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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范文科回到废城赵保元部队的驻地的第三天傍晚,松尾调来的援兵开进了高山镇。
援兵来了一小队日军、一个大队的二鬼子伪军,还有一些老百姓模样的人,拉骡马的、挑担子的十几个人,哭哭啼啼的。这帮子日伪军据黑脸伙夫说是从莱阳羊群、海阳行村一带调拨过来的,他们和松尾原有的人马合在一起,足有五六百人。
范香香一瞧这阵势,傻了,捂着嘴愣了有两袋烟的功夫儿,才缓过神儿来,她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好,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和他的那一些伙伴们可能要遭殃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给程珺送信去!也不顾不上写了,把她那个心腹长工找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要他立马走人去送口信,而且叮嘱长工夜晚就别回来了,随便上哪儿去住一宿都行。长工刚走不一会儿,日军就封锁了镇子,只让进,不让出,否则格杀勿论。
高地得到这个消息,也顾不上那名日渐好起来的伤员了,让程珺带着孩子,拉上彪子四嫚儿躲进大苇塘边上那草屋地窖里,一来躲躲风声,二来照顾一下伤员。他说将大黄放在屋外,如有啥子动静儿,就让彪子四嫚儿背上伤员钻进大苇塘深处。说罢,背上土枪向中石现奔去。
做晚饭时分,高地直接去了桂贞家里找到桂贞,说明情况,桂贞把手从玉米面盆里拔出手,一甩达,在身上擦巴擦巴,说:“快走!咱俩一个一个地去叫奎汉他们,反正大家都早就认识了!”
不一会的功夫儿,几个党员都聚到了村后山上,经过简单协商,他们决定集体连夜去青山送信,并看看能帮上啥子忙。于是,一行七八个人踏着星光再走花园沟,向青山奔去。
夏夜的花园沟,一弯鎌刀似的月牙儿挂在天空,满天的星星使劲眨巴着眼睛,沟谷里黑黢黢的,鸟兽的叫声不时传来,令人忽然汗毛乍起,心里慌慌的;那满山遍野的山花香味儿,也仿佛不似平日那般馨香。
十几里山路,他们很快走完了,来到青山村找到了青山地下党组织,他们一同来到马石店八路军司令部机关驻地。
程仲夏不在,去了林寺山东麓下的兵工厂了,凌云接待了他们,听取了高地的仔细汇报。凌云将这重要情报报告给了司令部机关主持工作的首长,首长用电台报告给许司令,许司令命令司令部视情况自行决定是否转移,可组织一次相当规模的阻击战,给日伪以打击。
高地、桂贞、奎汉等一干人请求分配任务时,凌云分发给他们毎人几颗手榴弹,又给了十几颗地雷,并交给他们使用方法和埋雷方法。最后告诉他们要做好三点,一是回去在敌人必经之路的花园沟埋上地雷,二是通知高山镇至青山一线村庄的村民做好反扫荡的准备,三是密切注意形势,必要时参加战斗。之后,这些人连夜返回了家里,分头通知沿途的村民去了,并相约第二天早晨带上家什去花园沟埋地雷去。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
松尾的日伪军吃完早饭后便开出了高山镇,沿富水河南岸的河南村、中石规一带向青山进发了。前边是伪军开路,中间是日军,日军后边是那十几个牵骡拉马、挑担的男人,最后边又是伪军殿后。松尾与另一个小队长骑在高头大马上,指手划脚地咋呼着,他身后另一匹战马上坐着范香香!看官,也许你要说,松尾比范香香还要骚吗?带兵打仗还要带上美人,莫非打着仗的空间还要与美人来个龙戏凤?错矣,大错特错!这风流寡妇范香香口无遮拦,把青山有关的一切都告诉了松尾,松尾是带她当向导来了。她本想撒个娇不去,松尾把眼一瞪道:“巴格,死啦死啦的有!”早已不是爬在她身上那时的笑模样了,整个一个凶神恶煞的杀人魔王,她哪里还敢不跟着走呢。
头半晌午时,这队鬼子来到了中石现村,把没得到消息和没来得及躲的一二十人,赶到河滩上,要这些人给他们当向导。
中石现人有个共性,粗野,不文明,但有血性,讲议气,最见不得欺人太甚的事儿!只要他们看着不顺心不顺眼的事儿,不仅坚决不干,而且拚了命也要与你血战到底,他们自老辈子一直到现在,男女老幼都是如此。有人说是这里水土硬,就出这么些只认理不认时火头儿的人儿,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想必是村风乡俗使然吧。
这些男女老少在河滩上与鬼子们撕打起来,结果都被鬼子们用刺刀给挑了,吓得范香香捂上双眼哭都哭不岀声儿了。
在这些死难的人里,就有余思跃的老母亲。
余思跃,有两个外号,一个叫“谎神”,一个叫“小和尚”,一人占有两个外号,这在高山镇恐怕是独一无二的。别人愿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叫那个俺都答应着,大名小名外名都是些符号,叫啥都是叫,虽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号不发,叫常了啥听着都是顺耳的,只要能少干点活、多吃点好的,身子舒服些就行啊!余思跃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余思跃心高眼不低,可惜沒生在那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家,不是送子娘娘送错了人家,就是管出生的啥子阎王爷之类的当官的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把他打发到这阳间来了。他妈生下他第三年,他爹就在一场暴雨中被霹雳击中一命呜乎了,剩下孤儿寡母过日子,原本靠着三亩二亩山岭薄地过活的人家,他爹这一走,日子的艰难就更可想而知了。可是,余思跃他妈信命,她常说人的命天注定,命里有不用求,命里沒有求也是白求。因而,在余思跃他爹走那年,她妈找瞎寿给他起了一卦,瞎寿告诉她说,你这闺女金贵着哩,只不过贵人不压重发,你要给她剃成和尚头,一直到她出嫁那年才可蓄发。余思跃他妈说,老神仙啊你弄错了,俺这是个带把儿的啊。瞎寿说,带把儿的更得这么做了,不然你就等着后悔吧。瞎寿,在高山镇人称“老神仙”,占卜相面看门子样样能干,哪位看官说了瞎子咋相面看门子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东西是不用眼睛的,瞎子点灯白费蜡就这意思嘛,他舞弄的灵不灵谁也不知道,反正人都叫他“老神仙”。从此,余思跃就剃成了光头,一直到他光荣了那天,“小和尚”的外号也就因这五冬六夏的光秃头而来的。
“小和尚”余思跃这人,长得的确是有点意思,头大,典型的瓜子脸,但这瓜子不太成比例,上半部太宽下半部又突然太窄,怎么也让人有点难以接受;眼睛大大的挺有神气的,有时直放光儿,只是眼睛下边两泡眼皮肿得也不是胖得有点出奇;尖尖的下巴到他光荣那阵儿也没长出一颗毛儿来;大高个儿,但有高矮没有粗细,人说刮二级风就够呛能站住了。可能是脑袋大的缘故,他从小道道儿就多,不管说啥话心不跳脸不红,都跟真的是一样的。有人将他说的话、办的事一落实,嘿嘿,都是沒影的亊,而人家却能让你心服口服地相信,因而他又得一郑重其亊的外号“谎神”,在高山镇能称上“神”级的人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十岁那年,小伙伴们结伴到山里去拾草,他提议得有人在看着扁担、网包、绳子之类的家什啥的,看家什的不用拾草,别的人一人多拾点给他就行了。别人一同意,他就赶快找来石片画阄儿,别人抓的阄儿都是一道横杠儿,只有他的是两道横杠儿,每次抓完阄儿报完结果大家都是将石片扔出老远,次次都是他坐享其成。直到有一天,在旁边看光景的一个大人插足进来,将每个人抓到的石片都收起来,才戳穿了他的鬼把戏,原来他抓到的石片上也只画了一道横杠儿。
十五岁那年秋天,庒稼拾掇完了后,“小和尚”回到家里对老实巴交又想把儿子含在嘴里、托在手心的老母亲说:“今儿,俺在大街上踫见一穿乡走街的先生,他说俺病了。俺一看,可不是呢,您看看!”说着,“小和尚”把自己的裤褪子撸到膝盖以上露出小腿,将小腿一放松,拍着软囊囊的腿肚子,腿肚子肉儿自然软里晃荡的。他妈可急眼了,这还了的,儿子是金贵的,千万不能有个闪失,否则对不住他那早走的爹,自己也没了养老送终的了。“孩子,先生说咋治啊?”“先生说是缺啥玩意儿,让每天炒两个鸡蛋,靠上去吃两月就好了。”“小和尚”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沒眨巴一下子,那才叫脸不改色心不跳啊。每天两个鸡蛋吃了一个月后,“小和尚”又把腿肚子撸给母亲看,稍稍用点力一蹬,再用手一拍说:“您看看,好多吧?”老母亲看看的确如此,看来这先生的方子还就真有效啊,还得接着继续吃下去。原来,“小和尚”知道他妈养的几只母鸡开张下蛋了。
这天早晨“小和尚”从下泊子回家去取豆种,走到村头碰上了本村爱说笑话的四大爷余克志,四大爷道:“唉,小和尚忙啥哪?别走,撒个谎听听!”
“谁还顾得撒谎啊!”“小和尚”认真说。
“咋啦?”
“下河河床干了,那鱼儿啊直蹦高呢,俺得赶快回家拿篓子去!”“小和尚”边说边跑。
妈妈的,俺先去也,等你拿回篓子,你四大爷早就抓一大堆鱼了。四大爷余克志美美地想着,一颠一颠地向下河跑去。
这天幸亏四大爷被“小和尚”骗到了下河,一个时辰后,松尾的日伪军扫荡了村庄。
“小和尚”那个后悔啊,毎次都叫上妈一同上山下地,这次因天热想孝敬一下妈,不想让妈送了命。小日本儿,还有那二本鬼子,俺操你八辈子祖宗,俺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妈妈的……
“小和尚”恨得巴不得扒了小日本鬼子的皮、喝了那二本鬼子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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