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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狗东西(短篇小说)
我写散文,没人稀得看;我写小说,有人说还像那么回事儿。于是,我一气之下就把我原来写的一篇散文改成了这篇小说。我自己的文章胡造作呗,反正我也不大要脸儿,嘻嘻……——作者题记叫我们狗东西,是我爹叫的。他叫我们兄弟姐妹的时候,总是喊“狗东西们”,我爷爷就训斥我爹说,他们是狗东西你是啥?我爹就把那只独眼一瞪说俺是狗东西们他爹呗。根据我大哥研究的结果说,我们这些狗东西都是我爹和我妈造的,我爹是我爷和我奶造的。这是我大哥晚上睡觉前说的,他说这事儿谁也不准乱嚷嚷,谁嚷嚷出去就揍谁。我心思了半宿实在是搞不懂,第二天上山拾草的时候就问我大哥:“咱爹咱妈咋造咱这些狗东西的?咱妈是谁造的呢?咱爷咱奶又是谁造的?”我这样一问,狗东西们都眼巴巴地望着大哥,等待大哥给出答案,看来都是蒙里蒙登的傻逼玩意儿,也是像我一样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我大哥掐着腰心思了半天,他说:“小兵,你问这几个鸡巴事儿太他妈的难了,俺咋知道?”我二哥把胸脯一拍,立马说道:“俺知道!”“你吹牛逼吧?”我三哥说。“不信拉倒,可俺就是不告诉你们!”我二哥说着嗤出两泡鼻涕,甩了出去,又用衣袖子揉擦了几下子鼻子,然后又将嗤鼻涕的右手在后腚巴子上擦巴擦巴,挤眉弄眼地说道。“二哥道道多,他准知道。”我二姐二凤说。我出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是家里六兄妹里的老少,我们男的都叫“兵”,女的就叫“凤”,大兵、二兵、大凤、三兵、二凤、小兵,我们之间每人大两岁。大哥、二哥是我们兄妹当然的首领,他俩不光要保护我们不受别人家孩子的欺负,还要负责带着我们去干活做事。那时,大姐不在我们的队伍里,妈说女孩子不能出去野,要在家里帮妈做家务,学针线活儿。可是二姐却不听妈的这一套,她说谁说女孩子就不能出去野了,刘胡兰不是女孩,还是花木兰不是女孩?二哥说,你是女的,就别跟着俺们了!二姐说为啥不让跟着?二哥就说,你跟着俺们,俺们尿尿拉屎都不方便。二姐就说谁喜得看你尿尿拉屎,你们尿尿拉屎时俺就背过身子去呗。没法子,二姐也就成了我们队伍里的一员,因为二姐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敢说敢造,她要做的事儿就是天王老子不让做都不成。何况爹最喜欢二姐和我,爹说二姐像个男子汉,说我像个小娘们还有点彪呼呼的,所以他老人家就最疼爱二姐和我。有了爹的支持,二哥也是没咒念的,因为爹的话在我们家里是特别有分量的,除了爷爷奶奶都得听他的,看来大哥的研究是对的:我们这些狗东西是爹妈造的,爹是爷奶造的。我爹外名叫“独眼龙”,他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没人敢在他面前叫他的外名。1948年打济南的时候,一块炮弹皮子把我爹的一只眼珠子崩流了,复员回家成了残废。我爹一直干村里的治安主任,太认真了,就连我们这些狗东西他都不放过,所以村里人都说他是个一根筋的傻逼。
出了正月以后,天就慢慢地变暖和起来。农历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这个节一过,我们也就忙活起来了,干啥呢?你听听这首儿歌就知道了:“二月二,拔豆棍;拔不起来,使使劲!”“吃大锅饭”时,胶东人家不仅缺少吃的,也缺少烧的,于是孩子们便会在春天里去拔豆棍、刨草根,夏天里去刨麦根、捡枯树枝儿,秋天里刨高粱根,冬天里去搂草,用来解决做饭和取暖的问题。
那一年“二月二”节后的一个星期天里,大哥、二哥带领我们去拔豆棍儿,我们一边唱着那首儿歌,一边拔着豆棍儿。突然,二哥说:“这个儿歌得改改,应该这么唱‘二月二,拔豆棍;拔不起来,找书文;书文没有劲,就去找她妹!’”我们听了都觉得二哥是个天才,改得真好。三哥却说不咋地,为啥偏要去找书文?书文是我们村里于连路的小名,他是个光棍儿,他们家爷几个的典故很多,村人都喜欢说道他们家的故事。大哥说书文是个名人啊,所以就去找书文。三哥说,书文连个媳妇儿都没有凭啥是名人?二姐也说三哥说得对,没有媳妇儿就不能是名人,名人都该有媳妇儿。大哥就摸着自己的头,呵呵地笑着问二哥:“二兵,你有媳妇儿吗?”二哥眨巴眨巴眼睛说:“呵呵,有,俺不告诉你!”大哥说:“你不告诉俺,俺也知道!”二哥就说:“你过来说给俺听听,看看你说得对不对。”于是,大哥就走过去咬住二哥的耳朵,两个人都笑美美地,一副开心的样子,二姐说大哥你说出来让俺都听听,别光只你俩知道。三哥说:“他不说,俺也知道!哼哼,二哥是看上东屋二嫚英子了,大哥就看上英子她姐大嫚云儿了!”三哥这一句话把大哥二哥都给说愣了,停了好一会儿,大哥对二哥说:“三兵是咋知道的?”二哥眨巴一下眼睛说:“三兵这家伙是蛤喇肉在里面啊,精着哩,保不准他还喜欢人家三嫚燕儿呢!”三哥于是低下头不再说啥了,二姐一看这架势,好像明白了啥似得,大声嚷嚷道:“好啊,你们都有媳妇儿了,俺回家告诉爹去!”二哥瞪起眼睛吓唬道:“你敢,你这个耳报神真告诉了爹,今后永远不带你上山了!”大哥也说:“对对对,不光不带你上山,谁揍你俺都也不管了!”二姐冤屈地看看三哥,三哥说:“看俺干啥,谁让你是个耳报神来?活该!”
我一看大哥、二哥、三哥都不待见二姐,而且他们都有了媳妇儿,我就忙说:“二姐,俺喜欢你,你就是俺媳妇儿!”
二姐高兴起来,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说:“好好好,还是小兵好啊,二姐就给小兵做媳妇儿!”
三哥把嘴一撇说:“啐,真是两个傻逼,哪里有自己家里人给自己家里人做媳妇儿的?”
我一听,就急了,忙说道:“咋没有呢?咱妈就给咱爹做媳妇儿!”
“对啊,咱奶还给咱爷做媳妇儿呢!”二姐也忙着帮着我说。
听到这里,大哥咳嗽了两声说:“二凤、小兵,你俩把嘴给俺闭上,再胡说八道,俺就揍你俩!”
“对对,再胡说八道就揍你俩!”二哥眨巴眨巴眼睛说,“他奶奶的,哪里有自己家人和自己家人结婚的?”
二姐委屈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悄声嘟囔道:“咱爹和咱妈,咱爷和咱奶……”
大哥说:“咱爹和咱妈、咱爷和咱奶以前根本就不是一家人,结了婚以后才成了一家人的。记住了,你俩今后再不准胡说八道了!”
“对对,记住了,你俩今后再不准胡说八道了!”二哥说,“二凤,背过身子去,俺要尿尿了!”
青草发芽儿了,我们就去河滩上、路边上刨草根儿;不久,小麦收割完了,我们又去刨麦根儿。这些日子里我们跟着大哥、二哥不光去刨草根儿、刨麦根儿,还能去河里捉鱼摸虾。我们这儿的河是胶东半岛著名的五龙河的一条支流,在莱阳地里叫着富水河,在海阳地里叫着昌水河。我们家乡的这一段河是河的源头,那时一年四季清水长流,河里鱼虾应有尽有。来到了山里,紧三火四地干上一大气活儿,不管是草根儿,还是麦根儿,刨满了网包或者篓子,就开始捉鱼了。有时,为了早早能够捉鱼,我和二姐就帮着大哥、二哥刨,我俩刨个半篓子,回家也不怕,因为爹不大检查我和二姐的,重点是检查大哥、二哥、三哥的。
论捉鱼,二哥绝对是高手,这时大哥也得听他的。每每干完了活儿,二哥往河岸上一站,眼睛一瞅河面,就决定了在哪儿下手。于是,二哥就把我们分成两伙人,大哥带着我和二姐去捋柳树叶子,二哥、三哥去拔紫冠登(一种草药),把这两样弄够了数量之后,就开始堵坝截流。在河面上选出一段有鱼虾的地方,围堵起来,把柳树叶子、紫冠登搓碎了放进围堵起来的水里,不出半个小时,鱼儿虾儿们便会被药得昏昏沉沉,翻起肚子飘在水面,只等我们进水捡拾。捞出的虾,二哥就会找一张薄石板支起来,让我们去捡拾一些干柴草在薄石板下面点起火来,不一会儿就把虾烤熟了,大家分而食之。捞出的鱼儿,就用毛毛草穿起来,一串一串的,带回家后娘就上锅炸出来给爹和爷爷做下酒菜。这时爹是不会批评我们的,一脸的高兴模样儿,那地瓜干烧的老烧吱儿吱儿地喝,不时地说道:“狗东西们挺有本事哈!”
夏天里,各种树木都生长起来了,枝繁叶茂的,有些树枝儿去年冬天里枯死了,这时候看一眼就认出来了,特别高大的柳树没有树叶的时候是很难认出枯死的树枝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跟着大哥、二哥去弄枯死的树枝儿回家当柴烧,在我们老家里叫着“捹杆儿”。我们将长长的竹竿儿或是木棍儿一头绑上铁钩子,大树低处的枯树枝儿就在树下把它钩下来;大树高处的,大哥、二哥、三哥就爬上大树再用长沟子钩下来。当三个哥哥在大树上“捹杆儿”的时候,我和二姐就在地上捡他们钩下来的枯树枝儿。有的时候,我们也分成两帮人去捹杆儿,因为大树们不是生长在一起的。这个时候,我是必须要和二哥在一起的,谁不让我跟着二哥,我就开始耍赖,不光哭得死去活来的,还要在地上打滚儿,最后都是我胜利了,否则我就在爹面前告他们的状。这样,只要是分帮去捹杆儿,都是大哥、三哥、二姐一伙儿,我和二哥一伙儿。
二哥是个奇才,他不光捉鱼是个高手,掏鸟窝、捂知了、逮蚕茧、掏黄蜂蛹儿……等等都是行家。二哥的眼神特别地好使,他在树下走着,哪棵大树上有窝啥鸟,有几个柳树蚕茧,他一下子就发现了,每次我跟着二哥都会有许多的收获的,或者的掏了几窝鸟蛋,或者是摘了几十个柳树蚕茧。最棒的是,捂“贴树皮”蛾,或者钩“贴树皮”茧。“贴树皮”蛾,是一种灰色的较大的蝴蝶吧,肥肥的身子,不喜欢动,静静地贴在柳树干上,捉回家后在锅里一炒,翅儿没了,很香很香的,用它拌黄瓜吃,更是一道美味了;“贴树皮”茧,是“贴树皮”蚕做的茧子,还没有生成“贴树皮”蛾,把“贴树皮”茧钩回家,破蚕取蛹,上锅里一炒,又是一盘下酒的好菜。爹和爷爷就着这些美味儿喝酒时,脸上总是笑美美的,爹就会摸我的头几下子说:“呵呵,狗东西们,好屌儿子啊!”我就十分地高兴,心里就象吃了蜂蜜一样。这个时候,二哥是不做声的,只是低着头吃饭。二姐就会说,这不是小兵弄回来的,那是二哥弄的。爹就吱儿喝一口地瓜干老烧,抹抹嘴儿,白二姐一眼说:“就你明白?啐!”有时候,二哥只顾得去弄这些美味儿,杆儿捹得少了,看看天又见黑了,篓子下面就不装枯树枝儿,在篓子沿上用枯树枝儿支起来往上装,从外表看,也是满满一篓子。每每这样,二哥就会嘱咐我说:“回家后,把嘴闭严实了,否则永远都不带你了!”我就使劲儿点点头儿。
秋天里,各种庄稼都慢慢成熟起来。我们上山去拾草回来的时候,我爹就会在村头检查每一个上山拾草的人的篓子或者网包啥的,看看里面有没有偷集体的花生、玉米之类的东西,就是我们这些狗东西他也不会放过,照样一一检查。一天,上山拾草要回家的时候,二哥突然说道:“咱爹就是傻,连自己的儿子闺女都要查,无怪乎人家都说他是傻逼呢,得想个法子治治他。”“俺有办法治他!”大哥压低声音说,“你想个法子把三兵、二凤、小兵引开,看俺的!”我听见大哥二哥的对话,心想就你俩敢治爹?吹牛逼吧,俺就等着看看你们有啥法子能治爹,爹不治你俩才怪呢。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二哥叫喊起来:“三兵、二凤、小兵跟俺去抓蚂蚱回家喂猫!”回到村头,我爹又把我们这些狗东西拦住了,一一翻看我们的网包,看玩意儿的人也不少,还有起哄的,大声喊着:“好好检查啊,网包里有花生啊!”我爹也不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我们每个人的网包里扒拉着,翻腾着,等到检查二姐的网包时,我爹“ 嗷”一声,一个高儿蹦出老远,疼得他那只独眼使劲往上翻,而且眼珠子白多黑少,一个劲儿“啊哦啊哦”地叫喊。我立马跑过去,看到我爹手上插满了荆棘的刺儿,疼得他嗤牙咧嘴的,就连那只瞎眼都在乱抽动。后来我就想,大哥二哥也真够黑的,竟用荆棘来刺我爹的手,而且还把荆棘放在我二姐的网包里,嫁祸于爹最喜欢的闺女。可是,又一想,爹也是活该,谁让你来检查我们这些狗东西的?中秋后,玉米基本上收获完了,高粱也收获完了。玉米秸都是连根儿用小镢头刨起来的,而高粱秸是只用镰刀砍起来,把根儿落在地里面。因而,秋天里去刨高粱根儿,就是我们的主要活儿了。高粱根儿刨回家里,晒干了垛起来,冬天里烧起来就像烧木头一样,做饭快还热炕。那年秋天里,我们在南山沟靠近松树林的地方刨高粱根,刨着刨着,二哥抬眼一望松树林山坡下脚的大石头地堰,用手一指说道:“那里有窝蚪蜂(大黄蜂)!”说罢,二哥立即奔过去察看,只见他将地堰的大石头搬开了几块,又返回来了。二哥对大哥说:“这是一大窝蚪蜂,有十几层蜂窝,最少也能弄一铜盆蛹,打吗?”
“敢打吗?”大哥疑疑惑惑地问。
“有啥不敢的?”二哥说,“只要下决心干的事儿,没有干不成的!”
“行,那就打!”大哥拍板了。
于是二哥就开始调兵遣将了,他吩咐道:“小兵、二凤、三兵你们三人去那块地里搬玉米秸送到上面大地堰那儿,我和大哥做个准备,商议个打法。”
玉米掰了以后,玉米秸连根刨起来捆成小捆儿后就丛在地里,十几捆儿丛在一起,就叫一丛子,秋风一起干得很快。我们三人很快就搬了两丛子干玉米秸送到了上面大地堰那儿,三哥问够不够用的,二哥摆摆手说:“够了够了,你们仨到下面去找个地方藏起来,别忘了折一根松树枝当马赛子用,有蜂子要蜇你了,就用松树枝抽它!”于是,我们三人各折了两根松树枝后就快速地跑到我们刨高粱根的地方,找了个既能看光景又能藏住自己的地方观敌瞭阵起来。
我们放眼望去,大哥、二哥都把衣服穿得紧紧凑凑的,裤腿儿、衣袖子都用啥草扎住了,每人还用柞树枝子编了一顶做掩护的伪装帽戴在头上。二姐说:“大哥、二哥真像电影《奇袭》里的侦察兵哩!”三哥说:“嗯,是真的像,俺也应该过去跟他们一块干的!”二姐就说:“你吹吧,啐,就你敢去?”我说:“快别抬杠了,赶紧看好光景吧!”
只见大哥手里拿着一具刨高粱根的大镢,趴在离蜂窝不远处;二哥先是把蜂窝处的石头又掀起来几块,让蜂窝暴露在外的部分更大了,然后搬了七八捆玉米秸放在蜂窝上,最后点着了玉米秸,于是浓烟升起来了,大火着起来!一时间,蚪蜂们真的是焚窝了,纷纷从窝里飞出来,来不及飞出来的让烟火立马就消灭了;飞出来的那些仓仓促促的家伙们,蒙蒙登登的,不知突然间发生了啥事儿,就在蜂窝周围上空胡乱地飞舞。二哥就拿起一捆点着了的玉米秸,在群蜂飞舞处的半空中挥舞起来,就像过大年时耍秧歌里的舞龙者,是那么的威猛,那么的勇敢!熊熊的烈火中,一些蚪蜂被烧着了落下来,一些向远方飞去。这时,大哥一跃而起,奔过去,用大镢把硕大的蜂窝给勾出来了,一些又飞回来的蚪蜂被二哥又给烧死的烧死赶跑的赶跑了,大哥用松树枝儿将刚从蜂窝里出来的那些半死不活的蚪蜂抽打死,接着用镢头勾着蜂窝向远处奔去。这时,三哥不知啥时也跑过去了,只见他刚刚跑过去就“妈呀”一声躺在了地上,呼天嚎地哭起来,二哥赶紧伏在地上用手给三哥往外挤蜂毒,挤完后拉起他就跑,跑到安全的地方又给三哥弄雏出菜(一种消毒的草药)掂碎了伏在被蜂子蜇着地方。原来三哥被蚪蜂蜇着了腮帮子了,他的腮帮子立马就肿胀起来,就跟牙疼严重时肿胀得鼓起来一个样,整个脸都变了形,那样子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二姐说:“谁让你跑过去的?这下子可遭罪了!”我说:“是你呗,你说三哥吹不敢去的!”三哥捂着半边脸,两只眼睛一上一下地挤着,乌鲁不清地说:“快……闭上……你俩的……屌嘴……啊……”
这次弄出来的蜂蛹有十斤多,那个蜂王有三四寸长。回家后,爹虽然没揍大哥、二哥,却严厉地批评了他俩,爹说要是让蜂王給蜇了,这下子三兵就完了。二哥说三兵不听指挥,如果像二凤、小兵那么听话就不会出事儿了。爹说不管说啥再也不准去干这种危险的事儿了,那蚪蜂都能蛰死牛,何况你们是一些半大孩子啊。
冬天到了,我们就跟着大哥、二哥去搂草。搂草,就是拿着扁担绳子、网包、草耙子、镰刀等工具,也可以搂松树毛,也可以搂柞树叶子,还可以先割草然后搂在一起,每个人按照劲头儿的大小捆起四个草个子挑回家,留着大雪封山的日子烧炕做饭。我是家里的老少,不会搂草,用草耙子一搂,草没了,只剩下一堆石子和泥块,所以我的工作永远就是跟在哥姐的后面负责把他们搂起来的草往网包里装,然后背到来时选好的大本营去。二哥就说小四不会搂草将来能把媳妇冻坏了,我就说:“东屋只有云儿、英子、燕儿,也没有四嫚,所以俺就没有媳妇儿,不怕冻。”他们这四个人就笑起来,笑得后仰前倒的。在胶东乡间里有这么一句俗语:“搂草、打兔子两当一。”就是说搂草的时候碰到兔子就打,不耽误搂草。我们没有土枪,就是遇上山兔子,也是打不着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眼前跑掉的。后来,二哥就学会了了勒兔子,他把这手艺又传授给了大哥、三哥。勒兔子,就是首先要学到会认兔子道,然后在兔子道上放上兔子扣儿,兔子经过这里时将腿插进兔子扣里往前一动就被勒住了,越挣扎勒得越紧,因为兔子扣儿是用细铁丝做的,一头儿系在较大的石块上的。头一天一到山里就放上兔子扣儿,有时当天里就能勒着兔子,或者第二天大清早儿跑进山里去专门捡兔子去,十有八九是不空行的。大哥、二哥、三哥有时起得很早偷偷地跑进山里,说我是个累赘,于是我就在晚上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不睡觉,争取第二天早晨与他们一道去捡兔子。可是,每次都是听着他们仨打着呼噜不一会儿也就睡过去,等到醒来一看,他们仨不知啥时候早就走得无踪无影了。他们回来后,我就埋怨他们仨,二哥就说:“谁让你起不来呢!”我就说:“你就不会叫醒俺?”大哥说:“叫了,你就是不醒,有啥法子?”三哥也说:“俺都拍你的屁股了,你都不醒,还呶呶唧唧地说啥要去娶媳妇儿。”家里的人听了这话都笑起来,说我想媳妇儿都快要想疯了。
山兔子肉,包饺子,或者红烧,都是香喷喷的。那个年代里,能吃上这么好的美味儿,真是感到太幸福了。我们家平时改善了生活后,还要留取一些过年来吃或者是招待客人。爹每次就着兔子肉喝酒时就会说:“嗯嗯,狗东西们真他妈的不错哩,真是些好屌儿子啊!”这时爷爷就会摸摸山羊胡子说:“是不错,比你强多了!”我们听了爹和爷爷的话,心里美滋滋的,也跟吃兔子肉一样香喷喷地舒服。
一次,在吃兔子肉饺子时,我忽然突发奇想,就说:“二哥,咱们以后夏天里也去勒兔子吧!”
二哥头也不抬地说:“不勒!”
“为啥?”我不解地追问道。
“夏天里,母兔子要生孩子,你如果勒着了母兔子,就会害了一窝小兔子的,那样咱们就是伤天害理了!”
二哥的话更让我蒙里蒙登的,就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兔子为啥夏天里生孩子,冬天里不生孩子?”
大哥就说:“这个,你得去问兔子们了!”
三哥也说:“俺都也不是兔子,咋会知道呢?”
爹就说:“吃饭吃饭,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净说些里根楞话!”
于是我们就赶紧吃饭,不敢再说啥。有关这个问题,后来大哥说他知道,但是不跟我说;二哥说他也知道,也不跟我说;三哥和二姐说他俩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就告诉我。
二哥好事儿,也能想出一些奇招来,但必须经过大哥点头,才能付诸行动,我们仨只跟着执行就行了。
那年过年前,二哥对我们说:“他妈的,每年过年咱们都去给人家磕头,也没人给咱磕头,你们知道为啥吗?”我们四人齐声问道:“为啥?”二哥就告诉我们说,那是因为家里供养的祖子(家谱)上没有咱们的名字,于是我们就决定把我们的名字都添上去。
一天晚上,二哥把家里的祖子偷偷拿到了我们那炕上来了,我们五个人就研究起来怎么个添法。大哥看了一阵子说从上边往下添,一辈的人添在同一个格子里,又说咱爷爷和咱奶奶、咱爹和咱妈都还没添上去哩;二哥就说先添上爷奶和爹妈,然后再添咱们这些人;于是写字好的三哥执笔添了起来,刚把爷爷奶奶的名字添上去,三哥忽然说:“不能添大凤和二凤!”
大哥和二哥几乎同时拍了一下脑袋说:“对对对,不能添!”
“为啥?”二姐和我也几乎同声问道。
二哥抢先说道:“你们两个女的将来都要出嫁的,等着去添在你们婆家那上面!”
“她们要是不出嫁呢?”我问道。
“不出嫁也不行,就是不能添!”二哥声音大了起来。
“不添都不添,光不添俺俩没门儿!”二姐几乎就是红了眼吼出来的。
大哥摆摆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别把爹招引过来。可是晚了一步,爹拖拉着鞋过来了,一看把神圣的祖子铺在炕上在往上添写啥,一把把伏在炕沿上的三哥扒拉到旁边,凑上去借着灯光一看,火爆起来,转过身子来朝着三哥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呼过去,正好打在被蚪蜂蜇过的那面脸上,三哥那脸立时肿胀起来,不亚于那次被蚪蜂蜇的样子,三哥又是“妈呀”一声,捂着半边脸一个蹦高儿蹿到爷爷奶奶那房间里去了。
爹放下祖子,就瞪着眼凶凶地看二姐,说道:“咋回事,说!”二姐低着头简单地说明了原委。爹听了个大概就骂开了:“狗东西们,俺只当你们是在写作业哩,谁知你们是在干这等营生啊!不用说,这主意肯定是二兵出的,别人是没这些花花肠子的,你给老子滚下来,老子今夜里不把你揍成饼儿就是手不痒痒!”
大哥忙说:“爹,还有俺的份。”
我扯扯爹的衣襟也说:“爹,还有俺。”
爹怒气未消地吼道:“都得挨揍,一个也脱不了!”
这时爷爷过来了,爷爷说:“行了行了,别在这耍威风了,幸亏是光添了俺两个老东西的,没啥,土都埋半截的人了,早晚是要添上去的。”爷爷说着便把爹推出去了我们的房间。
爹在那面气得直磕烟袋锅子,啪啪地响,娘把三哥揽在怀里疼得直掉泪儿,悄声埋怨着爹:“你就那么狠心啊!”
爷爷把祖子拿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摸着山羊胡子笑美美地说:“三兵,好字笔,呵呵,今后这事就让三兵来干!”
一顿揍,在爷爷的干预下总算是躲过去了。后来,我们才知道祖子上的人名儿都是人死后才添上去的。 几年过去了,大哥、二哥同一天娶媳妇儿结婚了,只不过大嫂不是东屋云儿,二嫂也不是英子。当天晚上闹房的时候,我悄悄对大哥二哥说:“赶紧造小人吧!”他俩相视一笑一齐说:“哈哈,这家伙有道道了!”第二年,大嫂二嫂各生了一个儿子,俩孩子出生相差一天,把我爹美得见人就笑,那只瞎眼都乱卡巴。过满月的时候,我和二姐一人抱着一个侄儿,抱到爹的面前,二姐说:“爹,你说俺俩抱的是啥?”“俺的俩大孙子呗!”爹笑得特别灿烂。“不对!”我说,“是俩小狗东西!”“哈哈哈……”我爹仰天大笑起来,那只瞎眼一卡巴一卡巴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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