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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槐(长篇小说)(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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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 03:58: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二十回  练校场高波挫孙勇  渡渤海八路遇苏军
解放即墨城后,海军支队8月底返回莱西县水沟头,补充了由地方部队升级的五百名新兵,著名战斗英雄杨子荣就是从牟平地方部队转来海军支队的新兵。
高波随曲波到队部开会,首先知到了部队要去东北执行任务的消息,便抽空给家里捎了信,一封是写给爷爷、奶奶的,一封是写给父母的内容是:
父母大人安好:
    只从八月的中旬,我们的队伍便很快开到前方去了,我沒有捎家信。这里我们已经跟敌人战斗好几次了,儿的战斗经验也在初步提高。上次父亲来信说由于年纪大了,眼也花了准备不在教育战线上工作,我看这是不对的,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一些原因,但是仍然要为革命工作多多负起责任。
   父亲也曾看到报纸上登的日本已经无条件投降了,但在投降当中它们有的部队仍然不交枪,我们就要坚决彻底的把它们消灭掉,现在我们的部队从前方转到莱西,东北有新的任务需要我们去做。请父母大人放心吧,儿的思想是一切为了抗日,为了革命,为了保卫群众,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请大人把这个问题打通了。要知道现在一个青年人的决心就是坚决地消灭日本帝国主义,打败一切法西斯主义,把祖国建立一个独立自主、自由幸福的新中国。
    别不多说,祝父母、祖父母大人好好保重身体
                                      儿  高 波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七日
高波还给祖父母、玉兰分别写了信,他在给祖父母的信中,捎带转告请大嫂、瑞亭、泉亭好好照顾家中老人,在给玉兰的信中,请玉兰经常到他家去看看,等革命战争胜利之日,他一定会兑现参军临行分别时的承诺,早些回家和她完婚。
信捎走后,高波遥望东面连绵起伏的群山,那里有他的的家乡,有他年迈的祖父母、父母、弟妹、未婚妻,有他的民兵战友和剧团伙伴,他仿佛看见高卓臣老师、高洪昌队长、高普连团长向他投来期许的目光;他仿佛看见玉兰清澈的眼眸中对他投来深情、盼望的目光……高波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争口气,在部队好好干,干出个模样来,不辜负家乡亲人对他的厚望。
海军支队在参加即墨初战后,全体指战员士气高昂,部队很快就要渡海到东北作战了。因战前补充的五百新兵各项军事技能离实战还有较大距离,为了尽快提高部队的素质和军事技能,迎接更加艰苦的实战、恶战,支队领导组织全队官兵在莱西水沟头进行了大练兵,准备迎接新的战斗任务。
高波由于民兵基础好,参军前就多次参加实战,经过苦练战斗和搏击的技能已日益精进,因此被曲波政委派去辅导刚来的新兵,辅导范围不仅有四中队,有时还被借到其他中队巡回辅导。正是利用了巡回辅导的机会,高波认识了五百新兵中从牟平来的后来成为著名战斗英雄的杨子荣,两人还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也正是利用这次巡回辅导军事技能的机会,高波还结识了许多胶东老乡,其中有比他早一年参军的胶东公学的党员、二中队的支部宣传委员王学俭。
王学俭中等身材,方脸大眼,留着三七开分头,很有些书卷气。他的老家是海阳盘石店嘴子前村,离高波老家高家村只有几十里路。高波的父亲二先生曾在盘石店一带教过书,王学俭在盘石店念书时就听过高波父亲二先生的大名,虽然未能亲耳聆听二先生教诲,但由于自已的许多同学都曾是二先生的学生,对二先生的师德、学问早有耳闻,十分崇敬。
1942年秋天,王学俭要报考胶东公学(由共产党胶东特委创办),写了几篇报考习作,同窗建议他把此文送高家村二先生指点一下,这样考中率会高一些,王学俭欣然接受。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王学俭穿着学生装从咀子前村出发,沿着山路往西迤逦而行,穿过大薛家、下尹家等十多个村子,翻过几座草木葱茏的大山,走了30里路来到高家村。王学俭看着村头挺拔的大槐树惊诧不已,这难道就是同学们传说的名震海阳的高家龙头槐?王学俭围着峥嵘苍劲、几抱粗的大树干慢慢转圈欣赏,在亭亭华盖的树荫下流连往返,正在他忘情地欣赏大槐树的雄姿时,忽然从树洞里跳出一个中等个、身手矫捷、面庞英俊的小伙子,只见他纵身跳到树下的芳草地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友善地打量着王学俭。
“这位大哥,你是外来的吧?”
“是啊,我是盘石嘴子前的学生,叫王学俭,到此想找一下‘二先生’,噢,也就是高鸿臣先生,请教一下学问,请问这位兄弟,你是……”
“哈哈,怪不得,我看这位大哥穿着像一位学子,我叫高新亭,你要找的二先生就是家父。”
“啊,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大名鼎鼎的二先生就是兄弟的高堂,王学俭这厢有礼了。”王学俭说着抱拳施礼。
“王大哥言重了,请大哥坐下说话。”
高新亭一边忙不迭的抱拳回礼,一边伸手示意,两人就在龙头槐裸露在外的大树根上并排坐下。看着王学俭儒雅的外表,听着他对时局的侃侃谈吐,同样爱学习好上进的新亭好像见到了大哥海亭,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先论了年岁,王学俭年方19岁,长高新亭一岁。两人从国家大事、抗战时局到乡土人情、民风民俗,真是无话不谈,越说越投机,直到天近晌午,高新亭才突然想起王大哥的到来是找自己的父亲,于是说道:“王大哥,咱俩光顾说话了,你不是要找我爹爹吗?他到冷家教学去了,明日能返回,王大哥就在寒舍住一晚,明日再切磋学问。”
“噢,是这样,我准备报考胶东公学,写了几篇习作,想请老先生指点一下,既然老先生不在,我就不打扰了,这几篇拙作就烦新亭弟转给老先生吧,我过几天再来请教。”
王学俭说着从怀里掏出几页文稿交给高新亭,他谢绝了高新亭的再三挽留,两人在龙头槐树旁挥手道别。
过了数日,王学俭将二先生批阅好的几篇习作取回,仔细了解老师指点的精妙之处,反复揣摩,尽得要领。后来,在来年的胶东公学入学考试中,以优异的成绩高分考中,从此,王、高二人页结下了深厚的友情,龙头槐的初见也深深地留存在二人心底。
这次,两人又在海军支队不期而遇,真是高兴万分。平时训练、开会碰到一起,两人就在一起切磋技艺,谈各自的心得体会,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闲暇之时,两人相约在小河边、山道旁散步,谈谈人生和理想,回想起在三年前龙头槐下的初会,两人真是感慨万分。
通过收复即墨战役,高波在七班班长、老党员王振先的帮扶下,政治思想觉悟、实战经验都有了进一步的提高,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王振先瘦高个,国字脸,身手矫捷,老家是福山的,比高波大一岁,早参军一年,参军前就入了党,是福山区小队民兵队长,因实战经验丰富,参军后被海军支队四中队委任为七班班长,他为人豪爽,爱好武术,和高波非常投缘。
练兵生活十分紧张,首先是部队的作风训练,要求每个指战员在行动上要迅速,口号是:“三分钟人走屋子空!”早晨起床穿衣服、打背包到集合三分钟的时间,经过训练部队全体指战员都能达标了。另外还有“三三制”队形训练,就是部队在进攻时,以一个班为单位,把一个班划成三个战斗小组,在进攻时第一小组以火力掩护第二、三小组前进,当第二、三小组到达前方后,再由第二战斗小组以火力掩护第一战斗小组和第三战斗小组前进,就这样交替进行。攻城战术训练则是在操场上修了两个有2米左右高的“城墙”,“城墙”前面有一个独木桥,要求全副武装通过独木桥再爬上“城墙”。此外,还有拼刺刀训练等。
海军支队原起义战士因都是海军训练出身,对驾船、游泳、机械等专业技术比较熟悉,而对步兵训练则比较生疏。当他们看到八路军老战士及入伍的根据地民兵训练格斗、擒拿、刺杀,特别是展示武术功夫时都非常好奇。每当高波、杨子荣向大家展示螳螂拳、长拳功夫时,他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表达了由衷的钦佩。在老战士的带领下,起义战士经过艰苦训练,很快就掌握了步兵基本要领。
三中队有一个叫孙勇的解放兵,是蓬莱人,这个人二十五六岁,膀大腰圆,光头暴眼,是在解放万第时投诚过来的国民党兵。因他原来曾是赵保原的保镖,在东北伪满军队学过日本空手道,因此支队留下当武术教练。此人自认为武艺高强,对八路军的训练方法很有些看不起,认为太土了。他在辅导战士武术时稍有不满意,轻则骂两句,重则还上拳脚,为此,多次受到支队、中队领导批评,虽然改正了很多,但仍是积习难改。
一次,高波传达完曲波政委的指示回四中队路过操场时,正好碰到孙勇在辅导新战士练习擒拿,不由地站在一旁观看。九月的胶东,天气仍然十分炎热,只见孙勇打着赤膊,露出一身腱子肉,向围着他的几个同样打着赤膊的新战士传授擒拿功夫。孙勇指着其中两个新兵说:“好,就你两个,一个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一个在前面抱住我的腿,看我怎么摆弄开。”
两个新兵按要求做好后,孙勇又大声说:“都用点劲,别他妈像没吃饭一样!”两个新兵一个紧紧搂脖,一个使劲抱腿,孙勇双手握拳,马步微蹲,先吸了口气,然后突然一声大喝,只见孙勇猛地一个后躺,把后面搂脖的新兵压倒在身下,随着双膝蜷起,双手抓住前面抱腿的新兵双肩,突然双膝伸直,双脚猛地发力,把抱腿新兵直直地蹬得飞出一丈多远,仰面朝天,重重摔在地上,随后孙勇又一个平地旋转,掉过头来坐在搂脖新兵身上,一个锁喉憋得新兵蹬腿挣扎。
“真他妈无用,老子还没使真功夫呢,练了这么多天了,一点他妈长进都没有,就这个熊样,给个娘们都他妈弄不动!”
孙勇粗鲁地骂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看着两个在地下翻滚的新兵,向其中一个重重地踢了一脚,一边骂着,一边抬腿向另一个新兵踢去。
“脚下留情!”
孙勇只觉得脑后一阵风响,还未及回头,只觉得后背被人推了一下,身不由已,踉踉跄跄往前冲出几步,直到抱住练功的木桩才能停下。
“孙教练,教习武术应当点到为止,何况他们都是自已同志,初学武术不懂防身,你更应该爱护他们,哪能下此重手呢!”
孙勇抱住木桩正想发作,回头一看,原来是高波站在他身后,正紧皱着眉头满脸怒气地看着他,孙勇的一脸骄横顿时化作满脸奸笑。
“呵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高兄弟,他们这些人,没见过世面,有的是学生,有的是庄稼把式,不严点训训,哪能上战场呢,是吧,呵呵……”
“孙教练,他们都是阶级弟兄,不是战场上的敌人,你下此重手,是在训练他们,还是伤害他们?”
孙勇见了高波为什么气短了一截呢,原来收复万第时,高波和高家民兵冲进赵保原的司令官邸时曾和赵保原的贴身护卫有过近距离交手,功夫高强的高家民兵接连打倒十几个贴身护卫,就在高左宾和一个护卫斗得难解难分之际,躲在二楼的孙勇握着匕首凌空而下,对准高左宾当胸就刺。在这危急时刻,在一旁和对手捉对厮杀的高新亭(高波)见状,先一脚踹飞了自已的对手,然后大喝一声,一记扫堂腿把孙勇扫了个仰面朝天,一个猛虎扑食扑倒孙勇身上,攥住孙勇手腕猛地往地下一磕,匕首当啷啷飞了出去,接着一个锁喉把孙勇牢牢控制,孙用见大势已去这才乖乖投降。
虽说那一次孙勇败了,但他心里总是不服气,觉得自已是一时失手,现在虽然参加了八路军,但还是旧恨难消,总想有机会报复一下高波,给自已找回点儿面子,这次算遇上了机会。虽说对高波从心里有些打怵,但还是硬撑着头皮阴阳怪气地说:“高大警卫,我孙某向来不听邪,校场上不讲情面,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你要不服也上来过过招?”
高波冷笑道:“看来,你是在赵保原那里当保镖威风耍惯了,把那套臭作风带到这里来了!”
“咱们废话少说,今天就算是以武会友,咱俩儿来个三局两胜,怎么样?”
高波倒有些犹豫了,他倒不是怕孙勇,考虑到在这样的气氛下交手一旦失手伤及对方,如何向上级交代。
“你是不是怕了?如果胆怯了,现在就当着大伙儿的面给我陪个不是,咱就两拉倒,过去的账呢也就一笔勾销。”
大家议论纷纷,特别是原海军起义战士和许多老兵纷纷向高波喊道:
    “高波,这家伙太狂妄了,和他比试比试,教训教训他!”
“高波,这小子太牛逼,和他过过招!”
操场周围看热闹的战士们越积越多,四支队政委曲波和三支队政委王日轩也夹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事到如此,不由地高波不上场了,高波先把上衣脱掉,露出一身的肌肉,又把皮带紧了紧,沉了沉气,大踏步向朝着操场中间走去。
高波来到孙勇面前,两人眼光一对视,同时一抱拳,嘴里喊着:“请教了!”然后各退四五步,孙勇摆了个白鹤亮翅门户,高波则摆了个野马分鬃,两人随即转起圈来。突然,孙勇一个黑虎掏心,一记重拳直朝高波心口击来!高波心里想到来者不善,急忙扭身躲过,随即一记迎风掌劈向孙勇面部,孙勇只觉得一阵疾风扫过脸庞,暗叫一声:“不好!”躲得慢了点儿下巴上挨了一掌,孙勇只觉得下巴是先痛后麻,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不断用手揉搓下巴,亏了高波只使出五分功力,否则,孙勇的下巴就要废了。
孙勇哇哇叫着,双手握拳护住面颊,一阵小跑冲到高波面前,高波则弓步侧身,双掌直立,一前一后,面朝孙勇,淡定迎战,孙勇见无机可乘,只得又围着高波转起圈来。突然,孙勇左手照着高波虚晃一拳,趁高波招架之时,右手呼地伸出将高波脖颈勾住,随即转身头朝下,只听孙勇大喝一声,把高波直直地大背过头顶,随即重重摔在地下。全场惊呼起来,临时路过的王振先急得大喊:“这又是日本空手道的大背,高波小心!”
趁着高波摔倒在地,孙勇又想故伎重演,猛扑过去,双手合成鹰爪直朝高波咽喉叉去,
急得孙良贵在人群中大喊:“孙勇,你小子怎么下死手啊?”
王日轩政委见状大惊,正想大声喝止,被曲波笑着拦住。只见高波一个鲤鱼打挺,呼地马步站立起来,双掌生生推开伸过来的鹰爪,接着大喝一声,双脚腾空,一个侧踹,正中孙勇小腹,只见孙勇手捂着肚子,面部表情十分痛苦,蹬蹬蹬后退了五六步,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挣扎几次终究没能站得起来。高波也是脚下留情,如果踹到孙勇胸部,肋骨必定踹断,心肝必定受损,不死也要半残,因此只是踹腹示警,让他暂时失去战斗力罢了。
沉静片刻,全场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王振先一边鼓掌,一边大喊:“高波,好样的,这才叫以武会友呀。”
高波大踏步走到孙勇面前,一边将孙勇拉起,一边笑着说:“一时出手重了,还望孙教练多多包涵!”
孙勇弯腰捂肚,满面羞惭,连连说道:“多谢高兄弟手下留情,孙某技不如人,彻底服了。”
这时,王、曲二位政委来到操场中间,曲波向大家挥挥手,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王日轩对孙勇说:“孙勇同志,这就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技无止境,你要向高波同志好好学习。”停顿了一下,王日轩接着说,“你来到八路军这个大家庭,我们就是同志了,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这些新战士都是人民的子弟兵,高波同志说得很对,你负责训练的这些新兵都是我们的阶级弟兄,要爱护他们,体贴他们,不能用国民党军队那套欺压、打骂下级的军阀作风对待他们,希望你要加强学习,尽快改正!”
“是,长官,不,首长,我过去也是穷苦人出身,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转变作风,一定善待新兵弟兄们,我要向高兄弟好好学习!”孙勇红着脸心悦诚服地说。
曲波向高波说:“一时的输赢说明不了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希望你不要自满,要和孙勇同志及大家搞好团结,切磋武功,共同进步,搞好战备。”
高波连连点头,主动走向前去热情的和孙勇握了握手,两人还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时场上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1945年10月,水沟头忽然热闹起来了,大批从西南方过来的八路军、新四军部队络绎不绝地经过水沟头向东北挺进。目送着一批批北上的部队,战友们心急如火,互相询问我们到哪里去,什么时候走?只有高波心里有数。指战员们久盼的命令终于下来了,上级命令扩编后的海军支队即刻赴龙口,渡海北上,到东北去与国民党反动派争夺被苏联红军解放的大片真空地区。
在部队开拔前,高波所在的四中队和全支队一样,按照胶东习惯以班为单位,将炊事班发下来的白面和牛肉包成送行水饺,大家饱餐后精神抖擞地向龙口出发了。经过两昼夜的急行军,海军支队从南到北横穿胶东半岛,来到万马奔腾、热闹非凡的龙口港。码头上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的部队一批批登船,迎风破浪驶向北方。码头边停着10艘大帆船和三艘海轮,是专为海军支队准备的。登船前半天,在聆听了许司令员、田松支队长的讲话后,曲波给所属四中队作了战前动员。
曲波首先往南仰望了一下胶东起伏的连绵群山,在秋阳的辉映下,他显得意气风发而又豪情满怀;他又回头向北看了一下碧波万顷的大海,海上千帆竞渡,气势恢宏;他把头转回来,看了看席地而坐的四中队全体指战员们,把手一挥,神情激昂地说道:
“同志们,奉上级命令,今天我们四中队就要和全支队指战员一起渡过大海,奔赴东北战场,与国民党反动派争夺并接受苏联红军打败日寇解放的大片国土,我们要解放还在受敌伪、土匪压迫剥削的东北劳苦大众,肃清敌伪和土匪反动武装,建立新的人民政权!同志们,这次赴东北作战的任务是艰巨的,也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但是困难吓不到我们,因为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我们要把胶东根据地老八路的优良作风带到东北去,在那里生根、开花、结果!前进的道路虽然曲折,但前途是光明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为了东北劳苦大众的解放,为了消灭日本法西斯,打败一切反动派,就是牺牲了也是值得的,最后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高波激动地高举拳头,领着全场高呼:
“跨海北上,解放东北劳苦大众!”
“打败一切反动派,建立新中国!”
“共产党万岁!”
曲波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其间,多次被指战员们的掌声和口号声所打断。
指挥部命令开始登船,为了征途上的安全与保密,四中队和全支队一样一律换上便衣,武器弹药全部单独存在船舱里。四支队六百指战员登上五艘大帆船,高波陪着曲波政委登上最后一艘大船,渡船启动了,迎着波涛破浪前进。在船长室里,曲波正在和船长交谈,高波透过舷窗,看到码头和海岸线逐渐向后退去,胶东半岛上的群山越来越远,低空出现黛云,参差于山巅之间;日沉西海,天色渐暗,群山黛云难辨,变成模糊一片。高波向着家乡的方向,遥行举手礼。
“再见,爷爷奶奶!”
“再见,父亲母亲!”
“再见,瑞芝大嫂!”
“再见,瑞亭妹妹和泉亭弟弟!”
“再见,玉兰妹妹!”
“再见,美丽的胶东半岛!”
高波在心里念叨着,不觉眼眶有些湿润。
“高波,想家了吧?”
曲波的问话使高波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噢,没有,首长,我……”
“呵呵,第一次这么远离开家乡,想家是很正常的,不用不好意思,就连我也很有些思乡之情呢,不过,”曲波接着又说,“作为一名革命战士,我们要把这种情感藏到心底,转化为动力,把它释放到新的战场和战斗中去,怎么样,高波,有信心吗?”
“请首长放心,有信心!”
“好样的!”
船队驶出十几海里,北风逐渐大了起来,船身也开始颠簸。曲波感到胃里一阵翻涌,他知道自已晕船了,在高波的搀扶下,来到甲板上,走到船头,眼前白浪滚滚,水花扑面,舱内已传出战士们的呕吐声,曲波对高波说:“高波,马上传达,所有不晕船的原海军战士干部到甲板上帮助水手操作,让原陆军战士卧在舱内,减少晕船痛苦!”
“是,首长!”
高波立即将命令传达到全船,另外四艘船也通过水手旗语通知完毕,曲波回到船长室,走到正在观察前方海面的船长旁边。
“老大,这样的风几天能到对岸?”
船长看了看波涛起伏的海面:“五级以上的风浪,凭经验大概要连续三天三夜。”
“这样等级的风浪,船的安全保险吗?”
“可以保险。”船长信心满满地回答。
“那么顶头风呢?”
“航行时间需要加一倍。”
“帆船怎么会顶风前进呢?”
“划枪,用半蓬风。”
“什么叫划枪?”
船长用手比划了几个电周波似的弯曲线。
曲波明白了:“是蛇形前进吗?”
“是的!”
曲波对船长说:“现在你载的是人,不是货物,你要保证航行的绝对安全!”
“请首长放心,绝对保证安全!”
曲波又问:“弯来弯去,航线拿得准吗?”
船长满游信心地说:“熟道,不会迷航!”
曲波用望远镜观察其余的四条船,只见水手与原海军战士合作得很好,眼里现出欣慰的目光。一阵风浪拍来,船身一阵颠簸,曲波捂着胸口,身体也随着摇晃起来。
高波关切地说:“首长,您晕船了,需要休息!”
曲波点点头,两人克服着船的颠簸互相搀扶着回到舱内,可是在船舱内,由于地方狭小,感觉晕得更厉害了。高波也晕得不轻,他按着胸口对曲波说:“首长,我也要吐了!”刚说完,便俯下身子哇哇吐了起来,吐完已经是脸色苍白了。
“高波,快吃梨,越吐越吃!”
这个19岁的大孩子说:“我真是不能吃,不过,服从首长的命令,我吃!”他锁紧眉头,大口的咬着黄梨。
他这一吃不要紧,可能是条件反射,曲波倒大吐起来,高波把他咬了几口的黄梨,送到曲波嘴边,“首长,咱两一起吃,越吐越吃!”
旁边有几个战通讯员已经吐得爬不起来了,曲波和高波两人一边吐,一边吃梨以增强抵抗力,曲波开口说:“高波,咱俩今晚值班,让通讯员睡吧,睡了不知晕,叫他们少受罪。”
“行!”高波答道,又吐了几口,眼泪鼻涕一起流,可是他仍然顽强诙谐地说,“哎呀,我觉得肠子这下要吐出来,可是没出来,要再吐,非出来不可,首长,要是出来,你可给我塞进去,别忘了呀!”曲波苦笑着说:“放心,五脏六腑出不来,不过刷刷肠子罢了!”
可能是两人胃里的东西全吐光了,身上没有一点劲儿了,两人躺下来,却无法睡着。高波说:“首长,闲着太寂寞,咱俩儿聊聊天吧,这样也许会好一些。”
曲波笑着说:“好啊,聊聊吧,那咱就还接着刚才的话题聊。”
高波点点头,静静地看着自已的首长。
曲波说:“高波,远到海北,真不想家吗?”
高波说:“和首长同志们一起,也想,也不想。忙时不想,闲时想;战时不想,平时想;热闹不想,寂寞想。总之,不能不想,除非没有功夫想。”
曲波说:“那样到了海北就不想了。”
高波问道:“为什么?”
曲波说:“忙打仗,又热闹,没工夫想家啦。”
谈着谈着,连困带晕俩人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熬过了大半夜。傍天亮时,曲波要起身看看船舱里其他指战员的情况,这时,高波也醒了,他轻轻按住曲波说:“首长,您休息吧,我到周围看看去。”
高波来到战士们中间,由于晕船许多人半躺半卧,半睡半醒,为了排解寂寞,有的人在聊家乡,有的人在聊亲人,大家看到高波来了,一个战士说:“高波,听说你原来在村剧团待过,给我们唱一段解解闷吧!”
另一个战士说:“唱个歌也行啊!”
高波笑着说:“好啊,既然大家愿意听,那我就来两段!”
高波清了清嗓,然后嘴里哼着锣鼓家什,开口唱起了京剧水浒歌:
    沾水泊
    替天行道
    杀脏官
    铲土豪
    杏黄旗飘
    ……
    锵……锵……
“好,再来一段!”大家一阵喝彩。
“那我就给大家再唱一段咱们胶东的《秧歌剧》。”
船舱里响起了一片掌声,曲波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战士们中间,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警卫员,嘴里不由地说:“好小子,搞起宣传鼓动工作来了。”
只见高波先给大家鞠一躬,然后开口唱到:
“今年是一九四五年呀,高家村的秧歌来宣传,先问首长们一声好呀,再问同志们你可安?咚嘁咚嘁咚嘁锵,嘁咚嘁咚嘁锵……日本鬼子来作乱呀,八路军将士开了战,全国人民大团结呀,共产党领导人民把身翻呀!”
“好,唱得好!”
大家鼓掌喝彩,船舱里人声鼎沸,所有人的晕船情绪一扫而光。在高波的带动下,又有几位胶东战士即兴表演了家乡小唱,他们激昂热情,带有乡音的歌声冲淡了大家的思乡之念,也解除了晕船的苦恼,这深情的歌声冲破夜幕,越过波涛,回荡在大海之上。
第二天上午,观察员向曲波报告:“报告首长,前方海面发现巨轮!”
曲波和高波飞身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曲波身靠着桅杆,端起望远镜朝海上观察,巨轮一下被拉近八倍,看得清清楚楚,桅杆上挂的是美国星条旗,航向是从上海开往天津的,正好和海军支队的船队成九十度角。
曲波对高波说:“传达命令,各船航向不变,部队准备战斗,战斗打响后尽量驶近敌船,用机枪、排枪、手榴弹,扫清甲板,攀登敌轮!”
“是!”
高波立刻传达了曲波的命令,并迅速通过旗语兵向中队其它船只传达了命令。
战士们迅速拿起武器,登上甲板,所有枪口一致指向敌船,一个晕船的都没有了!
高波端着马枪趴在船舷上,双目紧紧瞪着敌船,越来越近了,用肉眼望去,星条旗下,连船上的走动的美国水兵,还有用苫布盖着的大型包装箱都能看清了。看来,这是一艘运输船,是美国主子帮助蒋介石向天津运兵和运物资的,敌轮无战意,没有理睬我方船队,径直开往天津方向去了。
一小时的战备解除了,这次实战锻炼真是恰到好处,不仅激发了战士们的斗志,还有效地缓解了晕船问题,船上的空气空前高涨,战士们轻松地谈笑着,一个原起义海军战士说:“政委这招儿真高明,这是陆军打海军的杀手锏!”
一个新参军的战士说:“我以为这下帆船要打军舰了,没想到美国佬跑得倒挺快!”
“是啊,这可是大姑娘出阁——第一遭!”
高波接着说“怕什么?政委的决心是帆船轻轻地靠近,用一大堆手雷就解决问题了!”
曲波说:“这种战法,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
“首长,为什么?”高波不解地问。
“这是因为,我们的帆船如果离远了,敌船发现我们有进攻意图,会用舰炮、机枪攻击我们,那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只有靠上去拼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敌船才会害怕,加之它有运输任务就溜之大吉了。如果我们是艘战舰,我们就要向敌舰猛攻,决不让美帝在我们的领海横行霸道,渤海是我国的内海。”
战士们的情绪更加高涨,纷纷问道:“政委,我们到了东北,是当海军还是当陆军?”
曲波笑了笑:“或者是海军陆战队,或者是陆军海战队。”
船上又时一阵哄笑。
曲波接着说:“作为一个革命战士,就得上什么山打什么柴,登什么舞台唱什么戏。”说着,把脸转向高波,“比方说高波为了给给大家鼓动情绪,大家想听京剧就来段《水浒歌》,大家想听胶东小调就来段《十二月》,是不是啊,高波?”
高波红着脸笑着说:“首长,咱这研究打军舰呢,怎么又转到我头上了?”
“哈哈哈……”
船上又是一阵大笑,轻松的气氛传遍帆船的每一个角落。
    第三天清晨,高波叫醒了曲波,说船长请他去一趟。曲波在高波陪同下,来到船长室,透过舷窗看到远处一片灯光,照得海面上五彩斑斓。船长告诉曲波,那就是大连港,接着又请示曲波:“首长,靠近海岸线走风浪会小一些,只是不知会不会安全。”
曲波思考了一下,果断的说:“已经航行两昼夜了,庄河那边还在等着我们呢,争取时间就是胜利,靠近海岸走,遇到情况再处理。”
船长立刻调整航线,向靠近海岸线的方向驶去。快中午时,船队接近小平岛,只见一艘巡逻舰迎风破浪,向着船队迎面驶来,巡逻舰越来越近,连舰上几个穿着白色海军服、碧眼金发的水兵也看得很清楚了。
战士们议论纷纷:“这又是美国佬来找麻烦了。”
巡逻舰来到船边,一个当官的对着船上叽哩哇啦的喊着,并不断地把手臂上下舞动。船长看了看,对曲波说:“首长,这不是美国人,是大鼻子,苏联人,他让我们跟着他们的船行进。”
曲波醒悟过来,这里是辽东半岛的海岸线,是苏联红军的海军势力范围,他下令船长跟随苏联巡逻舰行进,为预防万一,曲波命令高波带领几个战士持枪伏在船舷边。
船队跟随巡逻舰进了小太平湾,一靠岸上来几个苏联士兵,他们到船舱里转了转,发现了存放的武器装备,他们拿起来就要往海里扔,高波手疾眼快,上前一把制止,由于语言不通,双方怒瞪着。正在不可开交之时,一个苏联军官过来咕噜了一句,苏联士兵退到后面,苏联军官随身带的一个日语翻译哇啦了几句,正好中方随船也带有日语翻译,经过日语交流,苏方要求中方去一名首长,到岛上苏军驻地说明情况。曲波带着高波和日语翻译,拿着列宁选集、党旗、毛主席像、列宁像、斯大林像到了苏军驻地。进了苏军营房,一名炮兵少校和一名坦克少校神情严肃地接待了曲波一行。他们首先解释,因为到满洲是找日本人作战的,所以没有带中文翻译,曲波也立刻回应道,我军也是到满洲解除日寇武装的,所以也没有带俄语翻译。苏方询问曲波带领的部队是什么部队,曲波回答是毛泽东和朱德领导的八路军。两位苏军少校对视了一下,点点头,又向曲波索要证明,曲波让高波将带来的一大包东西交给两位少校看。
当两位少校翻检出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像时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之前严肃的表情一扫而光,他们看完全部的证明实物后听说曲波是政委,嘴角现出满意地微笑,炮兵少校竟张开双臂拥抱了曲波,嘴里连连说道:“达瓦里氏,达瓦里氏!(俄语:同志)”坦克少校倒了三杯葡萄酒,三人挽肩干杯,趁着酒兴,曲波带头唱起了《国际歌》,高波也随声附和,两位少校也用俄语合唱起来,一霎时,《国际歌》的旋律冲出营房,久久飘荡在小平岛的上空。
便餐之后,两位少校问曲波有什么要求,曲波考虑了一下说:“船队逆风航行,粮食已用完,还有一天多的航程,需要解决六百人的食品,烦请贵军协助解决。”
两位少校立刻派人开着卡车从大连拉来一些大米、面包、花生米,曲波委派战士们全数点收后,向两位少校表示由衷地谢意,双方拥抱告别,曲波一行回船,起航继续往庄河行进。      
船队贴着海岸线向西北向行进了两个多小时,前方又出现了苏联红海军更大的巡逻舰,          曲波拍着脑袋懊悔地说:“是我的不是了!”
高波急忙问道:“怎么了,首长?”
“是我疏忽了,在小平岛时,我就应该让那两位苏联军官向他们在辽东沿海的部队通告,遇到我们船队予以放行,这回又要费口舌了。”
果然,巡逻舰很快向船队迎面是过来。船舷边站着几位海军军官,一位一看就是临时拉来的穿便衣的老白俄翻译,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向我们喊着:“你们,大掌柜是谁?”
大掌柜?曲波差点笑了出来。这个多年没有听到的中国商行称呼,竟然在这个白俄翻译嘴里说出来了,看样子这个白俄翻译在东北也是做生意出身,把船队当做商船队了。
曲波正要回答,旁边闪过一连连长张继尧,他大声对着白俄翻译喊:“什么大掌柜二掌柜的,我们是共产党、毛主席的军队!”
让曲波意想不到的是,张继尧竟然向对方说起了俄语,随着张继尧的俄语介绍,几位苏联军官的脸色逐渐舒展开来。当张继尧指着曲波向对方说:“格皮丹(俄语:首长),政委!”
几位苏联军官脸上现出尊敬的神情,一位军官啪的向曲波敬了个举手礼,并说了几句俄语。张继尧向曲波说道:“政委,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跟随他们进旅顺基地,了解一下情况。”
事到如此,也只有先去再说了,曲波带着高波、张继尧和一位日语翻译上了苏军巡逻舰,来到了旅顺基地。
在基地司令部,曲波又拿出前次的一大包证明,这次接待的是一位海军上校,他礼貌地翻看着这些证明实物,只见他一边点头,一边抬起脸来,用深邃的蓝眼睛扫视了一下曲波。这次没有翻译,这位海军上校直接用生硬的汉语发话了,水平还赶不上老白俄翻译:“同志,政治委员,您的,什么,名和姓?”
“曲波。”
“你的,地方,什么来?”
“龙口。”
“什么,地方去?”
“庄河。”
海军上校用俄语做了记录,又看了看那一大堆证明,然后拿起电话,用俄语讲起来,看样子是向上级做汇报。等他讲完了,脸上现出笑容,和颜悦色地说:“政委,同志,我们的,放行;你们,什么的,帮忙的要?”
曲波忙说:“在小平岛,耽误了我们五个小时的行程,在这里又耽误了三个小时,请贵军通知所属海军和要塞部队,再不要发生这类重复盘查的事情。”
海军上校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小平岛,岸炮兵,我们,海军,联系的不好!”
曲波要求说:“我的船队行速太慢,为了补上耽误的时间,请贵军出几个巡逻舰向庄河方向拖航两个小时。”
“可以可以,哈拉少(俄语:好)!”海军上校笑着答应了。
拖航开始了,曲波、高波、张继尧在苏军的巡逻舰上和苏军水兵们用中俄参半的单词,交谈了两个多小时,快接近庄河海岸线了,曲波一行和苏军官兵相互敬礼、挥手告别,回到船上后,一路顺风,船行平稳。
曲波好奇地问张继尧:“你是掖县老根据地人,怎么会说俄语?”
张继尧笑着说:“政委,我爷爷辈在海参崴住过,我小时候也在崴子待过,所以会说几句。”
曲波拍了拍张继尧的肩膀,“真是艺多不压人,张继尧,今天多亏你了!”
“政委客气了,这点俄语底子,没想到今天还用上了!”张继尧腼腆地笑了。
曲波随即向张继尧请教了几句日常俄语回话,听着曲波别扭的发音,大家不由得都大笑起来。
经过三昼夜的航行,四中队五条船终于在庄河码头平安登陆了,战士们唱着、笑着,疲惫的神情一扫而光,精神抖擞地下了船,曲波的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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