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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水河水哟,悠悠地流(中篇小说)(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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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0 05:42: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5】
   八十年代未,“富水建筑公司”开进了全国十四个沿海开放城市之一的烟台,准确地说这公司那时只能叫着建筑队哩。
   大凤、二凤都生了个儿子分别取小名叫改革、开放,断奶后,高倩看一个,高钰看一个,大凤二凤都随着公司去了烟台,依然做着从前的工作。
   尚大豹和三凤都参加了高考,尚仁壮让大豹报考建筑学院学习预算与施工技术,大豹说你想也叫俺去干你们那行当等着下辈子吧,结果考上了山东公安学校,后来毕业后分到烟台公安局工作。柳青让三凤去学企业管理,将来为公司效力,三凤说俺不愿在企业里干,更不愿在私人企业里干,俺看好的是事业单位,最后考入华东政法大学,毕业后分在烟台人民法院当了法官。尚仁壮问大豹跟三凤的事儿咋样,大豹说就柳家有姑娘吗?谁看中了谁就娶去。高钰问三凤说与大豹的事儿要定下来了,三凤说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大豹了俺就当一辈子女光棍儿。这两个古怪又刁钻的小三儿是没有希望了,也指望不上了,柳青和尚仁壮就把希望寄托在四凤与大獒身上了。所以当九十年代中期高考时,两人就按照老爸的设计,四凤报考了会计专业,毕业后在公司里任总会计,大獒报考了企业管理,毕业后也回到公司里负责着地产开发这一块业务。
   “富水建筑公司”在烟台拚打了十几个春秋,到二00六年早已是鸟枪换炮了。首先是公司扩大了规模、拓展了新的业务,公司更名为“烟台富水有限责任公司”,下设“富水建筑公司”由五个建筑队组成,各种建筑人材一应倶全,大虎任经理;“富水装修公司”,有一百多各种工人,集设计、装修为一体,大龙任经理;“富水建筑材料公司”,由十几人组成,经营着建材的批发与零售,与装修公司形成一条龙服务,大凤任经理;“富水二手房产公司”,由十几人组成,专门从事二手房产的交易,二凤任经理;“富水地产公司”,投资开发房地产,大獒任经理,两位董事长柳青和尚仁壮帮他搭理着,因为这块是公司的龙头企业。到二00九年,“烟台富水有限责任公司”已是一个资产达十几个亿的大企业了,也改成了股份制企业了,叫着“烟台富水股份有限责任公司”了。柳家、尚家都在城里买下了楼房,都是在一栋楼里在一个单元里住着,高倩、高钰两位老人成了专职的保姆了,照料着孩子们的吃用啥的。
   柳青和尚仁壮没有忘记杨迪秋当初的要求。每当种完地到了农闲季节,杨迪秋就跟着村人来到富水公司打工,来当小工伺候大工,柳青和尚仁壮就特意安排他到装修公司去,那里活儿轻快些,但钱是不少挣的。而每到吃饭时,他第一个跑到伙房,那眼珠子叽里咕噜地看那些馒头包子啥的,看啥?看哪个个头大,保准隔二里地他也能把那大的弄到手。做饭的师傅在包包子时,特意包两个大号的,不放油不放肉只放乱菜叶子加咸盐,不用说你也能猜到了又让他扒拉去了。杨迪秋第一次来烟台打工的一天,超市要修建一个地方,装修公司派一大工和他去干这活儿,干着活儿杨迪秋那眼珠子就沒闲着,东瞧瞧西望望的。等到中午收工时,他一个高儿蹦沒了,一会儿他就大的小的嘟嘟噜噜拿了一大堆东西,啥值钱就拿啥,光“茅台”拿四瓶儿,等走到收费处,人家让他开钱时他傻眼了,他说:“开钱?不是白拿吗?”收银的小姑娘一边叫保安一边嘟嚷:“你当到了共产主义了!”保安是-小伙子,过来二话不说先是啪啪扇了两个耳光子,又啪嚓一下将他摔一狗吃屎,幸亏超市负责修建那头过来才给他解了围。
   他捂着肿得老高的半边脸一瘸一拐地回到大龙那儿,要岀工钱,卷起铺盖不干了。妈妈的,城里人太欺负人了,别人拿东西行,俺拿就不行就得挨揍,这他妈的是哪家的王法?!走出装修公司来到车站买上车票打道回府,不受你们城里人的气还不成吗?坐汽车,加上这回总共才两次,来的时候坐在最后边啥子光景都沒看成,这次他坐在最前边,不光能看见车外的人啊树啊山啊啥的都往后跑,还能跟那卖票的漂亮姑娘说上话了。“姑娘,到桃村多少钱啊?”“五块!”“到郭城呢?”“十块!”“到高山镇呢?”“十五!”“到县城呢?”姑娘烦了,这人咋这样絮叨呢,沒好气地道“一样!”车到了高山镇,杨迪秋就是不下车,妈妈的,一样的钱,坐到俺高山镇才二百里,坐到县城可是二百六十里,俺非坐到县城不可,白坐他六十里!坐到县城下了车天都快黑了,扛上铺盖卷儿,往回赶,直到晚上十点多才走回家。
   二00七年冬初,杨迪秋在北山挖树坑,准备给苹果追肥。这苹果真是他妈的好东西,套袋的一二三等混级都能卖上三元一斤,俺这二亩苹果就卖了纯钱两万块,俺得好好上上肥料,明年捞他个三万四万的。他正美美地想着起劲地干着时,也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慌里慌张的中年男人,走到他跟前,又四处张望了一翻,这才气喘吁吁地说:“大哥,俺是河北那边过来打工的,在郭城给人拆房子,这房子能有三四百年了”说着,从腰里掏出四个金元宝来,“拆着拆着就拆出了这四个金元宝,大哥您看看一个至少有一斤重,这金子压称啊!”他接过来一掂量,啊哟俺的妈哟,一个少说也有一斤重,一斤是十两,一两是是……是五十克,一克是是一百几十块来的?这四个这是多少钱啊?!杨迪秋蒙蒙糊糊地记得他小姨子说她脖子上戴的那金项链是一百好几十块钱一克的。正当他正在计算这四个四斤多重的金元宝能值多少钱时,那中年男子又开腔了:“大哥,俺也不敢回郭城了,铺盖衣服也不要了!您看俺拿这东西路上太不方便了,叫人发现了就抢走了,不如您……”“痛快点说吧,得多少钱?”“少要少要,三万吧!”“两万!多一分也沒有!”杨迪秋不声不张地把中年男人领到家,抑制住浑身的兴奋细胞,去高山镇银行取出那卖苹果的两万元……后来,后来的事看官你猜也能猜得到:那四个金元宝是用四块生铁做成的,又在上面度上了一层锃亮的黄铜啥的。杨迪秋心疼得三天水米沒进一口,一直躺在炕上发呆,老在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小姨子听说后来到他家,一看他还在苦苦思索,上去对准他那屁股蛋子就是两巴掌:“操,占小便宜吃大亏的货!你心思天上能下馅饼吗?自己不出力去挣,永远啥也得不到!操,净干丢西瓜抓芝麻的蠢事,哪辈子能干点丢芝麻抓西瓜的人营生?!”杨迪秋早就爬起来站在那儿等着挨训,那样子活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立正站着,两手垂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柳青经常在公司中层干部会上说,咱都是农民出身,不能歧视农民工,不能做刚扔了要饭棍就打要饭的事儿,钱不能短了他们的,他们太不容易了,尤其像杨迪秋这样穷困的民工,更要对得起他们!至于像朱鼎书那样儿的人,公司活儿再忙也不要让他这样的人来干,这样的人不可救药,也不值得可怜,因为他们不知自己姓啥了,是十足的败家子!
   柳青的师兄老木匠朱福贵的三个儿子单干后专门给城里人打家具,兄弟三人那几年挣钱不少,在朱家寨是个手里有两个钱的主儿。这二木匠朱鼎书也不知咋地学会了赌博的方式——开拖拉机。开拖拉机也叫打拖机,就是使用一副扑克牌,最好是崭新的防止认记牌,有时将大小画儿(也有叫司令、叫鬼的)拣出去,有时放在里边愿替啥就替啥。每人最多就三颗牌,愿几人玩就几人玩,也有叫打三颗牌的。有啥子一杆枪、对儿、青一色、拖拉机、青一色拖拉机、豹子等,最大的是三个老A,也是最大的豹子。赌时先讲好规则,啥子交多少底、最少上多少最多上多少、看喜多少等等。二木匠就愿玩这个,看见玩这个的就像烟鬼看见大烟土、色棍看见大闺女小媳妇、酒鬼听见“酒”字那般兴奋、拉不动腿儿。他说,啥子赌法都能捣鬼儿就这个赌法不能捣鬼,怨各人的财运、命运是好是歹,他哪里知道高手儿都能全发成豹子或青拖,任凭你如何拾掇牌。
   后来,柳青的富水河建筑公司来到烟台,老木匠朱福贵的三个木匠儿子都跟着来了。二木匠在城里不赌,为啥?白天要干活,不干活你就滚蛋,因为这公司里也是一毛儿顶-榫的,不养活闲人的;晚上有时还得加班,他那爪子再痒痒也得忍住了,再说他心里也明白:在城里你挣这几个鸟钱敢去同那些赌爷赌吗?兴许咋把命丢了还不知道呢。所以,二木匠就老是想家里那几个赌徒,晚上做梦都是与他那些赌友在开拖拉机。他每次出来干装修活儿,咬着牙坚持最多半个月就要往回跑,编个借口向大龙要出工钱来,啥子老婆子宫瘤、老丈爷脑出血等等。回到家再编这个理由那个理由弄几个私房钱作赌资,假若这半个月能拿回家一千块钱咋地他也要窝下三百块。在家将钱赌沒了,再出去干几天活儿。那年进了腊月门了,把钱赌光了,再出去又到了傍年靠节的了沒地方干了。二木匠就躺在炕上也不吃也不喝,更不说话了,一憋气三天。他老婆问他咋了也不说,最后老婆给他一百元钱叫他去诊所看看。他拿着这一百块钱,揣在布袋里扶着墙走出家门,那样子好像连晚上也够呛能挺过去,不想转过他家房子后,这二木匠撒腿便跑咚咚地飞到了那常赌的窝儿,一下子把一赌徒扯下来说:“快快快,让俺造两盘,三天了可把俺憋死了!”结果小半个下午就把这一百块给人家另外的赌徒发了救济款了,回家告诉他老婆说全打吊针了,得的是啥子“美儿你死吧综合症”,赶明儿还得继续打。他这怪病一直打到快过年了才打好了,花了六七百才“治”好了。
   正月里,在一赌友家里喝酒,遇了-个半拉子神仙之类的高人,是赌友的亲戚。这高人看了看二木匠的面相,又看了看他的手相,摇头晃脑地说你这人该着是有福之人,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沒说明白,二木匠说可是啥是不是财运不佳,那人点点头,又问二木匠叫啥,二木匠说自己叫朱鼎书,那高人一听说这就对了你就该着财运不佳,朱鼎书朱鼎书注定了要输的它能有财运吗?二木匠一想对啊俺咋就沒想到呢,俺说打拖拉机老是他妈的输赢得次数就不大多!二木匠就询问破解的方法,高人说改名字改成朱鼎赢肯定财星高照,二木匠说不太好改吧,高人说先去派出所找人通融-下然后在大喇叭上一宣传就成了,并说拿出一千块钱这事包在他身上。二木匠家去同老婆商议改名之事,老婆也觉得朱鼎书这名窝囊就埋怨公婆当初咋就起了这么个丧门星名字,最后也同意改名。二木匠说改名得去派出所找人请客送礼还得另照身份证,最少也得两千块钱,最终二木匠又多弄了一千块赌资钱。
   名字还就真改过来了,二木匠从此就叫朱鼎赢,那朱鼎书就成了曾用名字了。据说那高人去找了一个镇上的干部帮着办了此事,只花了二百块钱请了请那干部和户籍员。二木匠名字也改了,赌资也有了,干脆就不外出搞装修了,只在家里看看庄稼或是到邻村帮人家干点苹果园的活儿,一得空儿就去赌窝开两下子拖拉机,没几天那一千块钱就输进去了。二木匠的老婆想名字也改了,撵他去外边干活又不去,干脆买一台粉碎机用手扶车带动着粉猪饲料挣钱。他老婆这计划的确可行,农村喂猪用的粗饲料是地瓜蔓、花生蔓,头年不干不能粉碎只能等到来年开春粉碎,手工钱一般再到年底才收上来,哪家也能粉碎个千八百斤的,每斤手工钱在一角四五分钱左右,你想干一春天下来能挣多少啊!于是二木匠两口子就买了台粉碎机就开张了。
   盛夏的-个雨天,二木匠去外村帮干果园活的那家主人打电话叫他去拿干活的工钱,总共三百九十块钱。二木匠穿上雨衣去了,正好看见人家几人在炕上开拖拉机,他说让俺也玩几把咋样,人家说行啊但是不准下炕,身上带多少钱玩多少钱再不够让家里人往这送,二木匠说行,心想三百九十块还能都输了一个不赢?开打后第-把牌二木匠就弄了三个A手里,二木匠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仿佛吸毒的正发作毒瘾时突然看见了-包海洛因,更像是吃上春药的淫棍看见了妖冶的婊子,开始时二木匠嘴里还哼着那小曲:“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啊比蜜甜……”十元十元地往上拋,上到一半时间仍沒有人撤出,妈妈的,你们的牌再大还能大过三个老A?三百九十块钱全抛上了,依然沒人撤出,二木匠这才发现自个脑袋瓜上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把崭新的六十块钱买的雨衣变作十块押上,还是沒人撤出来,他向人家几个人借人家不借,向人家高利息贷人家不贷,人家给他电话让他往家打电话叫家人往这送钱,他拿起电话打回家:“喂,老婆,俺这造了三个老A,钱不够了,快快快来送钱!”那头他老婆说:“你这个丧门星,送你妈妈的X吧!”咔嚓一声把电话扣了。二木匠光着头淋着雨回到了家,两口子又吵了半宿架。从此,老婆劝沒用管沒用打架还是沒用,只能加紧看管家里的钱。
   俗语说:赌钱的爪子,养汉的胯子。意思就是说这两码子事都是最最难以改掉的毛病。二木匠虽然在家里拿不到钱,但抽空儿拐弯抹角地又就去了赌窝儿。铁匠的孩会打钉,木匠的孩会砍錾儿,二木匠的儿子十八九岁了,不会砍錾儿却跟他爹学会了打拖拉机,这就叫基因遗传就叫像根儿,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儿子在青岛打工,把挣的钱全赌输了,最后将手机都押上去了,沒法子在那儿混了顺着铁路徒步走着回到了家。
   又一个冬天来临了,二木匠的闺女从威海回到家来要请二木匠去给她新买的楼房装修,听说高山镇的细木工板质优价廉,就给了二木匠三千块钱让他去镇上转转,如果的确如此就买一些带回去使用。二木匠在镇上转了一上午回来了,细木工板一张沒买回来,三千块钱全给赌徒们发了工资了!他闺女气得浑身乱颤颤,最后告诉他从今往后就权当沒养她这个闺女,连午饭都沒吃就回威海了。
   闺女走了的第二天,二木匠的老婆让二木匠开着手扶车到山里去把玉米秸拉回来。他开车走后,二木匠的老婆就开始拿起帐本去收粉碎猪饲料的钱。总共收了三家五家的钱,其余的全被二木匠顶了赌债!二木匠老婆气得爬在炕上嚎啕大哭,心想这日子还有法子过吗?还不如一死了之。这时,儿子回到家,说:“把要的粉碎猪饲料的钱给俺一些!”二木匠老婆哭着说:“百刺毛腚里掉不出滑溜虫来,你跟你那爹爹一个样,全是驴屎蛋子堵炮眼儿沒有个好子儿!”儿子说:“你啰嗦个啥,去看看俺爹去吧,连他妈的手扶车都输出去了!”二木匠老婆一听这话真是雪上加霜啊,正在发呆时,儿子冲上来就抢她包里的钱,母子撕扯起来,儿子狠狠地将其摔在地上,从她的包里掏出一把钱扬长而去……
   年关时,有人回来说看见二木匠老婆在牟平城里跟一老头在一起又说又笑地在菜市场买菜。正月里,二木匠在家里同儿子争抢卖花生的三千块钱,被儿子生生地掐死在家里,儿子也被送到了莱西监狱中去了,听说被判了死缓。
   这样的师侄儿,太丢脸了,人味儿沒有一点儿,所以柳青想起这二木匠就上火生气,就埋怨师哥不该生这个败家子儿!也就多次提醒尚仁壮要把自个的儿子看好了,别他娘的都出息成了二木匠这般赌鬼,事业就砸了,不光对不起胡姬花老师夫妇的美意和厚望,更对不住高山镇富水河两岸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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