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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邓小平复出后,全国开始了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袁不笑”老师被平反了,可惜老人家早已带着遗憾去见马克思去了,他最小的儿子顶班分配了工作,就在高山镇初中后勤工作,种种菜园啥的。范长河老师也被平反了,补发了全部工资,办理了退休。柳青的案件平反了,恢复名誉;尚仁壮的案件也被平反了,恢复名誉,补了三年的工分儿。李平安平反时,上边说是第二个张啥子新,敢于坚持真理,但评烈士不够,只能给他孙子安排个工作,所以把他孙子安排到县水泥厂去推水泥去了。有意思的是,来宣布决定的还是当初派人抓他的那公社革委副主任冷革命啊。
柳青觉得气儿喘得顺了,尚仁壮更觉得自己是无罪的,早已忘记了自已刚出来时那些经验教训啥的,腰杆儿挺得溜直,说话的底气十足,比没进去那时还足十倍百倍。大龙、大虎、大豹兄弟们也比原来精神了百倍,因为他爹没犯错儿,抓他爹那是“四人帮”抓错了。高钰、高倩和闺女们自然是高兴了,认为两家人同过去一样了,说话做事儿不比别人低半个头了。
有一天,范长河老师来到了尚仁壮家里,来感谢尚仁壮。他说如果没有尚仁壮当年揭发他被打成右派分子,依旧在学校里教书,说不准早就见阎王爷去了,因为他们年龄相仿的同事们一直在学校教书的一个也不在了,唯独他被打成右派回村里后坚持体力劳动还活到现在,并且一分钱也没少往家拿,还弄了个退休。尚仁壮羞愧得直想钻进地里面,一个劲儿地向范老师道歉,承认自己年轻糊涂做错了事儿。吃饭时,柳青在坐陪范老师,也是一个劲儿地检讨自己对不住袁老师,范老师很大度地说道:“也不能全怨你们啊,我们自己是有一定错误的。都知道三百六吃不够,为啥人家别人不说而只他袁校长说呢?我当时把毛主席的像坐在屁股下面,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再说,那是些政治运动啊,咱个人儿也掌控不了的,命运啊命运啊,后来你们两人不也是遭受过磨难吗?”尚大虎听完事情的来弄去脉,说道:“好事儿,再来个打右派的运动,俺也去弄个右派分子当当!”小三儿文革尚大豹一句把他顶得半天沒上来一口气儿:“就你那样儿的还想当右派,连左派都不够格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个眼镜戴着吗?哼!”
尚大虎别看嘴皮子耍得花花,还不到二十岁,庄稼把式的活儿那叫真绝。几年的功夫,赶马车、使牛犁地、用性口播种样样都是行家里手,真应了那句有知不在年高、无知空活百岁的老话儿了,他有心计,善于观察善于总结,更善于学习和动手实践,因而在柳家湾和柳家湾河北年轻一代中,他是庄稼把式中的佼佼者,无人能抵的。尤其割小麦那是他的拿手戏,是绝活儿。割小麦,一手挥着鎌刀一手要反手握住小麦,一齐赶着四垄小麦往前割,人的腿要蹲硬实了,屁股要抬起来,离地一尺半左右,割一把掖在腹部与大腿之间,够了捆半个麦个子时,找一把长的柔软的麦子一拧一别打起一个结,就打起了一个捆小麦的麦腰儿,然后将夹住的小麦放在麦腰上等着后边的伙计将他那半个麦捆子放上再捆起来,而且麦茬子要留得矮,最好是贴着地皮儿。两人一帮儿,速度快的在前边,分管打着麦腰儿,速度慢的在后边,分管捆麦个子。屁股抬不起来的,就像老牛拉破车,半天磨蹭不出地头去。尚大虎永远是割得最快的,百米长的地头儿,他从这头割到了那头儿,比较割得快的人也只能割到六七十米远吧。柳青生产小队与尚仁壮生产小队有三分之二的地亩邻着地边儿,大虎割到了地头儿,别人还早着呢,这时,尚大虎就走到柳青生产队的小麦地里来了。他先看看大凤在哪儿割,再看看二凤在哪儿割,看准了,这才动鎌了,他是先帮大凤割,完了与大凤一起再帮二凤割,正好割完再回到自己生产队这边儿另挑弦儿重敲锣鼓。这个时候,大凤就会很感激的,又是拿水又是递手巾啥的,嘴里也会说:“二弟,别累着,歇息着干啊!”二凤呢,干脆将脸转向别处,连看大虎一眼都不看,拿着草帽儿或手绢儿扇着风儿,其实她心里更高兴啊,你想大虎不光帮她姐妹俩完成了任务,他还是两个生产队最能干的人,她能不高兴吗?但二凤特烦大虎这张破嘴,总不给他好脸儿,也总想给他改一改这坏毛病,而大虎也真有点怵二凤哩。大虎回到自己生产队地里后,伙伴们取笑他,他就先四下瞧瞧,然后悄声说道:“妈妈的,你取笑啥?不是说‘小姨子有姐夫一半腚,大姨子管他妹夫弄’嘛?俺不帮大姨子还能去帮你吗?”你听听他这张臭嘴,无怪乎二凤烦他要治他哩。
尚大虎这一手地里的好活儿柳青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告诉尚仁壮这老二幸福尚大虎是个可塑之材有揿头儿,得带着他学瓦匠活儿,把他调教成一把高手儿,准能超过当年的大瓦匠高江。于是,尚仁壮就带起了二儿子尚大虎干起了瓦匠活儿,有活儿爷俩就出去干,没活儿就回到生产队里干,不出一年的功夫儿这瓦匠活儿大虎干得就胜过他爹尚仁壮了,尚仁壮说真的是他娘的富水河里发大水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啊!
实行联产承包责仼制的头一年秋天,柳青和尚仁壮两个生产小队都在靠大道的地里刨花生,那天柳青和尚仁壮都不在这里,大凤和大龙也不在,那个时候忙,一天早、午两顿饭都是拿饭在山里吃。干到半头晌儿,从东边走过一个姑娘,也不知大虎说了人家一句啥子话,姑娘火了,骂道:“好狗不咬道、咬道不是好狗!你这个妈妈没惹着你、没伤着你,你为啥乱咬道呢?”姑娘这一骂不打紧儿,尚大虎赖上去了,耍起了流氓了:“你既然让俺叫你妈妈,你就得让俺吃回你的奶奶!”拦着人家姑娘非要吃人家的奶奶不成,你说这叫啥子事儿?那姑娘也草鸡了,那东西是万万不能绐这小王八蛋儿的,金贵着哩。大虎得理儿不让人,把队里的人儿笑得满地打滚儿,直喊肚子疼哩。
二凤在那边儿看见这边儿在闹腾着,听明白了是咋的一回事儿了,把她气得脸都白了。停了会儿,她把自己队里的王嫂、柳嫂、胡婶、高婶都喊到跟前儿如此这般地说了半天,这几个三十六七岁的妇女笑嘻嘻地跟着二凤走到大虎这儿来了。二凤好言将那窘迫的姑娘劝走后,使一个眼色儿,五人一齐上前将大虎摁倒在地,摁头的摁头,摁腚的摁腚的,扯腿儿的扯腿儿,挣胳膊的挣胳膊,二凤将从王嫂那儿挤来的半碗奶汤子端在手中,捏住大虎的嘴巴,毫不犹豫地给他灌将进去,嘴里一个劲儿地骂着:“你个王八蛋,没捞着吃够妈妈的奶,俺叫你吃个够,省得你个王八蛋今日馋张的明日馋李的,灌死你个王八蛋!”灌完奶汤子,又指挥着把大虎“盖了一个土地庙儿”
你道二凤为啥窜通起几个妇女来治她这个从小订下娃娃亲的对象呢?二凤从心里喜欢他的勤劳、聪明、能干,也从心里特烦他这张花花的破嘴,更烦他一些不着调的行为,早就想着治治他,让他出出丑,促使他改掉这些坏毛病,就是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儿。二凤忘不了大虎那些不着调的事儿:前年村里排练《智取威虎山》,正月初一晚上演出时,大虎扮演一匪徒,杨子荣抬手一枪,后台人员摔一小鞭“叭”一响,他就是不倒,杨子荣又打一枪,后台再摔一鞭,他还是不倒。导演从后台伸出头悄声提示说:“大虎该倒下了,杨子荣都开了两枪了!”这家伙说道:“你们不铺麻袋,俺咋倒?过年都穿得崭新新的!”台下观众哄堂大笑,一出好戏让他给演炸了,二凤在台下恨得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撕巴着咬烂他。去年傍年做饽饽时,高倩把大凤、二凤喊过来帮忙,二凤和高倩在炕上做饽饽,大凤在下面正间地上锅台前弯着腰用红饽饽点儿给锅里那些大个饽饽点红点儿,正撅着屁股,大虎从西间出来一看大凤那饱满翘起的蒜瓣似的屁股,上去对准了“啪啪啪”就是三下子,边往外走边嘟嚷道:“透萱!”(柔软之意)大凤喊道:“妈妈,你看俺大虎弟弟,真是的!”高倩听见“啪啪啪”三下子,急忙说道:“幸福哎,别动啊,等着供养(祭祀祖宗)完了再吃啊!”这老人家误认为大虎在拍大饽饽呢。大凤能说啥呢,只有后来悄悄告诉了二凤,二凤那个气儿生大了啊!这个熊家伙咋得这么不着调儿呢?虽说大家一块儿长大的,将来大姐又是他嫂子又是他大姨子,虽说“嫂子小叔子要想处得好,莫讲大与小”,他也决不应该去拍打他不应该拍打的地方,那是人家大龙哥的才有权拍打的,这家伙到了非治他不可的地步儿了!这不今日给整上了。
从此,尚大虎老实了许多许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他也从中更了解到二凤是深爱着他的。大龙听说后说早该有人治治他了,大凤却说这玩笑开大了,二凤却把眼一瞪说谁跟他开玩笑?高钰和高倩却只是笑,一点不表态。柳青和尚仁壮互相看一眼,柳青说道:“二凤有老爹的威风,狠治他狗爹操的!”尚仁壮却嘟嚷道:“上辈儿受你的气,这辈眼看着又完了,不争气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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