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相对而坐的是一个性格孤僻的女生,她平时极少说话,动不动就将帽檐拉得很低,生怕别人看到她的眼睛,就算是旁边的姐妹招呼她,她也只是轻点一下脑袋,然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知道这样的女生总会摆出一副冰冷的面孔,让人难以接触,但其实她的内心是脆弱的,稍一碰触,就碎得一塌糊涂。 本以为生活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下去,等拉练结束,再过上几个月我就能顺利毕业了,可是从小伴随我的阴影再一次让我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苦不堪言! 我莫名其妙地厌恶起了阳光,感觉它就像是锋利的刀片,会将我的皮肤割得生疼;精神状态也变得大不如前,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整晚整晚地做梦,都觉得自己是在两个世界中穿梭游走。可能有人会说,做梦不过是一个人的正常脑力活动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我纠结的地方却在于,那些原本应该在梦中出现的东西,竟然在大白天的跑进我的视野里。 记得有个下雨天,我望着天上的乌云,就觉得它像极了一艘漂浮在空中的巨舰,不知道是不是从小看多了科幻电影的缘故,当我凝视它时,发现它正在有规律地变换着形态,一部分独自分离出来,忽隐忽现地绕旋一周,再回到母体上。要不是意识深处在时刻提醒着我这只是种天气现象,没准我就真的把它当成外星来客了。 还有一日,我深知自己处在梦境当中,却无法醒来,因为面前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梦中的世界与现实相似,但又有些诡异,它的时间是停滞的,太阳也没有实际中的那般遥远,它只是个挂在天上的圆球,巨大而通红,既不会产生阳光,也不会散发热度,四周一直都是昏暗阴沉的;梦中的人也总是摆出一副冷峻的面孔,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但唯独有一个女孩让我印象深刻,她形孤影只,神情落寞,算是我梦境中的常客。 如此种种的怪异感觉让我整日浑浑噩噩、无精打采,哪怕是一个刷牙的举动,都会让队友们觉得匪夷所思,我几乎已经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当初可以站一天军姿的我,现在连两个小时都站不了,甚至还会在刚解散的时候吹响集合号,我的这些行为已经搞得整个队伍人心惶惶,他们都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害怕而不敢靠近。 陈队也发现了我的异常,这次他没有刁难我,不但找人接替了我的位置,而且还取消了我的所有训练,并准许我在拉练期间自由活动,不受纪律约束,我当时得意地想:哈哈,也有你被我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可高兴过后,我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心里总是在问:为什么只有我会经历这些,难道真的只是幻觉么? 山野里最常见的就是阴雨天气,上午可能还是一个艳阳晴天,可到了下午就是乌云密布,所以当其他队员操练完休息的时候,我更愿意独自一个人外出,在不远的山顶上淋雨,因为只有清凉可以让我保持清醒。周遭的世界对我而言已经变得十分陌生,我甚至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灵魂出窍了,真身正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躺着。 我和以前一样安慰自己,时间长了就会习惯,然而这次并不奏效,我眼中的世界正慢慢显露出诡怖的一面,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不对!这不是我以往看到的东西,因为我的心墙在近十年的折磨中已经变得坚如磐石,即便是连着看三天恐怖电影,我都不会做一个噩梦。而且我还总结了一个规律——有些东西,你越害怕它就越恐怖;你越坦然,它反而越平常。但这种情况显然不是我的心魔导致的。 带着这种疑惑,我试图寻找怪异感觉的来源,果真让我在操场上发现了一些端倪。 那天山谷间暴雨倾盆,天空也阴沉得可怕,队员们早已借着这场大雨回屋休息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操场上游荡着,我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不在乎被多淋一会儿。可是当我走到沙坑处时,却听到一个女生仍在训练的声音,我有些出乎意料,扭头望去,只见她的全身都泡在泥水里,在接二连三地做着俯卧撑,她的头发上沾满了泥垢,脸上也全是沙砾,似乎在发泄着身体中的苦楚。 我扫视着她的面容,认出了她就是那个不善言谈的女生,此时的她上身只穿一件短袖汗衫,下身穿一条迷彩裤,身体绷得笔直,冰凉的雨水不断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到浑浊的沙坑里。 “这么做下去可是要死人的!”我上前提醒道。 可她并没有理睬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只是一遍一遍地、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机械性的动作,就像个丢了魂的躯壳,完全不知道疲累和困乏。 “她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是受了某人的欺侮么?”我正猜测着,却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从沙坑浑水中钻出来的恐怖人头,其上的皮肉已经完全溃烂,它不仅恶狠狠地瞪着我,而且还警告我说:“别打扰我的恶作剧!”那一刻,我的心中多少明白了什么。 我只是一个念头,“老朋友”们便如约而至,我已经懒得去管他们是如何出现的,只知道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挺身而出。兄弟们站在我的身后,手里分别拿着铁锹、球棒、砍刀,见我使了个眼色,就叫骂着地冲了上去,将那个人头直接打得脑壳迸裂! 我拍打着它的脸,叫嚣说:“再他妈给我得瑟啊!还吓唬我?老子打得连你鬼妈都认不出来,你信不信?我告诉你,七年多,我天天和你这样的嘴脸打交道,到现在还跟我玩这一套,你当我好唬是吧?我去你的!”只是一脚,那个脑袋就被我踢得无影无踪。 回过头来,看着她哆哆嗦嗦地蜷在水里,身体因害怕而剧烈地发抖,我有些于心不忍,便上前扶了她一把,结果她猛地把我推开,并大叫着“滚开”!我知道她这是把我当成了那些恐怖的东西,于是我直接抱住了她,就像当初母亲抱着我一样。可她却一口咬住了我的胳膊,血液很快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直到这时她才如梦初醒,眼中满是慌张。 我冲她笑了笑说:“没事。” 她或许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形下出现,又或者是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心存怀疑,她小心谨慎地盯着我,手中还攥着一块石头,貌似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然而我只是默默忍受着胳膊的疼痛,脑袋里回想的却是年近半百的母亲,因为我以前害怕的时候,总会将她抓得遍体鳞伤。 “不管你能不能看得到,他们总是在注视着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但她似乎被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累了,便笑着表达了一下歉意:“抱歉,无心之语。”然而她却忽然站了起来,指着我那几个“朋友”说了句:“我、我……看得到他们。” 那一刻,我完全陷入了迷惑和混乱中,如果说所有人都咬定我看到的是幻觉,那我这辈子也认了,反正怎么都是过,无非就是多一些别人的评头论足而已。可如今却突然跳出一个女孩来说,她可以看到我所看到的东西,那我又该树立一种怎样的认知呢?以前形成的观念岂不是要通通打破? 我将信将疑地与女孩对视着,不管她是否有着和我同样的疑问,但我知道,很快就会有答案。透过她的瞳孔,我看到了一片无际的荒海,翻腾着的海水映衬着漆黑的夜空,她正蹲在一块孤立的礁石上,竭力收束着双脚,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会被那幽暗空洞的大海吞噬,而我,正伸着手臂想将她拉到自己的船上。 从她眼中传递来的那种孤立感竟是如此得强烈,让我都觉得不寒而粟! 终于,她鼓起勇气不再犹豫,把手交给了我,就在那一瞬间,海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实的土地以及空中飘落的大雨,我与她隔雨相望,竟发现她的容颜是如此得清秀脱俗,不入凡尘。而她的脸上也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满含谢意,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向后退了一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羞涩地跑开了,只留我一人呆立雨中,久久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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