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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巴子
村头大桥边，住着一个疯子，疯子每天都在傻笑，见人就唱歌，虽然他口齿不清，但我依旧能够通过曲调大致分辨出来，他唱的是：“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做主站起来，我们唱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
四月的一天，我再次回到乡下的大桥边上钓鱼，在那里我又看见了疯子，如往常一样，他傻笑地唱着歌，看起来快活地像个活佛济公。虽然此时已是阳光温暖的春天，但疯子却还穿着冬天的棉袄，这棉袄破旧不堪，不知道他在哪块捡来的，他的腿似乎不太好，走起来一颠一颠的。我突然很想叫他的名字，顺便问问他为什么老唱这首歌，可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并不知道疯子的名字，只知道村里人都喊他老巴子，老巴子是在家排行最小的意思。
奶奶告诉我，老巴子其实并不是刚出生就疯的，说到这里，我已经从奶奶眼里读出了一丝岁月的遗憾。从奶奶的口里，我大致知道老巴子虽已年过六十，但曾也有过热血甚至是令人啧啧称叹的青年时期，据说，当时他是村里著名的荷乡诗人、少女偶像，也是个轰动全城的战斗英雄，而且曾受到过徐向前总司令的亲自慰问。
有关老巴子为何会疯，这至今都是村里人偶尔聊起往事时所一起讨论的热题。但这无疑是和他坎坷的人生经历有关。
在上世纪70年代末，在朦胧派诗歌的风潮席卷全国之前，江苏荷乡宝应这块美丽的土地上，就已经诞生了属于自己的荷乡诗人。那时老巴子刚读完高中，在县广播站工作，闲暇之时就喜欢写点诗歌，那会儿，大家经常能在广播上听到一个女广播员用那优美的声音朗读老巴子的诗歌，有时候，老巴子的诗歌还会在扬州日报上出现，以一个荷乡诗人的身份出现。而大家都知道，那女播音员便是老巴子苦苦追求的恋人，据说老巴子曾写下了99首爱情诗向她求婚，可是，这让很多少女羡慕不已的求婚行为并没有被立马接受。那年，全国高考刚刚恢复，女播音员那时正努力学习，希望考取北京的大学，借于此，她能够离开这个只有巴掌大的广播站，去看一看外面更大的世界。她对老巴子说，只要你能和我一起考上北京的大学，我就嫁给你。可惜，老巴子虽然读给很多书，写过很多文字，但他对考试那一套是完全不通的，尤其是那理科的数学。所以，考试的结果显而易见，老巴子并没有考上。和当时那个时代所有的年轻人一样，这俩人对世界、对各自的前途压根不知如何掌握，但他们内心里都充满着那个时代的真诚、善良和纯洁。据说，女播音员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曾把老巴子约到村后面废弃的草屋，把那精心保存的99首诗的原稿还给了老巴子，连同诗歌一起交到老巴子手上的，还有一只安全套，女播音员哭泣着对老巴子说：谢谢你把最美的爱情给我，我不能给你留下什么，只有我最好的年纪，我的初夜。说完，女播音员便褪去了她的蓝色衣裙和内衣，老巴子顺着播音员的脸庞往下惊呆地看去，一副美丽的胴体正在月光下初现，仿佛一个被精心打磨的女神的雕塑。老巴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可在那个时代，他何曾见过这场面，一下子跪在女播音员的面前，双手握住那对白鸽似的乳房，紧紧靠着播音员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但他一直没有脱下自己的裤子。后来，在女播音员走后的半个月之后，村里人便听说老巴子去当兵了。
1979年2月，女播音员正在大学的小树林里和一个学长牵着手散步，晚霞照在他们的背影上，像一张定格的照片。这时，老巴子已经上了前线，他所在的部队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老巴子喜爱沉默，有耐心，到部队不久，便被连长培养成了一个出色的狙击手。事实证明，老白子没有辜负连长对他的期望，在战争刚刚打起来时，老巴子便屡建奇功，多次靠他那精准的枪技射杀敌方军官。战争打了仅仅一个月，但就在他所在连队的最后一次战斗中，老巴子从瞄准镜里发现他的一个战友正在一个炮坑里往外伸着手，而此时他也无法联系上其他弟兄去去把那位战友救回来，所以他便放下枪，飞快地跑向那个炮坑，将被炮弹炸掉一只腿的战友拉了出来，可不幸的是，老巴子自己被流弹击中膝盖，但即使这样，他也忍住剧痛将战友救了回来。也正因为此，徐向前总司令后来视察该连队时，便亲自慰问了这位躺在病床上的小英雄。
战争过后的一年，老巴子一身旧军装，带着膝盖里无法取出的子弹一瘸一拐地回来了。此时的他精神焕发，人们在他脸上已经看不到当初失恋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被战场所磨砺出来的坚毅面庞。一开始，村民们均带着钦佩的目光把老巴子当作大人物一样看待，纷纷围绕着老巴子转，邀请老巴子到自家吃饭，听他细数部队里的那些真实故事。老巴子那时可真是志得意满啊，常常说过了头，喝的大醉，然后被人家搀扶着送到家里。
但这种好景并没有持续多久，后来，村里的年轻人大都跟着改革开放余温到外地赚钱去了。那年头，人们像疯了一样地去赚钱，而剩下的老巴子除了照料自己的藕塘，也就看看书打发时间了。闲来没事，他就拿着鸟枪去打鸟，常常有一群小孩子跟着他一起去打鸟，这时候，老巴子总不会舍不得向他们展现一下自己的枪技。每次，老巴子都能打好多只鸟让小孩子们带回家烧着吃。可后来政府又发了禁止打鸟的公文，还没收了老巴子的鸟枪。这时候，老巴子又无事可做了。我们知道，在这不久，老巴子又拿起笔开始写诗了，并且还写了他在部队的回忆录，从新兵连到上战场杀敌，再到退伍回家。
老巴子是个战斗英雄，但英雄真正的落寞、被忽视，是从村里一批批暴发户的回乡而开始的，因为那时所有人都去看暴发户带回来的漂亮衣服，还有那能放出神奇图像的电视机了。但老巴子始终不去，他总觉得自己才是风云人物，哪有他去羡慕别人那点臭钱的道理，所以他依旧在村里的道路上走啊，就这样来回地走。那时候人们似乎想把对战争的恐惧随着老巴子这个人一起遗忘掉，都不已不再邀请老巴子去做客了，因为那时他们已经开始看不起老巴子始终穿着那身破旧的缝了又逢补了又补的军装了，种种冷漠把老巴子气的直接把军装脱掉塞进了床底下。
自那之后，忙着赚钱忙着进城买房的人们已经无暇在意老巴子的生活了。直到有一天，开着车子回来的村长儿子发现坐在桥头中间坐着一个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疯子在傻笑着，嘴里还唱着歌：“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作主站起来……”，村长儿子看他挡住了车路，使劲地按喇叭，但那疯子却依旧旁若无人地在那唱歌，村长儿子气坏了，打开车门走过去狠狠地把他拉到一边，大吼了一句：“挡什么道啊。”当疯子抬起头傻笑着看向他时，村长儿子才发现这个疯子居然是老巴子。就在这之后，成为疯子的老巴子才又一次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但是老巴子，始终疯着，每天瘸着条腿沿着村子通向小镇的路来回慢慢走着，傻傻地笑着……
回去后，我询问了很多村里人有关于老巴子的事，后终于在老巴子的一个哥哥那里，打听到了可能是老巴子疯之前写下的最后一首诗，那首诗作于夏天的一个黎明：
我是谁?
灵魂无法被语言定义
一颗莲子
生于水流
来自泥土
我是次偶然
一个微小的数字
一个弱不起眼的词语
在广大的寂静中修炼
朝天空发力
问及我精神的土著
我是颗饱受苦难的星星
让过去成为武器
让未知成为希望
我是只贪恋梦境的游鱼
寻觅现实的耳朵
在海水中窃语青春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者
插上文字的翅膀
造访世界
关于未来我会有误判
我在祈祷
我继续坚守
关于生命还有很多话想说
可我将离开人间
死亡是我唯一的不幸
我想着也许老巴子至今还为他骨头里的那颗来自越军的子弹而自豪着，因为那是他成为战斗英雄唯一的遗迹。
----遮丑（2020.7.17，作于石家庄）
作者简介：刘星，笔名遮丑，江苏扬州人，1993年12月出生
电话：16652773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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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6 17:3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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