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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前一天,胡姬花老师去学校开会了,学校布置游行庆贺的有关事项。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成大王!”此话一点不假,胡姬花老师刚走出教室门口,柳青就宣布为庆贺新中国成立他和尚仁壮要举行耍把戏(杂技)表演!
妈妈啊,这哪儿是耍把戏啊?这简直就是玩命!这两个活宝把课桌叠起来,再放上凳子,就够着教室里的房梁了。起先,两个人在梁上走来爬去的,几十年落积的灰尘有一指厚,弄得教室里纷纷扬扬的不说,两个人头上身上被弄得跟唱大戏似的,成了标准的二花脸了。后来不走梁攀柱了,又改成倒挂金钩了:他们用双腿夹住房梁,脑袋朝下,两手脱梁,在空中舞动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光同学听不懂他们说的啥话,恐怕他俩也不知自己念叨此啥词儿。
胡姬花老师开完会回到教室,推门一瞧,差点吓掉魂儿,捂着嘴儿呆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她轻声细语地将柳青和尚仁壮哄下来,揪着耳朵就数落起来。揪柳青时,柳青没敢动弹,疼得呲牙咧嘴的,杀猪般地干嚎起来。等到小胡老师去揪尚仁壮时,这楞头小子反手把胡老师的胳膊握起来,一扭一推,把个苗苗条条的小老师推了个横仰八叉的,这不不算,他双手掐着腰板儿说道:“这么俊的大姑娘,给俺当媳妇吧!俺就看着你最俊,比镇上演喜儿那人俊多了!”
胡姬花老师爬起来,捂着脸嘤嘤地哭,那瘦削的双肩一抖一抖的,这时有胆大的同学去把教务主任叫来了。教务主任是个男老师,姓袁,人高马大的,脸上半年不见半点笑模样儿,柳家湾和柳家湾河北的人都说袁老师能笑那非得驴上树公鸡下蛋不成,因而人们背地里都叫他“袁不笑”。这“袁不笑”看看那两个活宝耍把戏时搭起的“戏台子”,再瞧瞧小胡老师正哭得花枝乱颤,那本来就不笑的脸更加铁青,上去各朝着他俩的小腚啪啪就是几脚,然后一手提搂着一个,活像老鹰捉小鸡儿,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们提到了教务处办公室。
外強中干的尚仁壮差点被吓尿了裤子,还没等“袁不笑”开审,他就像竹筒里倒豆子稀哩哗啦地全招了,把幕后策划者柳青给供出来了。原来,前几天柳青和尚仁壮到北山里去摘人家的柿子,被人家柿树主人儿当场抓了个正着,人家威协他俩要去学校告诉他们的老师。当人家问他们老师叫啥时,尚仁壮一个“胡”字还没出口,就被柳青踩了一下脚,疼得他呲牙咧嘴地叫唤了半天说:“反正是最俊的那一个!”回家的路上,柳青问尚仁壮怕不怕胡姬花老师,尚仁壮说:“啐,怕她?她那么俊,比镇上演喜儿那姑娘都俊,有啥可怕的?给俺当媳妇才好哩!”柳青问道:“这话你敢在胡老师当面说吗?”尚仁壮拍着胸膛说:“只要你在跟前,俺就敢说!”于是两人商议哪天找个茬子气气胡老师,进行一下验证。
弄清了事情的来弄去脉,“袁不笑”也笶了,他笑那尚仁壮的天真和直率,更笑他的幼稚;他又生气上火,生气这两个小家伙歪心思多,上火他们连着干了偷摘人家柿子、密谋气老师、上梁耍把戏、对老师耍无赖一系列的坏事。于是,每人小腚上又挨了两三脚,最后把家长老子也召来了,两个人回家后又挨了一顿庄户孙揍才算了事。多少年后,尚仁壮说想当年惹了祸挨揍,根儿都他娘的在你柳青身上,柳青却说那是因为你缺心眼子彪乎乎的二百五才挨得揍。
其实,他们两人说得都有点道理,一个心眼子多,出谋划策;一个甘愿当枪被人使!等到事情败露了,两人又一起挨揍。
五一年正当抗美援朝时期,高山镇又进行了第四次土地改革(前三次分别是1941年、1943年、1947年)。在这次土改中,人民政府又镇压了一批罪大恶极者,其中有两个人民愤很大,一个是恶霸高乐,另一个是曾镇压过共产党人起义的四区区中队队副于善坤。前者在村里无恶不做,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他自己族里有人娶妻结婚,他必须要去睡头一宿觉,把人家新娘子糟踏个够,否则这家人家就不用再过下去了,等着六畜不兴、家破人亡就行了,是实足的恶霸。后者,当初在郭城四区区中队当副队长,共产党员蜜蜂涧人于连江带人砸了高山镇的局子揭竿而起,处决了三王家一个大地主后拉队伍到马石山前的尚山村休整,被郭城四区区长于国英、区中队长于善坤带兵包剿了,而后将于连江的头割下来挂在高山镇每个大村子示众,长达几个月,光挂在柳家湾就有二十多天。当时四区副区长于善坤的叔伯兄弟于乐滨劝他要看清形势给自已留条后路,他却死活听不进去,结果就成了屠杀共产党人的刽子手了。
人民政府在枪毙这些反革命分子时,先要进行公审,参加公审大会的人那真真是人山人海啊。这天,尚仁壮手拿一根柳条,从人空中穿插进去,一个高儿蹦上台子,抡起柳条儿朝着高乐和于善坤就狠狠地抽打起来,一边猛抽,一边愤愤地骂:“妈妈的个X的,俺叫你们这两个反革命再欺压人民群众,你们罪有应得!”他这些话是把自己的话和会场上高呼的口号结合起来的,也算是一个发明创造。他这一行动把当时主持公审大会的干部、公安人员都给弄蒙了,待人们缓过神儿时,他还在起劲地抡柳条呢。后来,尚仁壮被公安人员制止并被看管起来,让村里的干部去领回来了,回家后又被他爹揍了一顿,他还质问他爹揍反革命有啥不对,他爹一边揍他,一边说你揍他俩反革命对俺揍你小子也他娘的对,他牙根儿不知这是扰乱共公秩序。
原来,这又是柳青使嘴儿,尚仁壮跑腿儿。那时候,人们的阶级意识颇浓,阶级斗争的精气神儿很高涨,对阶级敌人恨之入骨啊!挖出一个杀害过起义的共产党人的刽子手,人们又怎能不想千刀万刮之呢?再说,柳青和尚仁壮与那高乐还有一段私仇呢。他两人上二年级那年春上割麦子前,在富水河里捉鱼儿。他俩找一水浅的地方在下游用石头拦成一道小河坝,上游用泥沙拦挡起来,把水流儿避到旁边流去,上下左右都被围挡起来的那块河床,很快流干了水儿,白鲢、黄花、小黑穂、趴趴姑、小鳝鱼等名种小河鱼儿活蹦乱跳地蹦跶着。正当两人拣捉小鱼儿时,上游游下一群半大的小鸭子,呼拉一下子跑进他们的鱼场欢畅地吃起现成的鱼儿来了。两人放下捉小鱼儿的活儿,开始驱赶追打鸭群。别看是半大的鸭子,连飞带跑,满河床乱蹿,他们一时半时既打不着又捉不着这些鸭子!孩子的不怕事儿的豪气被逗引起来,鱼也不顾得捉了,目标只有一个:捉打鸭子!于是,那段河床里,两人飞将起来,把鸭群撵得满地儿乱蹿,最终一人捉到一只鸭子。尚仁壮问:“咋弄呢?”柳青把眼皮一翻说道:“咋弄?他娘的,竟敢来抢老子的胜利果实,不劳而获,跟‘蒋该死’一路的货,杀头,埋了!”于是,一人按住一只鸭子将鸭子头放在石头上,另一只手拿起石块硬生生地将鸭子头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埋进河床的沙里。尚仁壮意犹未尽,竟将埋鸭子处堆积起一堆沙包,找到一块长条石板,说是要给鸭子立一块碑。这家伙在石板正面用装在布兜里的石笔写上“鸭子之墓”四个大字,又在右下方写上“尚仁壮、柳青立”的字样,郑郑重重地立在沙包前。柳青说:“神神道道的家伙,要立,你自己立,把俺的名字擦掉!”在柳青的逼迫下,尚仁壮唾着唾沫将“柳青”两个字擦去了。傍晚时分,高乐满河床找他家开春刚养的两只半大鸭子,听人说看见柳青和尚人壮两个孩子在河床里撵捉一群半大鸭子来的。这个昔日的恶棍气哼哼恶狠狠地来到柳青家里,看那架式,也不叫是新社会了能活劈了柳青,柳青的爹照着柳青没头没脑地就是两巴掌,疼得柳青抱着头就嚎:“啊哟,俺的妈哎,可疼死俺了!那是北岸尚仁壮干的,他打死了鸭子,还给鸭子立了碑呢,不信,你们去看看去,就在‘媳妇炕’(河北岸边一块大青石)对面的沙滩里,啊啊……呜呜……”他这一供出真相,尚仁壮又挨了他爹一顿好揍。两人的爹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树叶掉下来害怕被砸破了脑袋,儿子惹这么大的祸,对着高乐又是作揖又是赔不是,最终毎家赔了高乐一只大鸭子的钱才算了事。
如此之仇恨,不仅柳青忘不了,就是尚仁壮也记在心里,所以要开高乐的公审大会了,柳青就鼓捣着尚仁壮演了一出好戏。私报公仇也好,公报私恨也罢,反正他娘的是出了这口恶气,柳青就这样安慰尚仁壮,尚仁壮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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