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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松尾这支驻扎在高山镇的队伍是从县城凤城来扫荡寻找胶东八路军的。小队长松尾是个极受军国思想毒害的战争狂人,他不仅战前就在中国游走各地了解、熟悉南北各家武术,是个标准的日本浪人,而且,他更能深刻领会天皇、东条英机、岗村宁茨等上层大人物的指示、命令的精神,别看他官职低,但其战争思想、战略部署、战斗经验绝非一般日军中层军官能比的。更令人可恨的,是在战斗中捉到俘虏,不管是国军将士,还是八路军、新四军战士,抑或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他一定要查找出会武术的人,然后,他同人家格斗,人家打不过他,就被他打死;人家能打过他,他就用枪打中你的腿、你的胳膊,然后把你当活靶子,一招一式地治你于死地。凡是被松尾这样打死的人,无不死相惨不忍睹!他来高山镇后,不仅想寻找八路军及其兵工厂进行偷袭,还有两个目的,一是这儿靠近马石山下的青山村,他想找到宫保田或者徒弟比试比试,煞煞螳螂拳的威风;二是想在高山镇找出宫保田师弟孙延昌的徒弟,一比高低,杀杀这里习武人的精神儿,让他们对大日本天皇及大日本武术俯首称臣!松尾很明白,现在各地战事吃紧,大日本皇军人员一天天在减少,东北的几十万关东军一个不能动,要留着等德国进攻饿国老毛子得手了再出兵苏联,与德国分庭抗礼。眼下,只能采用怀柔政策,利用国民党军队拉拢他们达到以华制华之目的。所以,松尾在得知八路军兵工厂在青山的情报后,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在暗中调动兵力,伺机进攻。
松尾从范香香口里知道她的同学程珺家里的长工兼情人高地是个武功高强之人,几次派人去“请”都无果而终。松尾恨得咬牙切齿,大骂高地八格牙路,发誓一定要会会这个东亚病夫。
程珺的爹娘把程珺骗回家里,是在程仲夏离开青山联中后,并不是他们病重,实则是让她回来嫁人的。婆家是河南村老高家大院的。这老高家大院是家财主,老财主省吃俭用在老河道南的大泊子置办了六十多亩地,这些地紧靠老河道沟,太涝,种别的什么也不收,只能种红高粱,收了高粱冬天烧高梁烧,所以啊日子过得很富裕。老高家大院生了三闺女都沒养活,又生了一个儿子,金贵得起小名叫四嫚儿,这四嫚儿长到三岁后得了一场病,从此就傻了,用现在的话说可能是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以后村里人就叫他“彪子四嫚儿”。这彪子四嫚儿大名叫高品,但沒人叫他,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满街地乱跑,说些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话。他人长得倒是挺好的,大高个,浑圆结实,白白胖胖的。在家人指点下,他能干点简单的活儿,比方挑水之类的。程家就把程珺许配给了老高家大院的彪子四嫚儿,说是从小说定的娃娃亲啊,稆珺也反抗过,沒有用,她爹说不能坏了规矩让人家指脊梁骨骂。
三月三赶庙会那天,程珺和她妈到庙会上去置办出嫁的东西时,被河南村恶霸地痞流氓高乐缠住了。这高乐也学过螳螂拳,霸道得狠,看见长得漂亮女人就动手动脚的,据说他那一宗一族的本家,谁家娶媳妇他都要去睡头一宿,否则就能让你过不下去,这不闻听范香香如何风骚都赶去尝了个鲜儿。程珺是青山联中的三枝校花之一,这么漂亮的人儿,碰上了大色狼高乐,是注定要有麻烦的。正当高乐要动粗时,高地出现了,他拍拍高乐的肩膀说:“兄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想找事吗?”高乐恨恨地问:“有你的事吗?”高地把头一扬说:“你说对了!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俺未来的少东家?”高地这一出现可算是救了桯珺一驾,等哭悲悲的娘俩要向他道谢时,他满脸无奈地摇摇手,看着梨花带雨的程珺叹了一口长气转身走了。
程珺从爹妈嘴里了解到了高地的情况。高地读过两年私塾,后又跟着宫保田的师兄弟孙延昌学了有十几年的螳螂拳,父母双亡后来到老高家大院当长工,专门种高粱、烧高粱烧儿。高地跟孙师傅学拳时,孙师傅就已经七十多岁了,人也发福了,胖得跟弥勒佛似地。一天,高地对同去学拳的高乐说:“师傅老了,我看他不是你的对手!你敢同师傅比比吗?”好胜而又无知霸道的高乐还真的上当了。到了东西六间房的拳房,高乐对盘腿坐在西边贴山炕上的孙师傅说:“师傅,俺想和你比试比试!”孙师傅说比啥算了吧,高乐高低不干,孙师傅无奈只能说点到为止,那想到高乐恶狠狠地朝师傅要害处痛下杀手,孙师傅只一招就将高乐踢到了六间拳房的东墙根下,师兄弟们用门板将他抬回了家,一躺就是三个月。后来孙师傅说那东西连高地一半的功夫都沒有,还敢向师傅痛下杀手,纯是自找的!他老人家根本不知是高地背地捣的鬼啊,他这是借师傅之手惩罚这个沒有德性的家伙。高地来到老高家大院的笫一年,老高家大院的一头猪仔跑出去,傍晚有人看见在村西头被一只狼拖去,高地去看时果真被狼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掩埋在大树底下的乱草中。第二天傍晚,高地早早来到大树下,等那只狼来后,只三拳两脚便将狼打死了,在高山镇传为佳话。这些事情以及三月三庙会上高地的英雄救美的壮举,让程珺对高地特别有好感,一直想去接近他,了解他。
程珺嫁到了河南老高家大院,彪子四嫚儿成了她合理合法的丈夫,那时沒有登记结婚这一说,有媒人之言、父母之命就够了。当天,当程珺领着彪子四嫚儿敬酒时,高地就喝自家酿的高粱烧儿醉死了三天三宿啊,啥也不知,也不吃也不喝,像死猪似地睡了三天三宿。
程珺嫁过来后,就接掌了老高家大院的内当家的担子和权力,因为彪子四嫚儿的妈在她过门后几天就去世了,原来就因她病得撑不住了才要程珺急急火火地嫁过来的。家里除了高地这一个长工外,还顾着几个短工,老财主带着短工忙外边的活计,彪子四嫚儿除了挑挑水外,就不知干什么去了。
开春播种后,高地就住在老河道南的大泊子,直到秋后收获了高梁,才会回到村里来烧高梁烧儿,烧一冬一春的烧酒后,第二年播种后又回到大泊子。大泊子那六十多亩涝洼地的上坡儿处有老高家大院三亩多肥地,在地头上盖有二间草房,房內盘有一铺土炕和一个土锅灶,中午东家送来三顿饭,晚上和早上烧火热饭热炕。屋里放着一杆老是装满火药的土枪,养着一只十分懂事的大黄狗,这是高地的两件宝贝。那叫“大黄”的狗,真是比人都灵怪,不仅能来回送信儿,还可回家取饭,取饭时将盛饭的包裹系在它脖子上就能带到大泊子。
河南村与河北村中间这条河叫富水了,它是五龙河的一条支流。五龙河是胶东一条有名的大河,由五条支流形成,在莱阳南部的羊郡流入大海。高山镇这段河流是五龙河的一个源头,它的上游由七八条从大山深处而来的溪流构成,夏季洪水到来之时,河水暴涨,橫冲直撞,汹涌而下。原来的河道就在河南村西小学堂西边,某一年发大水改了河道。原来的河道就变成了河沟,河沟两岸生长着一望无际的芦苇,一直到大泊子,与老高家大院的高粱地连接起来,足足有几百亩的样子,这就是高山镇有名的大苇塘。到了秋天,芦花紫白,高梁飘红,那景色真叫人看不够忘不了啊!苇塘深处的老河沟,鱼啊虾啊多得随便扒拉几扒网就能装一篓子。
去大泊子,必须要沿着老河沟走,穿过整个大苇塘。春天,芦苇长高了,人在里面就像掉连了大海里。尤其夏秋里,人走在大苇塘里,各种鸟儿虫儿鸣叫着,再加上风吹芦苇的唰唰声,直叫人头皮一扎一扎的满身起鸡皮疙瘩。让彪子四嫚儿去送饭,高家人不放心,害怕他掉进老河沟里或者出什么亊儿。所以,程珺就亲自去送饭,反正一天只去送一次,一次送三顿的。她第一次送饭走进大泊子,高地惊呆了,他说:“怎么怎么是你……这这太危险了!”程珺绵锦甜甜地说:“怕啥呢?有你哩!”从这第一次起,高地就开始带着大黄往后送程珺,一直送出大苇塘,再忙再累也是这样。尽管他送她时跟在她后面隔老远的距离,也不说啥,但程珺心里依然甜丝丝的,因为他这行动很在乎她的安危啊。这年秋天,也是芦花怒放、高粱晒米的季节,那天快到大泊子时,程珺被蛇咬了脚脖子,是大黄去地里咬扯高地的裤褪把他引过来了。他跑到程珺跟前,问明情况一把扯下她的袜子,俯下身子咬住蛇咬处狠劲地吸起来,吸一口吐一口,之后,撕下小褂的布边儿给程珺扎紧脚脖子,背起她便往四里之外的冷家庄子奔去,冷大先生说幸亏高地处理得得当及时,要不就会有生命之忧。一个有情有义的大男人这么对你,你就是个石头人也该感动的,何况程珺这个每天面对一个傻子男人的漂亮女人啊!那天,在那两间草屋里,程珺把自已小女最珍贵的给了高地!
那次以后,高地再也不让程珺去送饭了,有时他回村来取,一取就是几天的,有时他就让大黄回来取。程珺想他的时候,就用毛笔写个短信儿夹在饭包中让大黄带给他,吿诉他她要啥时候去送饭,他就会带着大黄在村西大苇塘里等着她。大苇塘里,老河道沟岸上,弯曲的小道,前边跳跃着大黄,程珺走在大黄和高地中间,眼前是绿的芦苇,紫白的芦花,耳边是虫子和青蛙的叫声,啧啧啧…
第二年麦收时节,程珺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孩子就像从高地脸上摘下来的,取名叫高良红,这名字的含义,只有程珺和高地心里明白啊!村里的人,还有老财主心里都跟明镜似地,但是沒有一个人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儿,也许是人们同情程珺的遭遇,也许是人们敬畏高地的威严。有了高良红这年的冬天,老财主病逝了,他临终前一手拉着高地的手,一手垃住程珺的手,眼睛直瞪着彪子四嫚儿闭不上眼,程珺说:“您放心走吧,俺不会亏待他的!”高地也使劲点点头,老财主才闭上眼走了。高良红四、五岁了,会叫人了,他就叫彪子四嫚儿爹,叫高地大爹,也只能这么叫着,又有啥法子呢?后来,程珺又添了个女儿,叫高芦紫,那模样子更像高地。
高地不仅是武术高手,身心灵敏,而且他还是一名地下党员,就连程珺都一点不知,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啊!大泊子小草屋里挖有地窖,外接大苇塘,一有风吹草动,他便将程珺、彪子四嫚儿、高良红兄妹接到这儿。人,一入大苇塘,吃的喝的都不缺,你小日本鬼儿人生地不熟的,能耐再大,也是没有咒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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