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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开我已经三年多了。
三年来，我始终不敢打开记忆之闸，不敢让回忆在我的脑海里形成汪洋之势，也不敢写回忆父亲的只文片字。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父亲的音容笑貌，多少次在眼前浮现，多少次在梦里相见，多少次让泪水不知不觉就淹没了双眼。
又到中元节，我来到父亲坟头，面对一抔黄土，萋萋芳草，思念如决堤的洪流，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我要写一写我的父亲了。
父亲是一位地道的农民，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但父亲对农活不是很精通，特别是种植瓜果蔬菜，总也摆弄不好。可是父亲能写会算，又重义气、热心肠，所以在村里被推选当过保管、会计、队长。
父亲当保管的时候，犯过一个错。原因是父亲借当保管之便，借给了他一位外地朋友的朋友60元钱。当时是七十年代，60元钱可是个不小的数目。结果借钱的这人犯了事，被抓了起来。在被审讯的过程中，他说出了父亲的名字。当公安局的人来向父亲了解情况并告知这些钱他已经还不了的时候，父亲对这件事直认不讳，最后东借西借，凑够了60元，还上了公家的钱。家里人埋怨父亲不该这么草率，何况这人还不是熟识的朋友，怎么就随便把钱借给他呢？父亲虽也后悔，但并不承认自己当时做错了。原来这人是夜里来的，以前和父亲见过一次面，他说是父亲的朋友让他来求助父亲，家里母亲病重，需要钱马上住院治疗。他痛哭流涕，父亲被他的孝心感动，二话没说，就把钱借给了他。
后来，这人出了狱，来我家拜谢父亲。他紧紧抓住父亲的手，眼里含着泪，不停地说：“对不住，对不住!”只是，父亲和他都没有再提钱的事。
因为这事，父亲重义气、爱交朋友在远近传扬开来，不仅没被撤职，反而当上了队长。父亲做人厚道，从不占别人的便宜。有一年雨水太大，棉花收成不好，父亲作为队长，非常揪心，一有时间就去棉田里转转。一天傍晚，父亲说到棉田看看，一会儿回来吃饭。结果天黑很久了，父亲还没回来。母亲让我和哥哥出去找找。我们走到半路上，听到远处有说话声，走近一看，正是父亲和村南头的大柳伯边说话边往家走。大柳伯肩上扛着一个袋子，他看清是我们，就扯着嗓子大声说：“哎呀，耽误你们家吃饭了，都怪我，光急着赶牛车了，到家才发现车上的一袋子棉花不见了，急忙赶回来找。这不，你爹正守着棉花袋子等着呢!”原来，父亲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一袋子棉花，不知是谁家丢的，拎回家又怕人家找不到着急，就在那里等，一直等到现在。
父亲的热心肠也是四邻八村有名的。谁家盖屋打墙、婚丧嫁娶遇到困难，总爱来找父亲。当时生活困难，粮票、布票都是限量，家里人口多的，缺吃少穿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村里六奶家的儿子结婚，婚期马上到了，可连件新衣服也没有。父亲知道后，马上找到供销社主任，说明情况，提前预支了一些布票，把裁到的布料送到了六奶家。六奶高兴得拉住父亲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擦眼泪。
可是父亲脾气很急躁。村里人都说父亲脾气大，只是父亲从没对我发过脾气，甚至从没对我高声过。我是父母的老闺女，父亲对我宠爱有加，连村里人都看得明白。有人说：“他发起脾气来，谁都害怕，要说有不怕的，也就他那小女儿吧！”
父亲宠爱我，小时候我并没觉得，只是到了后来，回忆我与父亲的点点滴滴，才深深地感受到了这点。
父亲好像从来不反驳我的意愿，只要我愿意做的事，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当时我家生活条件还可以，在我同村同龄的伙伴中，我第一个戴上了手表，第一个最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辆自行车，第一个穿上了喜爱的皮鞋……
记得我初中毕业时，父母已经快60岁了，哥姐早已结婚单独过日子了，母亲又身体娇弱，他们下地干活已很吃力。母亲满希望我不再上学，回家帮忙干活。我也打算，如果考不上中专，就回家帮父母。当我得知中考真的落榜，却不甘心就此在家务农了。我告诉父亲，我要去上高中，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就答应了。我去上高中时，母亲去外婆家了，父亲给我收拾好被褥，把学费交给我，再三嘱咐我保管好，就送我出了门。三年高中，父亲为了供应我，省吃俭用，明显衰老了。脸变得瘦削，背也不再那么直了。邻居嫂子说：“自从你上了高中，你家的青菜就断了。你家叔每次去赶集，总是空着提包去空着提包回，以前可总是提包鼓鼓的呢。”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父亲又东奔西走为我凑足了学费，从没有一句怨言。最令我难忘的是上大学第二年，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说本想买件棉衣，又想到快放假了，济南的天气也不算冷，就不买了。没想到，几天后我竟然收到了230元汇款，是父亲寄来的。当时，我欣喜之余，爱美心切，就买了心仪已久的那件棉衣。放假了，我穿着新买的棉衣高高兴兴地回了家。这时母亲才告诉了我一切。父亲看了我写的信后，叹了口气，说：“这孩子是想买一件棉衣，又不好意思跟家里要钱。唉！”于是，父亲把家里的钱凑起来，又装满了一大袋麦子，出了门。父亲卖了麦子，直接去了邮局，我就收到了230元的汇款。听完母亲的述说，我心里感到一阵愧疚，可是幸福和感动一下子盈满心间:父亲，这就是您对女儿无限的宠爱，不管怎样，总是想法设法满足女儿的心愿。这件事永远烙印在我的心里，历久弥新！
父亲的眼睛不好，先天性近视，随着年龄增大，视力越来越差。前几年得过白内障，手术后视力好转一些。可是几年后，视力就变得更差了，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眼底坏了。父亲却坚辞不做手术，说：“都八十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我可不去遭这罪。”医生说像父亲这把年级，即使换眼底成功率也不大。于是，父亲的眼睛就这样任其发展下去。我很担心父亲的眼睛。每次回家，我都先问父亲感觉怎样，父亲总是用手捂住右眼睛，左眼向前看看，再用手捂住左眼睛，右眼向前看看。然后说：“没有多大变化，还是左眼好点。”其实，我发现父亲的视力下降很厉害了：他去拿东西，总是用手摸索；家里来了客人，他根本看不出是谁；墙上的钟表，他看时间的时候脸几乎贴在上面……
视力下降严重影响了父亲的生活，父亲变得烦躁起来。我每个周六回家，给父母收拾停当后，到了下午，都会陪父亲喝茶聊天。以前父亲总爱问这问那，给我讲一些以前的事情，可现在，父亲不爱说话了，往往是我问一句，他回一句。他还经常不由自主地叹气，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每当我给他买了一双鞋或一件衣服，再也看不到他像以前一样喜悦，而是很不耐烦地说：“又花钱，谁让你买这个了，穿不了几天了，唉！”
冥冥中的安排，父亲没有生病，从躺下到去世，仅仅九天，享年84岁。
父亲很坦然地走了。父亲就这样走了，给我留下了无尽的回忆和思念，留下了爱在回响……
倏忽已三年，阴阳两隔。如若长跪不起能见您一面，我便长跪不起；如若纸钱烧成堆能见您一面，我便让纸钱成堆；如若……可是，任凭泪水一次次打湿了眼眶――我在人间彷徨，再也寻不到您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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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2 19:5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