来马老师对她的全力相助;更想到她的骨髓明天就要进入自己的体内,那是救她命的骨髓啊!她流着泪对马老师说:

“马老师,我好感谢您啊!”

“我取出一些骨髓,对我健康又没啥影响,小事一件,有啥好感谢的?”



陈静骨髓移植成功后,没有明显的排异反应,病情很稳定。于是,陈静父母决定重返广东,继续他们的打工,为他们一家人现在的生计;为陈静将来的还欠。但他们从此后永不再干油漆营生了;马老师这段时间一直在师专进行募捐,她将募捐到的一些钱缴给了姥姥,作陈静住院期间的生活费。然后她又回到了东山小学,继续从事着“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李抗生简介和联系方式:
男,祖籍安徽芜湖,上海市土生土长。原在海军中工作,后转业至湖南。先后加入湖南省作协和上海市作协,机电工程师,九三学社成员。曾获或在:

1.《琴童》获“第十四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15)优秀作品奖”第三名(本次大赛只设优秀奖)

2.《算术和算计》获“林语堂杯小小说大赛优秀作品奖”

3.《最佳处方》获第六届“光辉奖”法治微型小说大赛优秀奖

4.《自取》和《自首》获2018年苏州市和昆山市法治文学大赛优秀奖.

5.《外婆中医》被译成英文《The Grandma Doctor》登在英文刊物《CHINA TODAY》(《今日中国》)上

6.《外婆中医》《琴童》选入北京市,武汉市,广州市,河南省和安徽省中考语文试卷

    7.另有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微型小说、杂文、时评、散文、科技论文和译文等多篇在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

    8.《百花园》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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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31 18:07: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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