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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短篇小说大赛 指甲草(稿箱来稿)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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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8 18:50: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指甲草

文/张变芳(河北)



一个初秋下午,阳光明媚,在纺织厂家属院澡堂门口,刘雷雨正在帮人补车胎,过来修车的是一位年轻小伙子。

刘雷雨刚补好车胎,准备把车子翻过来时,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说:“推土机推出一具小孩尸骨,还有一副乒乓球拍。”

刘雷雨站直身体,向说话人的方向望一眼,他立即抬腿一瘸一拐地向家属院的西南方向走去。听小伙子在后边喊他,刘雷雨回头说:“不收钱了,你自己把车扶起来吧。”

小伙子本来懒得自己动手,却也无奈,他一边弯腰抓住车把,一边低声骂了句:“神经病!”

刘雷雨瘸着腿急切地向前走,好像有人强拉着他似的……

阳光静静地洒在阳台上,刘依佳双手掐着后腰,正在专注地欣赏一盆指甲草。指甲草的茎和叶是淡绿色的,花朵是单片、粉色。

多少年了,刘依佳不喜欢栽种其他花草,独独喜欢精心培养一棵开单片粉色花朵的指甲草。刘依佳清楚地记得,1993年的春天,她和妈妈一起从乡下舅舅家带回几粒指甲草花种,巧得很,爸爸正好在家把铺在小院的砖块扒开,帮她砌了一个花池。刘依佳亲手把花种埋进花池,那一年,有一棵指甲草长得异常茂盛,逼得旁边几棵逐渐萎缩。刘依佳索性把萎缩了的几棵全部拔掉,独留那棵茂盛的指甲草在小院艳丽了整整一个季节。再以后,形成惯例,刘依佳每年先播下几粒指甲草花种,最终只留一棵茁壮的苗儿,任它独自在小院茁壮成长。

浅粉色,一种淡淡的颜色,极其柔和。刘依佳感觉,这种颜色很符合一个女孩的性格,这个女孩就是她,名叫武晓媚。

站在阳台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再次想到武晓媚时,刘依佳的内心依然感到无比痛楚。她依旧强烈地希望,武晓媚能好好地生活在一个她不知道的角落,那怕是深山老林,即使是饥寒交迫,只要是还活着,刘依佳就替她高兴。

武晓媚失踪前,一直跟刘依佳同桌。

1993年春天,一个周五下午,刘依佳和武晓媚一起在学校做完值日后,一起打了一会儿兵乓球,等到天黑才各自回家。第二天,刘依佳跟着妈妈去了乡下的舅舅家,等她周日回来,就听说武晓媚失踪了。当时,听武晓媚的爸爸武忠良讲,周六上午八点钟,武晓媚拿着一副兵乓球拍和两个兵乓球出门,以后便再没有回家。

那一年,指甲草粉色的花朵在小院初开的晚上,刘依佳在梦中看到了武晓媚,她梳一条长长的马尾辫,穿一件花上衣,跟最后一次和刘依佳分手时一摸一样。在刘依佳的梦中,武晓媚站在小院中间摘指甲草花,每摘一朵,都会抬头对刘依佳微笑一下,可任凭刘依佳如何喊她,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以后,每年指甲草花初开的晚上,武晓媚都会走进刘依佳的梦中,她是过来摘指甲草花的,看到刘依佳,只是微笑,从不开口讲话。

从此,刘依佳每年都不忘精心培育一棵指甲草,不为别的,独独为了与武晓媚一年一次的梦中相会。

今年春天,院内的指甲草长了四五个叶片时,厂里通知要拆家属院西南角的平房,也就在这时,刘依佳知道自己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搬家时,刘依佳决意要把一棵指甲草移进一个大花盆带走,即使丈夫志强和爸爸刘雷生反对,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其实,刘依佳结婚时,婆家就为她准备好一套楼房,130平米,三室。可刘依佳还是把自己的闺房改成了婚房,强拉着志强和她一起跟爸爸一起生活。刘依佳的妈妈前几年得肺癌去世了,公公婆婆以为刘依佳为了照顾爸爸才不肯离开平房,就答应她可以带爸爸一起去住楼房。怎奈,父女俩对平房的感情太深,迟迟不肯搬出平房,直到房子要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其实,刘依佳愿意继续生活在平房一半是因为妈妈,另一半因为武晓媚。她觉得,这里有妈妈的影子存在,能够让她获得一种强烈的安全感,而且,武晓媚每年来摘一次指甲草花,又能够让她收获一份意外的惊喜。刘依佳始终认为,武晓媚一定是被坏人拐到了偏僻的地方,而且被人限制了自由。刘依佳相信,总有一天,武晓媚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刘依佳感觉爸爸对平房的感情更深,因为自从知道房子要拆,爸爸一直魂不守舍,他甚至想鼓动邻居抗拒拆迁。刘依佳不能确定爸爸为什么如此留恋平房,但她敢肯定,一定不是妈妈的原因,因为直到妈妈去世时,爸爸已经跟她分居了十几年。

掐着后腰,站在阳台上,看着昨日初开的粉色花朵,想想武晓媚多年不变的容颜和衣着,刘依佳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昨夜,武晓媚再次出现时,并没有采摘指甲草花,只是站在刘依佳面前默默地注视着她,眉宇间比以前多了几份忧愁,等了很久以后,她才幽幽地对刘依佳说:“小佳,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让爸妈和你知道发生的一切,可再以后,就由不得我了。”

这次,在刘依佳的梦中,武晓媚不再摘花,也不再微笑,她竟然第一次开口讲话,可刘依佳却不明白她说话的意思。

突然,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刘依佳转身回客厅拿起手机接听。

“叔叔。”

“你爸呢?他为什么关机?”

刘依佳淡淡一笑,说:“打麻将呗。”

“快,快,让他接电话!”

“好,等一下。”刘依佳穿过客厅,来到爸爸的房门前,打开门说:“爸,叔叔让你接电话,好像有急事。”

“他能有什么急事?不接,你告诉他,让他好好帮人修车。”刘雷生大声说。

刘雷雨在电话里对刘依佳喊:“快让你爸听电话,告诉他,天要塌下来了!”

“爸爸,叔叔真有急事。”刘依佳高声说。

刘雷生很不情愿地从麻将桌前站起来,走过来接过刘依佳手中的手机,把它按到嘴上大声问:“什么事?”

刘雷雨在电话里低声说:“哥,小声点儿,很麻烦的,别让佳佳听到。”

刘雷生不耐烦地穿过客厅,向阳台走去……

不一会儿,刘雷生惊慌惊恐地跑回来,对屋内跟他一起打麻将的三个人喊:“散了,散了,不玩儿了。”

三个人不愿意走,埋怨刘雷生不讲信誉。刘雷生从口袋掏出一叠钱,走到桌旁,“啪”一声拍在桌上,高喊:“拿去!走人!”

刘依佳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等大家走后,她问刘雷生:“爸,叔叔找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刘雷生把刘依佳推出自己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最后,他拎着一个旅行包走出来,低声问刘依佳:“你有多少现钱?全给我。”

“爸,你要去哪里?”刘依佳吃惊地问。

“快去拿钱!”

“你要去哪里?叔叔找你干什么?”

刘雷生突然红了眼睛,他扭头看一眼大门,回头说:“小佳,快把钱拿给我,我走后你问叔叔。”

很无奈,刘依佳只好回卧室拿了两千多块钱,一边递给刘雷生,一边说:“爸,你为什么突然要走呢?你去哪里?”

刘雷生不仅不回答,而且也不再看刘依佳一眼,他把钱胡乱塞进包内,就往大门口走。

刘依佳高声问:“爸,你带手机没有?”

刘雷生没顾上回答,就急匆匆地走了。刘依佳站在客厅愣了半天,才想起应该给叔叔打个电话,问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刘雷雨在电话中大声说:“你爸拎包走了?哎呀,那就严重了。佳佳,我马上收摊,过去看你,耐心等我。”

刘雷雨按门铃时,刘依佳已经在门后站立很久,只等着给他开门呢。看刘雷雨一瘸一拐进来,没等他在沙发上坐下,刘依佳就着急地问:“叔叔,出什么事了?爸爸为什么急着出门?”

刘雷雨在沙发上坐下,抬头看看刘依佳,又向大门的方向望一眼,转回头才说:“佳佳,不能再瞒你了,我觉得,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的。”

“为什么?谁犯法了?”

刘雷雨用舌头舔一下嘴唇,说:“你还记得武晓媚吗?准备车间武忠良的女儿,十几年前,小女孩带着一副球拍和两个兵乓球出门,从此便没了踪影。”

刘依佳赶紧说:“我怎么能忘记晓媚?我和她是同桌!她失踪,全厂的工人和家属谁不知道?但这跟咱们家、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佳佳,家属院西南角的平房拆了,今天推土机在那里翻出一堆人骨,是未成年人,另外……”

看着刘雷雨说话慢吞吞的,刘依佳急切地说:“叔叔,你快说,另外还有什么?”

“另外,还有一副兵乓球拍和两个兵乓球!我听说以后过去看,就在你们原来住的位置。工头已经报案,我打电话告诉了你爸,这不,他就跑了。”

刘依佳猛地跌坐在地板上,刘雷雨站起来,拖着残腿过去扶她起来,并说:“佳佳,别怨我,我必须告诉你实情,因为警察马上就会找上门。你想想,看到一堆未成年的人骨和一副兵乓球拍在一起,任谁都会想到失踪多年的武晓媚!”

刘雷雨把刘依佳扶到沙发上坐好,站在她旁边,说:“佳佳,你不知道,武晓媚走失那天,我在澡堂门口修车,小丫头跟我打过招呼,说要去找你。武忠良一家四处找孩子时,我和武忠良都问过你爸,他一口咬定没见过武晓媚,更不承认武晓媚去过你家。当时我只知道他撒了谎,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他杀害了武晓媚。”

“叔叔,晓媚不一定是爸爸杀害的。”

然而,刘依佳突然想起那个新砌的花池以及爸爸破天荒第一次洗的床单、枕巾和枕套。刘依佳感到惊恐万分,难道是这样吗?早上,她和妈妈走后,爸爸独自在家,武晓媚过来找她,爸爸对武晓媚做了不该做的坏事,怕事情败露,就残忍地杀害了她……

“一个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为什么敢杀人?”刘雷雨感叹。

是呀,刘依佳记得,乡下的舅舅每年春节都给家里送两只活鸡,每次都是妈妈亲手杀掉,爸爸总是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躲进屋里,既不敢看也不敢听。

“佳佳,你身体不方便,志强又不在家,给你婆婆打电话吧。”

刘依佳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听叔叔这样说,她更加紧张,连忙说:“不能告诉我婆婆!叔叔,你别走,陪我吧。”

“佳佳,依我看,八成是你爸干的,要不他为什么跑?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情过去十几年才败露,已经便宜他了!看看武忠良一家,这么多年,都过得什么日子?当妈的疯了,当爸的一夜白了头。我清楚,武忠良一直希望武晓媚是被人拐卖了,盼望着女儿有一天突然站在他面前。”刘雷雨眼角含了泪水,接着说,“我说呢,你爸本来脾气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性格?这些年,对我像对仇人一样,对你妈既刻薄,又冷淡,只有对你,还算说得过去。谁能想到,他竟然偷偷在家杀害了你的同学,还把尸体埋在院内。你想想,他天天看着那块埋着一具尸首的土地,能不担惊受怕吗?性格咋能不扭曲?”

“叔叔,求求你,别再说了。”刘依佳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因为爸爸突然逃跑,刘依佳不得不相信,叔叔讲的应该就是事实。

刘依佳记得,在她小的时候,爸爸的脾气特别好,即使是妈妈对他发脾气的时候,也是露出一副憨厚的笑模样。不记得从何时起,爸爸突然变了,变得既刻薄又冷淡,跟任何人从来不能好好说上三句话。好多年了,爸爸一直不敢一个人呆在家,无论是夜里还是白天,但有别人在家时,他却喜欢独处,还特别喜欢呆在阴暗不见光的地方,而且整天紧锁眉头,好像总在思考重大问题似的。

妈妈去世那年,刘依佳正好大专毕业,进了一家私企工作,半年后,和老板的儿子相爱,很快就准备结婚。看女儿出息了,刘雷生便提前两年办了退休手续。

一听说平房要拆,刘雷生表现异常急躁,紧张万分,好像离开平房就活不成似的,可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安静下来,高高兴兴地跟着女儿和女婿搬进了宽敞的楼房,从此,他就迷上了麻将,坐在麻将桌前,竟然露出了十多年不见的笑容。

那晚,刘雷雨照顾刘依佳喝了碗小米粥,然后对她说:“佳佳,你先歇着,我回家属院一趟。”

看着刘雷雨一瘸一拐地走了,刘依佳坐在沙发上,一直默默地发呆。

刘依佳万万没有想到,在小院内,在指甲草下,竟然埋葬着同桌武晓媚的尸体。难怪呀,武晓媚每年都会在指甲草花初开的夜里出现在她的梦中。想想爸爸,一个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竟然杀害了女儿的同学,还把尸体埋在自家院内。正如叔叔所说,每天看到那个花池,想想下边埋葬着的尸体,对于爸爸,该是怎样的一种折磨?能不让他的性格变形、扭曲吗?

刘依佳想起来了,指甲草花每年初开的第二天早上,她高兴地向爸妈宣布又一次梦到武晓媚时,妈妈总是感叹“但愿这孩子突然有一天能回来”,而爸爸呢,他从不肯接话,总是慌忙走开。

等到刘雷雨从外边回来,刘依佳背靠墙壁站着等他说话,刘雷雨告诉她:“佳佳,大家都在议论这事,都说是你爸干的。警察已经带武忠良去医院抽过血,咱们就等警察……”

没等刘雷雨把话说完,门铃突然响了,来人果真是警察,一共四个人。刘雷雨不让警察问刘依佳什么话,他也不让刘依佳开口讲话。

刘雷雨对警察说:“这孩子怀孕了,丈夫又不在家。她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很多。今天下午,我去过现场,看出是哥哥一家住过的地方,看到球拍,猜想尸骨一定是武晓媚的,便打电话跟哥哥讲了,结果他就跑了。”

一个警察说:“看来你的确就是知情人!DNA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我们现在来找刘雷生,是想跟他了解一些情况,他跑了,说明大家的猜测是正确的。”

其实,即使刘雷雨让她说话,刘依佳也不能言语,因为面对警察,她除了惊恐就是无语。

因为武忠良怀疑刘雷雨参与了掩埋尸体,所以警察当晚不得不把刘雷雨带走。其中一个警察告诉刘依佳:“如果你爸爸来电话,让他赶紧自首,告诉他:即使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找到他!”

志强从外地打电话过来,刘依佳没有告诉他发生的一切,只是强调自己很好,听志强说一周后才回家,刘依佳强忍着泪水说:“好,我知道了。”

这一夜,独自躺在床上,刘依佳一直在胡思乱想。想想武晓媚,猜不出爸爸究竟用什么手段杀害了她。想想妈妈,感觉她的病与死都源于爸爸的刻薄与冷漠。想想爸爸,终究不能理解,本来一个善良温和的人,怎么突然鬼迷心窍,做出如此不堪、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迷迷糊糊睡着后,武晓媚再次出现,这一次,她身旁多了一个女人,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女人拉着武晓媚的右手,武晓媚就用左手跟刘依佳招手,并慢慢地跟她说:“小佳,妈妈来接我了,不能再与你朝夕相处了,放心,我要去一个美丽的地方。”

突然,女人抱起武晓媚腾空而起,一道强光闪过,立即不见踪影。刘依佳被惊醒,竟然吓得一身冷汗,以后,她不敢再闭眼睛。在黑暗之中,刘依佳望着天花板发呆,一直等到天亮。

看着窗外已经发亮,刘依佳突然想到那盆指甲草,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以力所能及的速度奔向阳台。奇怪得很,花盆里的土依旧湿润,指甲草却已经凋谢。刘依佳不明白,这一夜,既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好好的一棵指甲草,怎么突然就死了呢?这时,刘依佳想大声哭喊出来,但她使劲儿用手捂住嘴巴,强忍住了。

刘雷雨不放心刘依佳,恳求警察过来看她。一名女警察过来,当面看着刘依佳打电话给婆婆,等到她公公婆婆过来,女警察才离开。

送走警察,婆婆转身抱住刘依佳,说:“傻媳妇,你肚里怀着孩子,遇到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告诉我们?怕我们小看你?你说,你爸犯罪跟你有什么关系?”

公公感叹说:“亲家公虽然脾气不好,可也是个善良的人。是不是出事前在单位挨了批评?或者跟亲家母吵架了?依我看,应该是一念之差,酿成了大错。”

听公公这样说,刘依佳才记起来。那是周五,在细纱车间做了多年维修工的爸爸,被一位刚从另一家纺织厂调过来的年轻领导狠批一顿,为此,爸爸十分窝火,吃晚饭时跟妈妈说:“如果不给我换车间,我就辞职!”

妈妈冷笑一声后,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说:“你弟弟因为腿残找不到工作,只能摆摊帮人修车。你如果辞职,别人还不笑话死你们?你离开纺织厂能干什么?去帮人补鞋吗?若那样的话,恐怕还不如你弟弟呢!”

爸爸立刻无语,他用力把筷子扔在桌上,回屋睡觉去了。

周六早起,妈妈突然要带刘依佳去乡下,爸爸不太愿意,反对说:“成天惦记着你弟弟,依我看,在你心中,你弟弟比我还重要。”

妈妈立即不客气地说:“我弟弟就是比你重要,气死你!”

爸爸再次无语,他不肯吃早饭,回屋躺着去了。妈妈拉着刘依佳走了,出门前,高喊一声:“我和佳佳周日回来!”

周日,刘依佳跟妈妈回到家,看见院子里晾着刚洗过的床单、枕巾和枕套,爸爸正蹲在新砌的花池边发呆。妈妈笑着说:“不错呀,不仅帮着洗床单,还给砌了一个花池。”

爸爸立即生气地说:“讨厌,少跟我讲话。”

看到刘依佳走近,爸爸才勉强笑了,见女儿手里有花种,就说:“种上吧,这土肥着呢。”

如今,在刘依佳看来,正是因为挨了领导的批评,再加上妈妈的挖苦,才使爸爸在情绪极其不佳的状态下,对武晓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几天以后,刘依佳从警察那里得到消息,通过DNA检测,已经确定在纺织厂家属院发现的尸骨正是武晓媚的。

虽然有公公婆婆在身边陪伴,刘依佳依旧觉得度日如年,等到志强从外地回来,刘依佳才倚在他怀里,痛哭一场。

志强已经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工厂,处理业务可谓得心应手,早已成为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年轻企业家。志强突然听说岳父十几年前杀过一个女孩,现在又逃跑了,也是惊得半死。

看刘依佳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差,志强一家人极尽全力安慰她。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刘依佳仍然没有得到父亲的消息,这些天,她时不时打一下父亲的手机,希望能跟他说上一句话,可每次都是关机。

一天中午,吃过午饭,淅淅沥沥下了一上午的雨,逐渐停住。躺在床上,刘依佳再次试着拨了一下刘雷生的手机,没有想到,这次竟然通了。刘依佳和志强连忙坐起来,志强按住她的左腿,小声说:“问他在哪里,劝他赶紧去自首!”

刘依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电话里传来刘雷生带着哭腔的喊叫声:“佳佳。”

刘依佳立即泪流满面,她哭着喊:“爸爸,你在哪里?这些天,你都在哪里吃饭?”

“佳佳,爸爸实在顶不住了……”

“爸爸,你在哪里呢?”

“佳佳,我在你舅舅家的小疙瘩地里,玉米地,通知警察来抓我吧,我没有力气去自首了。”

志强从刘依佳的手里夺过手机,急切地说:“爸爸,你在地里呆着别动,我通知警察过去,应该算你自首,我会替你请最好的律师。记住,爸爸,千万不要跑开!”

“不跑了,我就在这儿等……”

突然,电话断了。

志强看着刘依佳,一字一句地说:“通知警察,争取主动。”

志强拨通警察留下的电话,告诉他们,刘雷生现在正躲在赵庄乡赵庄村村东赵红喜家的小疙瘩地里,他一再强调说,是刘雷生自己要求警察去抓他的。

一个月前,刘雷生提着旅行包匆匆出门,他没敢坐任何车,步行走出市区后,就一头钻进了庄稼地。第二天,不知不觉,他来到了赵庄乡赵庄村村东赵红喜家的小疙瘩地,他熟悉这块土地,因为在这里,他帮忙干过农活儿。

一个月的时间,刘雷生一直在玉米地里躲着,这段时间,玉米几乎不需要人照料,所以没人知道这里藏了一个杀人犯。这一个月的时间,刘雷生靠玉米穗充饥,靠露水解渴。躺在玉米地,望着天空,无论黑夜还是白天,他无数次忆起十几年前那个可怕的周六。

刘雷生清楚地记得,那天,妻子带着女儿走后,他把头天晚上剩下的两盘凉菜端出来放在小院的饭桌上,又回屋拿出一瓶白酒和一个玻璃杯,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很快,盘子和酒瓶都空了,去院里的水管洗盘子时,刘雷生听到“哗哗”的流水声,突然一股莫名的恼火促使他用力摔碎手中的盘子,觉得不解恨,他又用脚狠狠地把碎片踢得满院乱飞。回到屋里躺在床上,觉得不解气,又没好气地用力把一个枕头扔在地上。

就在刘雷生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听武晓媚站在身旁问:“叔叔,小佳呢?”

刘雷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没好气地说:“回舅舅家了!”

“知道了。”武晓媚弯腰把地上的枕头捡起,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转身向外走,出门前,她回头抬起右手,晃动着乒乓球拍,微笑着对刘雷生说,“叔叔,再见。”

突然,刘雷生感觉武晓媚笑得异常妩媚,像个小妖精,令他的心一动。鬼使神差,借着酒劲儿,刘雷生对已经走到院内的武晓媚喊:“媚媚,回来,帮叔叔一个忙。”

武晓媚走回来,笑着问:“叔叔,帮什么忙?”

刘雷生立即跳下床,走过去插好房门,上前一把抱住刚刚十一岁的武晓媚,低头把嘴压在她薄薄的嘴唇上……武晓媚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尖着嗓子大声骂:“臭流氓!臭流氓!”

刘雷生恼怒起来,伸出右手捂住武晓媚的嘴……武晓媚更加用力挣扎,只要能发出声音,她就拼命大叫:“救命呀!救命……”

此时,刘雷生害怕极了,他使劲儿把武晓媚按倒在床上,用枕头狠命地捂住她的脸,然后,把全身的力气聚集在两臂上,紧紧地压住枕头……

生命异常脆弱,很短的时间,武晓媚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看着依然穿戴整齐的武晓媚,刘雷生清醒了,发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侵犯她,就用枕头要了她的命。看着武晓媚稚嫩的脸庞,觉得异常圣洁,根本不可能让他产生任何邪念。刘雷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会产生侵犯武晓媚的念头?

看着武晓媚的尸体,刘雷生吓得心惊肉跳,他越想越害怕。因为在家里呆着害怕,刘雷生便锁上房门和院门,急匆匆地走出家属院,任由武晓媚的尸体独自躺在床上。刘雷生跑到公园的一个角落呆坐了一整天,不仅没吃没喝,还吐了两次。天黑回来,一进家属院,就听说武忠良一家正在到处寻找武晓媚。经过澡堂门口时,刘雷雨问他:“哥,佳佳在家吗?武晓媚找不到了,早上八点多,我看见她拿着乒乓球拍说要去找佳佳。”

刘雷生立即吹胡子瞪眼对刘雷雨说:“瞎说什么?佳佳跟你嫂子回舅舅家了,我早上七点半就出门了,今天就没见过武晓媚!”

“哥,我八点出摊,先看到武晓媚去找佳佳,后来才见你从我身边走过。”

“你八点以后看到过我?瞎说!一定是你眼花了!”刘雷生生气地说。

刘雷雨正想继续反驳刘雷生,这时,正好武忠良走过来,他问刘雷生:“雷生,看到晓媚没有?我去你家几躺,门一直锁着”

刘雷生对武忠良笑笑,说:“佳佳回舅舅家了,我早上出门一直到现在还没回家呢。好好找找,那么大的孩子,丢不了。”

看刘雷雨想说什么,刘雷生赶紧说:“快收摊吧,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找你修车?”

武忠良悻悻走开,刘雷雨对刘雷生说:“哥,嫂子不在家,咱俩喝两杯,好不?”

“没空,我晚上有事,你回家自己喝吧。”不等刘雷雨再说话,刘雷生快速走开。

回到家,插好院门,进屋后又插好房门,看着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武晓媚,刘雷生感到无比悲凉。走过去拿掉盖在武晓媚脸上的枕巾,刘雷生希望她能睁开眼睛。刘雷生希望武晓媚活过来,然后,他一定设法争取她原谅自己,因为他必将没有侵犯她。刘雷生以为,如果武晓媚能够复活,他就能够回到从前的生活,可以继续做一个好工人、好丈夫、好爸爸,可事实上,武晓媚永远停止了呼吸,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这就让刘雷生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杀人犯。

刘雷生不知道如何处理武晓媚的尸体,他最初想趁着夜色用自行车运到郊外埋葬,可仔细想想,如果车后驮一具尸体,别说运到郊外,恐怕一出院门就会被人发现。思量再三,刘雷生觉得还是就地处理得好。经过反复思量,刘雷生悄悄扒开铺在小院的砖块,用铁锹刨了一个深坑,把武晓媚的尸体连同她带来的乒乓球拍和两个乒乓球,一起埋进了泥土中,接下来,他又把砖块铺好。第二天早上,刘雷生出门一看,觉得痕迹太明显,他没办法向妻子解释为什么要动铺在小院的砖块,想了想,他再次扒开砖块,索性在那里砌了一个花池。

担心床上会留下痕迹,刘雷生又急急忙忙把床单、枕巾和枕套全部洗了。

依刘雷生当时的为人,即使大家都知道武晓媚去找过刘依佳,刘雷生说没有看到过她,没有人怀疑他说了假话。刘家院内新砌的花池,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武忠良始终找不到武晓媚,一夜间竟然白了头,他的妻子更是深受打击,不久就疯了。

刘雷生呢,自此性情大变,对人没了笑脸不说,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躺在玉米地里,无论闭上眼睛,还是睁开眼睛,刘雷生都清楚,这些年自己内心承受的压力有多大。自从花池建起,在院内种上指甲草后,不像刘依佳,一年只会梦到武晓媚一次,刘雷生却是经常梦到武晓媚,在他的梦中,武晓媚总是脸色蜡黄,披头散发,泪眼汪汪地跟他说:“叔叔,为什么杀害我?还把我藏在你家,爸妈找不到我,该多伤心!呆在你家只有一个好处,就是每晚都能看到小佳,可我变丑了,怕吓着她,只能悄悄接近她。”

一听说武晓媚天天夜里出来看刘依佳,刘雷生吓得魂飞魄散。就这样,一到天黑,他就恐惧,怕武晓媚出来找他和女儿,他更害怕睡觉时一不小心喊出不该喊的话,让妻子听到起疑心,于是,刘雷生便故意跟妻子找茬、吵架,以便达到跟她分房睡觉的目的。

刘雷生跟妻子的感情越来越差,其实,他十分理解妻子的痛苦,可隐藏在他内心的恐惧使他无法帮她解脱痛苦,只能越发增加她的苦痛,最终,竟然让妻子在伤心和绝望中离开了他和女儿。

刘雷生更害怕看到刘雷雨,因为武晓媚被害那天,刘雷雨既看到过武晓媚,也看到过他。刘雷雨清楚地知道,他跟武忠良撒了谎,但刘雷生觉得,即使刘雷雨知道自己撒了谎,也不会怀疑他杀了武晓媚。即便如此,每次看到刘雷雨,刘雷生依然感到诚惶诚恐,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刘雷生便再不肯好好跟刘雷雨讲话,更不会跟他一起吃饭、喝酒,完全把他当作陌生人。

通知拆迁后,刘雷生更是坐立不安,他试图抗拒拆迁,甚至想找机会转移武晓媚的尸骨,可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邻居跟他说:“这是一座两千多年的古城,曾发生过无数次的战争,当年,我们这个家属院就建在乱坟岗上,拆这片平房时,肯定会发现古墓和很多散乱的尸骨。”

一听“乱坟岗”三个字,刘雷生立即想到了一堆白骨和骷髅,于是,他长出一口气,心想:推土机一推,武晓媚的尸骨跟那些无名尸骨搅合在一起,谁还会想到武忠良失踪十几年的女儿?

怀着侥幸的心理,刘雷生便轻松地跟着女儿和女婿搬进了楼房。

刘雷生记得,在平房居住的最后一天晚上,武晓媚再次披头散发地走近他,这次,她不再哭泣,而是对她冷冷一笑,慢慢地说:“叔叔,我在这里藏得太久,该去找妈妈了,我以后不再埋怨你了,因为一切都是命!”

这次,武晓媚离开时,一声声高喊着“妈妈”,刘雷生从睡梦中惊醒,不寒而栗。

住进楼房后,刘雷生不再梦到武晓媚,于是,他暗暗庆幸,终于摆脱武晓媚不灭阴魂的骚扰。可万万没有想到,推土机竟然把一堆未成年的尸骨和一副乒乓球拍一起推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正是那副乒乓球拍,让大家立即想到了失踪十几年的武晓媚,再看尸骨出现的位置,刘雷生能不原形毕露吗?

在纺织厂家属院,刘雷生一直以诚实忠厚被人称赞,即使跟妻子冷战时,很多人都认为原因在他妻子身上,大家以为刘雷生的坏脾气完全是被专横跋扈的妻子逼出来的,就这样,纺织厂任何一个认识刘雷生的人,谁都不会把他与“杀人犯”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即使现在,在玉米地躲藏了一个月,刘雷生仍然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成了杀人犯。在内心深处,刘雷生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杀过人,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十几年前,武晓媚确实死于他手。

因为想不明白,刘雷生只能一次次埋怨武晓媚:那天,我喝了一瓶酒,而且心情极差,你为什么要对我媚笑?这不是故意挑逗我吗?我侵犯你时,你极力反抗是对的,可为什么要大骂大叫?你可以低声恳求我,提醒我你是佳佳的同学,我能不放过你吗?

上午,突然下起的一场雨,让刘雷生彻底清醒,他不想再躲藏了,也知道终究是躲藏不下去的。雨停后,蹲在泥泞的玉米地,打开看一直裹在塑料袋里的手机,刘雷生不敢确定手机里还有没有电,正想看有没有信号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一看是刘依佳打过来的,瞬间,刘雷生下定决心准备面对一切。

和女儿通过电话后,刘雷生反而感觉异常轻松,蹲在泥泞的玉米地,他不再胡思乱想,闭着眼睛默默地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等到村长带着警察过来,在小疙瘩地,快成熟的玉米见证了一切,刘雷生仰天吐出一口长气后,乖乖地把一双手伸给警察。

刘雷生被抓后,刘雷雨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初冬,刘雷生被判了刑,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又一个春天来临,刘依佳已经接近临产。晚上,躺在床上,手摸高高隆起的肚子,刘依佳一次次低声祈祷:孩子,千万别出生在那一天,千万不要呀!

有一次,这话被志强听到,就问刘依佳:“你不愿意孩子哪天出生?”

听到志强这样问她,刘依佳含着眼泪默默摇头。

刘依佳跟志强商量,想选择剖腹产让女儿提前出生,志强反对:“在第一医院妇产科,大部分孕妇都是自然生产,剖腹产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刘依佳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等待命运的安排。

巧得很,在武晓媚的忌日,刘依佳在第一医院顺产生下一个女儿。听到女儿第一声哭喊,刘依佳忍不住高喊:“媚媚,原谅我们!”

两年后,刘雷生的刑期被改为无期,这时,刘依佳也拿到了一把新楼房的钥匙,就在原来平房的位置,二十五层小高层中的一套房,位于三楼。

看着手中的钥匙,刘依佳感觉内心异常痛苦。想想妈妈,她觉得苦不堪言。其实,那套平房是妈妈依仗自己的劳动所得,跟爸爸没有任何关系,因为爸爸的分房分数,早已加在以前爷爷奶奶分得的那套楼房上。如今,刘依佳不得不把新楼房拱手让给武忠良,这是刘雷生被抓后,刘依佳亲口许诺给武家的。

想想身处牢狱的爸爸,刘依佳知道,他此生很难活着走出监狱的大门,因为他年纪大,一直都有心脏病。

刘依佳拿着新房钥匙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语,志强劝她说:“佳佳,房子是身外之物,想想武晓媚年少丧命,想想那个疯了的母亲,想想武忠良满头的白发,舍了吧。”

对,不想别的,只想在武晓媚忌日那天出生的女儿,和那棵突然凋谢的指甲草,就令刘依佳能忍痛割舍任何一件身外之物。

看一眼天花板,刘依佳终于把钥匙递给志强,低声说:“你去送给武忠良吧。”

志强接过钥匙,在手中掂了几下,感叹说:“刚刚有人卖掉那里的一套房,95万。”

说完以后,志强感觉十分后悔,但他看刘依佳的表情异常平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作者简介:张变芳,女,大学教师,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在《长城》、《当代人》、《边城》、《世界文学》、《香港文汇报》和《中国当代爱情诗典》等杂志发表过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和诗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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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8 18:54:4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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