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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时的记忆已经变得零零散散、模糊不清,我唯一印象还算深刻的,就是农忙时节稻场里那“吱吱”作响的驴车,还有远处那冒着炊烟的乡村老屋。依稀记得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人们习惯了举目荒凉,但脚下的土地却从来不缺车轮的辙迹,幸福总是那么得朴实无华,快乐也无需刻意雕琢、渲染。
有一代人的童年,正是那个时代最美好的缩影:随处可见的大小水洼,经太阳一晒,就成了洗澡、游泳的绝佳去处;有些专人承包的鱼塘,每次下雨时,水都会漫进别人家的庭院,里面的鱼也就不再是自个儿的了;炎炎夏季,想要捕捉树上的鸣蝉,一根竹竿、一个方便面袋、一圈铁丝就已足够;天冷时节,可以用荆条自制一套简单的弓箭,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射术精湛的猎手。
总之,幼年的你可以由着性子去做任何喜欢的事,既不会有人冲你发火,也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因为在老辈人的眼里,吃屎的孩子都是调皮捣蛋的,任何时候都不能用大人的思维去衡量孩子们的认知。
我很庆幸自己能够生在那个相对包容的年代,娱乐资源虽然匮乏,但总能从平凡中发现生活的乐趣。可是快乐毕竟是短暂的,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以儿童的心态过完一生,他会不断地成长,不断地前行,命运想要你经历的一些坎坷,早晚你都会遇到。
上小学时,别人眼中的我行为古怪,不大合群,动不动就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而且课余时间还会跑到操场上呆望着天空,不住地傻笑。每当这个时候,同学们就会把土扬到我的脸上,嘲笑着说:“看这个傻瓜,又开始发呆啦!难怪他一个朋友都没有!”而我,也会毫不服气地向他们大喊:“你们才是傻瓜!我有好多伙伴,不信你们看!”可他们总是异样地看着我,有的叹气,有的吐着舌头走开,为此我感到非常恼火,凭什么他们看不起我的朋友,哼!就算他们想跟我玩,我还不愿意搭理呢。
后来我升入了初中,成绩比较一般,不过仗着踏实肯学,很快就进入了年级前十,不像父母那一辈,如果家庭是富农以上出身的,连上学的权利都没有。可正是在这种别人的关注中,我反倒认清了一个现实:原来常出现在我眼中的那些朋友,别人是根本看不到的!开始我很惊讶,因为他们的确就站在我的面前,不但陪我一起看露天电影、玩玻璃球、打扑克,而且还一起上课、学习,整整五年的时间,除了晚上他们会各回各家,平时我们都是形影不离的玩伴。
我不止一次地和父母沟通过,但他们每次都是神色凝重地跟我说:“孩子,那不过是你的幻觉而已。”“但是……”我想去争辩,可一看到父母脸上流下的眼泪,我的心就软了,因为我明白,我说的越理直气壮,别人就觉得我越病态,为了让父母心安,我咬咬牙也就忍了。
再后来我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在学校里和父母面前我尽量表现得像是一个“正常人”,避免让他们觉得我特立独行、神神叨叨,但一到周末,我还是会和那些朋友聊天、扯皮。这个方法确实有效,我的新朋友越来越多,他们很乐意接受这样的我,反倒是那些“老朋友”和我越发疏远,等到我上初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全都搬去了外地,仅和我有书信上的联系。
父母注意到了我性格上的变化,可把他们高兴坏了,他们逢人就说:“看,我的孩子现在多健康!”我也会赶紧配合着他们叫声叔叔、阿姨,表现得很有教养。然而这种“正常”背后的疲累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如果说以前看到的只是正常的人的幻象,那么后来我看到的却是一些十分骇人的东西,比如说从镜子底部冷不丁伸出的一只手。
这种状态一直陪伴了我近五年,从初始的害怕,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什么叫作恐惧。
19岁那年,我考入了一所当地的中专级警校,学校名声虽然不大,但发的文凭却是正了八经的。人嘛,这辈子就得活得轻松一些,没必要整天弄得自己跟个学霸似的,你又没有人家那样的头脑和基因,人家玩儿仨月学十天能报考国家重点,你呢,埋头苦学十个月也未必过得了三本线,所以,认清自己最重要,不然别人会指着你的鼻子说:“我尊重你的努力,但鄙视你的智商。”
入校的第一天,我鬼使神差地给那帮分散多年的“兄弟”打去了电话,令我欣慰的是,军训还未结束,他们就都专程从外地赶来看我,老友相见时的喜悦自不必提了。
学校的西门有许多特色小吃,我请他们每人吃了一碗二十块钱的牛肉板面,倒不是我吝啬,而是他们对高档餐厅不感兴趣。为了弥补我心里的愧疚,我又往他们每个人碗里至少加了五勺辣椒油。看着他们个个鼻涕横流的模样,我狂笑不止,当然,我也不怕他们生气,毕竟兄弟间这种相互拆台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
期间我只顾着和兄弟们瞎聊,根本就没注意到旁人看我的讶异眼光。当我心满意足地前去付钱时,面摊女老板的一句话让我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冰点:“小伙子,你要了五碗板面却只吃了一碗,那剩下的……还需要打包么?”我回过头去,看着那四大碗连一筷子都没动过的板面以及两张空落落的长条凳,当时就愣住了,脑袋里面一片空白,手脚也冰凉得像被雪水泡过一样。
“小伙子?你能听到我说话么?”女老板又问了一遍。
“哦……”我讷讷地答道,“好,那就……打包吧……”
当我提着四份板面心神恍惚地返回宿舍时,舍友们蜂拥上来兴奋地问我是不是要准备请客,我竟不厌其烦地回了一句:“吃死你们!”舍友们先是有些错愕,然后猛地把我推向墙角,愤怒地说:“你什么意思?会不会说人话?刚认识不久就留这么个印象?真以为我们稀罕你这破面啊?”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赶紧赔礼道歉,顺手把面也递了上去,说:“哥几个别误会,初次见面当然是要表示表示,只是刚刚面摊那老娘们儿坑了我十块钱,我正在气头上呢,不是有意针对你们,抱歉,抱歉!”
“这还差不多!得,原谅你了,这面闻着就挺香!”看他们没有放在心上我也舒了一口气,但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果不其然,第二天那几个吃了面的哥们儿就没下来床,光蹲大号就蹲了整整一宿!后来他们就送我一外号——“毒面杀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事给他们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以后只要是我说请客吃饭,他们一概不去。
之后的两年里一切如常,我除了吃饭、训练、学习、休息以外,很少参加其他的活动,中间也经常和“老朋友”们打照面,但都是在洗刷间的镜子里,他们有时候会安静地看着我,有时也会大半夜地跟我跑到厕所里,盯着吊在房梁上的黑影发呆,我越来越确信,这帮兄弟们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他们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而已。
区队队长是个十分古怪的家伙,名叫陈草明,我们都管他叫“陈队”,他既是我们军训时的教官,也是我的直属班长,以作风严厉出名。打从我入校开始,他就对我“照顾”有加,哪怕是我喝口水他都得数落两句,生怕我没呛死。而且一有什么破事,屎盆子铁定往我头上扣,要搁别人早就被虐得跪地求饶了,但在我这里,呵呵,爷硬邦着呢!
在即将毕业的那一年,我们三班和五班被陈队带到深山老林里去拉练,为期十五天,落脚点设置在一个弃置多年的山村小学里,房顶是那种瓦梁结构,但因为年久失修,窟窿眼儿到处都是;操场也比较简陋,不是那种塑胶跑道,而是纯土石地面的;边线只是一个用石块铺出来的圆圈,米数多少还凑活;沙坑更别说,谁跳谁断腿。看到警校领导们如此关心我们的训练生活,我们无不感激涕零,恨不得马上就给跪下他们磕个响头。
哦,对,差点忘了说重点,和我们同行的还有几个漂亮妹子,个个胸大腿长,模样清秀,但其中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我们警校的。
虽在校外,但作息时间如常,每天早上五点我们都会准时在操场待命,集合号结束时,队伍的人数必须要清点完成。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我担负起了吹号手的重任——其实吹号手也没什么特殊的,一般只需要早起半小时就行,但陈队考虑到我身份特殊,又给我提前了俩小时,我当时就大骂了一句:“我去你大爷的!”不过,还好他没有听到我的心声。
上午十点至十点半是妹子们的休息时间,她们通常并不闲着,而是主动将饮用水搬到场地内,顺带着向那帮雄性动物们抛个魅眼。一般这个时候,两个班的男生就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雄性激素飙升,站个军姿都恨不得把肌肉块崩出来。而我,则只是坐在旁边满脸不屑,谁让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妹子们同时休息的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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