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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要死了!
我知足了,因为我比起那些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已经多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他们大都进了炉膛或被掩埋腐烂在某处杂草下面。
我的胸膛已被炸开,胸膛里还有火药燃烧留下的味道,一百多年的胸腔已经无法承受火药燃烧生成的巨大膨胀力,生生地被撕裂成放射状的细条。可悲的是,将我撕裂的竟是我一出生就朝夕相处的兄弟——火药。我们既不同父,又不同母,甚至我们的基因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是,我和他比亲兄弟还亲。我那些亲兄弟,从一生下来,就各奔东西,去经历火的考验、血的洗礼。我和火药是兄弟,又像夫妻,更像是仇人,我得时刻准备着他灼烧我的胸膛,时刻准备他将我的气管烧红,这就是我的宿命,我和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亲兄弟一样,一出生就必须走这条路,自己无法选择。我杀过人,更多的时候杀红了眼。我放过火,更多的时候引火烧身。我的生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是咎由自取,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是的,我不是人,是一杆枪,一杆即将结束生命的老枪。
我可怜地躺在你们人类称为派出所的地方,身体已经没有了刚撕裂时的剧痛,意识开始有点模糊,屋顶上那颗高度数灯泡发出的刺眼光芒对我没有了刺激作用。在一个从没见过的椅子上,坐着我最后的主人栓柱,他的头上缠着绷带,两只手被椅子上的铁圈圈拴住,脑袋低垂着,他是饿了,还是害怕那刺眼的灯光,我不得而知。我也无心关心他,甚至特别恨他,因为就是他在今天早晨不顾我年老体衰,给我喂了太多的火药和生锈的铁砂,让我的胸腔炸裂,结束了我叫“枪”的使命,而他只是受了点轻伤,更可悲的是,他要我打的那些人,那些被你们人类成为城管的人,毫发未损。尽管我看的很清楚,在火药没在我胸腔燃烧前,那群城管吓得趴在地上,有一个拿着铁管的城管吓得尿了裤子,可我的胸膛炸裂后,他们经过片刻的愕然,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死死地把我主人摁倒在地。
我恨我的主人胡栓柱,恨那个被你们人类称为“傻柱子”的光棍男人,不仅是因为他结束了我生命,更因为他让我辉煌的一生蒙上羞耻,让我死的不光荣。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杀死你们人类,可在我一生的最后一个任务,不但没杀了你们,还杀了自己,都怪我没眼没珠,跟了这么个傻货。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权利自己选择主人。
深夜,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身体不光没有伤痛,还感到特别舒服。我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片光,这片光旋转着,旋转着,突然旋出了一个大洞,我的身体飘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瞅了一眼派出所的墙角,我明明还躺在地上。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灵魂出窍吗?我不想走,不想去见那个叫阎王或上帝的鬼和神,我试图回到我的身体,可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很快被吸进了那个洞里。让我纳闷的是,我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温暖,身体变得越来越舒服,而且在洞的周围,出现了只有在人类称为电视的东西中才看到的画面,原来那些画面是我一生的历程......
和你们人类一样,我也有自尊心,要不是生命已经结束的话,我还真不好意思把我的一生说出来,说了我也会脸红,因为我是个混血儿,也就是你们人类说的杂种。我一开始长的并不是这个样子,我刚出生时长的很英俊威武,是后来的几个主人不断将我整容才变成这个样,可惜我的主人没有一个韩国医生,韩国医生将你们人类由丑整成美,我的主人却让我变得越来越丑陋。我出生在英国,我的母亲给我起的名字是燧发式滑膛步枪。我现在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被烈火考验的滋味,击锤敲击燧石,燧石发出火星,点燃了胸腔里的火药,我先是感到一阵烧灼感,紧接着胸腔壁感到一股巨大的涨力,这股涨力碰到了我坚实的胸腔壁,被束缚汇集成一股巨大力量,这股力量顺着我那根既是食道又是排泄道的管子冲了出去,顺便把一颗早就放在我肚子里的铁丸带了出来,我的嘴或者说是肛门吐出了火舌,铁丸打到了一个你们人类叫靶子的上面,正中圆圈中心。
我是枪,我的使命就是杀死你们人类。自从我被第一个主人布莱特漂洋过海带到印度,我的杀人使命就开始了。布莱特第一次用我杀人是在加尔各答,那一次我吐了四次火舌,杀死了两个印度人,杀伤了一个。不知为啥,我的主人开第四枪时没朝着那个你们人类叫女人的开,而是将子弹打到她身后的墙上,女人被吓得半死,让我不理解的是布莱特把我扔到一边,去拥抱那个女人,还脱下那女人的裤子。布莱特就喜欢这样,离开英国时常和他女友那样拥抱。让我生气的是,我的主人拥抱完那女人,扭断了她的脖子,完全不顾我的存在,让我感到没有了作用。开始,他完全可以不让我打偏,直接杀死那女人。用我最后一个主人“傻柱子”父亲的话说,他那是脱了裤子放屁找麻烦。
我在印度没待多久,就随布莱特到了一个叫大清国的地方。这个国家真是怪,好几个名字,有人叫它中国,有人叫它china,还有人叫它东亚病夫,对了,纠正一下,东亚病夫这个名字是后来叫的,那个时候这个国家的恶疮还没烂到皮肤外面,它的皮肤还黄黄的亮亮的,外人看不出它生病。我真不愿意去大清国,因为我喜欢印度的大象,大象的鼻子和我那长长的喉管特别像。布莱特也不喜欢去,但他没办法,因为一个叫林则徐的人烧了东印度公司的货。这事也怪东印度公司,卖什么不好,非得卖一种叫大烟的东西,大清国的人吃了后不干活,一点营养也没有,越吃越上瘾,皮肤本来就黄,吃了后更黄了,像这些黄人敬天烧的黄纸。让我没想到的是,到了大清国,我达到了事业的巅峰,杀人如麻,也经历了我的“枪”生低谷,我的第一个主人布莱特死在了一个叫广州三元里的地方,而他的死,和我罢工有关。
我和主人到达中国时,没下军舰就参加了争夺虎门炮台的战役,我也第一次见识了我们老大舰炮的威力,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么渺小。我的主人藏在不被对方弹片击中的地方,却不顾我的死活,让我的嘴巴暴露在外面,庆幸的是我没被对方击中,反而给了我观察对方的机会。让我诧异的是,大清国的兵都是“女人”,都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她”们在大英帝国舰炮的轰击下,血肉横飞,一批倒下去,一批又上来。更让我大吃一惊的一幕出现了,一个留着花白胡须的老清兵挥舞着大刀片子出现在炮台附近,像是个指挥官。说他是男的吧,他有一条大辫子,说她是女的吧,她有花白的胡须,我直接懵了。你们人类的心思直接让枪难懂,我也管不了这些了,因为我的主人带着我上了岸,我的嘴里开始喷吐出无数次的火舌,一个个大辫子清兵在我面前倒下,尸横遍野。我看到了一个烧光衣服的清兵尸体,才知道这些留着大辫子的清兵是男人。我也受了一点轻伤,布莱特和一个清兵搏斗时,清兵的大刀砍到了我那长长的喉管上,留下了一个刀印,好在没伤筋动骨,战斗结束后,那刀印很快被布莱特用砂纸打磨掉,来了一次磨皮美容,这是我降生以来,首次整容。对了,那个大胡子指挥官死了,听布莱特的队长说,那人叫关天培。
通过这次战斗,我获得了杀人最多的荣誉,达到了“枪”生事业的巅峰,可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滑铁卢”。
我随布莱特住在四方炮台,五月份的广州很热了,我的主人和他的战友们终于耐不住金钱和美女的诱惑,到一个叫“三元里”的地方抢掠财物、“拥抱”妇女,我也好多天没闻到血腥味了,所以精神抖擞,身体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开始很顺利,抢了几家,”拥抱“了几个妇女。布莱特的战友还把“拥抱”过的一个女人脚砍下来,因为我们这群来自大英帝国的人和枪从没见过那么小的女人脚,砍下来带回去,让没来的人和枪看看。可悲的是我们高兴地太早了,遇到了三元里人的抵抗,他们拿着大刀长矛锄头,神出鬼没,杀了大英帝国士兵好几个,我们只好向驻守四方炮台的英军求救,但是晚了,他们也被附近一百零三个乡的“大辫子”包围,并被诱骗至三元里牛栏岗。广州的天,也像你们人的脸,说变就变,下起了倾盆大雨,这可苦了我们枪和炮,都哑了。当一个“大辫子”拿着长矛刺向布莱特时,我的燧石没打出火星,我罢工了。“大辫子”刺死了我的第一个主人,捡起了我,成了我的第二个主人,并给我取了一个名字——洋枪。
我的第二个主人叫阿灿,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比我年纪大。他得到我以后,视如珍宝,天天用菜籽油给我擦身。他还不顾大清国的禁令,用我打死了两个洋人。他心中有恨,他能不恨吗?他的新婚妻子被洋兵“拥抱”,死后被割走一只脚。关于用我打死洋人的事,我想解释一下,你们人类都说婊子无情,其实我们“枪炮类"比任何人类都无情,你们说有奶便是娘,我们是无奶也是娘,谁得到我,谁就是我的主人。阿灿得到了我,他让我打谁就打谁,哪怕是”生“了我的洋人。
我真不理解你们人类,洋人杀大辫子,大辫子官兵应当杀洋人保护大辫子老百姓才对,可是阿灿杀了洋人后,大辫子官兵追杀阿灿,主人只好带着我跑到一个叫广西桂平的地方躲起来。他白天做苦力糊口,晚上把我擦得油晃晃的,搂着我睡觉。后来,我的主人加入了一个叫”拜上帝会“的东西,听一个叫洪秀全的人宣讲上天的旨意。我的主人听得入迷,甚至痛哭流涕。可我觉得纳闷,我的老家信奉上帝,这儿也拜上帝,为啥这儿的人没有十字架?我觉得洪秀全就是个装神弄鬼的人。
很快,我就开始履行枪的职责了,又过上了杀人如麻的日子,和上次一样,也是杀一些梳着大辫子的人。阿灿不再梳大辫子,额头以上不再光亮,在我们”枪“看来,就是披头散发。我随着主人从金田村开始,不住地喷吐火舌,一个个的大辫子倒在我的口下,直到在一个叫南京的地方才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我在南京这个地方,错,应叫天京,进行了整个“枪”生真正意义的大整容,我的燧石被去掉,变成了靠火帽发火的枪。
这样清闲的日子没过几天,我和主人阿灿就随他的主人李开芳过长江渡黄河,一路向北杀去。尽管阿灿杀红了眼,我杀红了嘴,但我们还是做了一个“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梦,没有杀到北京,在一个被你们人类叫天津静海的地方,被一个叫增格林沁的大辫子打败了。我看得很明白,这次败仗,不怪我火力小,也不怪阿灿,更不怪阿灿的主人李开芳,主要责任在那个装神弄鬼的洪秀全身上,他一心想尽快住到紫禁城去,不顾实际情况,让李开芳和他的战友林凤祥孤军深入,陷入大清铁骑的包围之中。我随主人阿灿开始节节败退,一直退到山东高唐。在一个没风没雨的好日子,一发炮弹打来,我和阿灿被掀到空中,阿灿四分五裂,我也被摔进杂草丛中。十几天后,我被一个买豆腐的人路过捡到,从此落入“傻柱子”家族手心。
我的第三个主人叫胡玉水,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地少,靠磨豆腐养活全家,要不是他救了我一命,让我摆脱了烂在地里的命运,我懒得说他,因为他让我失去了枪的尊严,我成了一个废物,一个玩物,而且他还不让我看光景,用油乎乎的黑布包裹着我,藏在家里的驴槽下面。胡玉水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第四个主人,更不值得说,树叶掉了都怕砸在自己头上,怕被人说成是“革命党”,把我藏得更严实。等我熬到第五个主人——胡玉水的孙子,我总算重见光明,重回“枪”世间,结果发现物是“枪”非,我成了“老爷枪”。你方刚走我方又来的大兵身上背地都是下大雨能打响的快枪。我虽然很失落,但也很知足,因为我再也不用躲藏在暗无天日的驴槽下面,再也不用天天闻那些带着草腥味的驴屁。我第五个主人四十多岁的时候,我的命运又来了一次转机。你们人类一个叫韩复渠的人,一声令下,我主人全家从鲁西南迁到黄河淤积的三角洲,开垦荒地。我也重新闻到了血腥味,尝到了杀戮的快感。不过,这次杀的不是人,是兔子和野鸡。
别看在你们人的眼里,我是一个死物,可我也懂得欣赏美景。 我来到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心情陡然开朗。黄河从遥远的青藏高原奔流而下,跳着“几”字形舞蹈,携裹着黄土高原的泥沙,从这里汇入渤海。这条被中国人称为“母亲河”的河流,不仅给下游的生灵带来甘甜的“乳汁”,还由于河里泥沙的沉淀,给这儿冲刷出一片广袤的处女地。这里旷野茫茫,芳草萋萋。夏天,绿色的芦苇和红色的碱蓬就像一张红绿相见的巨幅地毯;秋天,芦花盛开,风一吹,苇絮漫天飞舞,犹如下了一场雪。这儿野兔野鸭成群,天鹅大雁遮天蔽日。傍晚,夕阳西下,长河落日的景象让“枪”陶醉。韩复渠的功劳兵来了,鲁西南的灾民来了,我的主人一家来了,我也来了。
我的第五个主人把我带到这儿,没有和我有过多的亲昵。因为他的好朋友是锄头和铁犁。于是,我就有了第六个主人,也就是胡栓柱的爷爷。
在我第六个主人手里,我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整容,也是最后一次整容。一个和我主人邻居的“功劳兵”借我去打兔子,喝醉了酒,把我的木头身子磕断了,主人不得不用一块枣木重新给我造了个新身子。我经历了炼狱般的折磨,昏死过多次。等我醒来后,看到灶台旮旯里陪了我近百年的老身子,想到这个老身子就要成为煮饭的柴,百感交集,潸然泪下。胡栓柱的爷爷看到枪身发湿,还认为是用了一块新枣木的原因,他哪里知道那是我的泪啊!我正式踏入混血儿的行列,正式成了一名杂种。
我的第六个主人不喜欢种地,喜欢抓鱼摸虾打兔子,把兔子鱼虾拿到集市上卖了,也能给家里换来油盐钱,家里的伙食也有了油腥,老主人也就默许了新主人的行径。不过,这快乐的日子没过多少年,被你们人类称为“日本鬼子”的玩意来了。本来,这杂草丛生、蚊虫肆虐的地方,日本鬼子不愿意来,可他们不来不行,一群专门和他们作对的“八路军”就活动在这里。我真的搞不懂你们人类,这些日本鬼子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主人“天皇”,为啥漂洋过海来到我主人的地盘?就像我的第一个主人一样,不在英国好好待着,大老远跑到china来,害我背井离乡一百年,害我成了杂种。一想到这些事,我就头疼,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一点我看得明白,这些“皇军”会和我的第一个主人一样,有来无回。
我和主人一家,和“日本鬼子”玩起了藏猫猫,他们来,我们就走,他们走,我们再回来。期间,主人的房子虽然被烧了一次,但这地方芦苇树木很多,房子也很快搭起来,日子过得是提心吊胆。到了一九四二年的时候(对,就是一九四二年,多少年后,我的第七个主人给孩子们讲故事,常说这年),我的杀人机会来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杀人。你们说我糊涂了?没糊涂,肯定是最后一次杀人,“傻柱子”这次没杀死人,杀的是我自己。
那是个芦苇飘絮、野兔正肥的日子,“傻柱子”的爷爷又端起了我。他正钻在芦苇地里聚精会神寻觅猎物的时候,周围响起了急促的枪声。我和主人都听出那不是我这类枪发出的叫声,是快枪的声音。我主人吓得立刻趴在了地上,一只受惊的野兔从面前经过,他也没敢开“我”。不大会儿,一个右手拿着手枪、左手臂流着血的中年人跑了过来,脸上被芦苇划出了好几道血痕,他的后面传来“叽里呱啦”的人喊声。我听不懂这喊声啥意思,我只听得懂中国话和英国话。我的主人正想悄悄后退,一声枪响,那个中年人踉跄一下,跪在了地上,他的右腿被打中了。很快,有两个穿着人屎颜色衣服的兵端着枪上来了。中年人真不含糊,忍着剧痛,举枪射击,枪没响。他的枪虽然和我不一类,但我也能从撞针发出的声音上听出来,枪里没子弹了。一个兵很快把中年人按到在地,受伤的中年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挺身,几乎把那个兵掀下来。另一个兵见状,恶狠狠地举起了带着明晃晃刺刀的枪就要刺,我亢奋了,好久没见这样的血腥场面了。就在这时,我的主人一勾我的扳机,我胸腔一阵灼热,三十多粒铁沙子从我嘴里蹿出,立刻把端刺刀的兵打了个满脸开花,应声倒地。骑在受伤中年人身上的兵一看同伴倒下了,不顾受伤的中年人,捡起枪就要冲我主人来,我主人来不及喂我,一跃而起,端着我狠狠地朝刚刚直起身子的兵戳去,我的脸上明显感到一股劲风,那长长的喉管一下子插进了兵的胸膛,弄得我满嘴是血,四、五个穿着和中年人一样衣服的大兵来了,他们一边抢救中年人,一边悄悄地和我主人说着什么,完全不顾还插在人身上的我,你们人类就好卸磨杀驴......
那个中年人偷藏在我主人家养伤半月,吃了不少死在我“嘴”下的兔子野鸭,很快就离开了。说实在的,我还真舍不得他离开,因为特别欣赏他品尝我战斗果实的样子。后来,我听主人说那个养伤的中年人是八路军里一个当官的,是那个当过和尚的八路军大官的手下。那个中年人和我主人一家成了朋友,中年人被你们人类称为将军时,“傻柱子”的爷爷还去省城看过他,可惜没带我去。等我再见到中年人时,整个china已经是红旗和大字报的海洋了。
杀了鬼子,救了八路军的大官,我的主人成了英雄,我也成了“英雄枪”。主人常常佩戴着大红花,背着缠着红绸子的我作报告。多年后,我还是我,但我的主人换成了第七个,也就是“傻柱子”的爹。“傻柱子”的爹沾了“傻柱子”爷爷的光,养军马的农场一成立,他就成了农场的工人,天天把我擦得油光发亮,在工友面前显摆他爹和我的英雄事迹。当我的第八个主人成了农场的一位能带徒弟的年轻师傅时,那个被救的八路军伤员来农场工作了,成了农场的二把手。他不是来做官,是犯了错误被从军区贬到这儿受管制的。“傻柱子”的爹成了这个老八路的跟屁虫,一口一个“叔叔”的叫着,他俩人每星期都提着我去打兔子和野鸭,老八路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了,还时常端着我来两枪。我不得不佩服老八路的技艺,我在他手里感觉身体很舒适,吐出的火舌从没落空。
一群戴着红袖箍的人还是把老八路关了起来。老八路天天挨批斗,身上被军用皮带抽得青一块紫一块。又一场批斗会开始的时候,我的主人终于坐不住了,端着我,领着一群徒弟,打着“黄河战斗队”的旗子冲进会场,把老八路夺了过来,并用我指着那个戴着红袖箍的学生头头说,这个“当权派”是“黄河战斗队”管教对象,除了“黄河战斗队”的人,任何外人不得插手对他的批斗,谁不服,就看看这支英雄枪答不答应。一声“我”响,礼堂屋顶的瓦被打飞四五片,那群学生的脸都绿了......
那个大人物折翼蒙古温都尔汗后,老八路又回省城穿上了军装。后来农场周围的土地被划成了国家级自然生态保护区,不再允许打猎。派出所上门收“我”,在军区当了司令的那位老八路,给他当了公安局长的警卫员说,他敢把老胡的枪收走,就用炮轰了警卫员。我结束了嗜血的日子,继续留在胡氏家族,我的主人仍旧在农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随着儿子胡栓柱的降生,主人的眉头到死都没舒展开。我独自被挂在屋里时,常听到从后墙经过的人说,老胡年轻时打过狐狸,被狐仙报复了,生了个傻儿子。
胡栓柱上面有两个姐姐,没考上大学,沾了老八路的光当了兵,都考上了军校。老胡退休的时候,老伴死了一年多了,他领着傻儿子和我住到了镇上。于是,镇上又多了这样一个风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左手牵一只狗,右手牵一个呆头呆脑的男青年,散步、买菜、游保护区。过了没几年,我的第七个主人要走了,我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和我一样也经过一个有光的“洞”,我只知道他拉着“傻柱子”的手不撒,有一万个不放心,嘱咐哭成泪人的“傻柱子”要守好家,守好“我”,有房子在就冻不着,有“我”在就安全。
我的第八个主人听了他爹的话,守在了老房,没有听他姐姐的话进养老院。傻子虽然不是全傻,但也愚得不透气,使我遭罪了。别看他天天守着我,不让人碰我,可他不懂得维护我,让我身上长了一种叫“锈”的东西,全身的各个部位都传来老化的信息。我也变得浑浑噩噩,不知白天黑夜了。
我也不知过了多久,推土机来了,先是推平了我和主人周围的房子,给我和主人断电断水,又在我们房子周围挖了一圈沟。我主人在房子里吃喝拉撒睡,潮湿、恶臭困扰着我,更加速了我的老化。我的主人就是不搬,他记住了爹的话,守好房子守好我。当那群叫城管的人冲进来时,他把我的命搭上了......
看到这儿,我的心变得沉重起来,隐隐担心主人“傻柱子”,不知他接下来的命运如何,我上飘的速度有点慢了。突然,那个洞的周围没了画面,一个更明亮的洞口在我头顶出现了,而且在洞口的外面传来两种语言发出的声音:欢迎枪神归位。
我犹豫着,脑海里全是“傻柱子”呆滞无助的样子,想到了胡氏一家对我的呵护,想到了第七个主人临死说的话:有枪在就安全。
不行,我不能就着这样撇下主人,我要回去,就算保护不了他,也得知道他的结局。
上面的洞口外面又传来了声音:枪神,你如果回去的话,就永不得超生,会被人类化成铁轨,天天风餐露宿,天天承受高铁的碾压。
我不能犹豫了,分明听到了“傻柱子”从下面的洞口传来的嚎叫声,我要回去。我那枣木身子往洞壁上一戳,整个身子来了一个大调头,身体急速下滑。
“哐当”一声,我又回到了炸了膛的躯壳上。
派出所的灯早就关了,“傻柱子”离开了那把铁椅子。一个穿警服的人正和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说:“刘副省长都发话了,您就把您弟弟领回去吧!再说了,您弟弟这情况,不负法律责任。”
我知道,刘副省长就是那老八路的儿子。
中年妇女说:“那就谢谢赵所长了,有空到省城找我,我就住省军区大院。”
中年妇女领着我主人要走,“傻柱子”非得要带着我。那个赵所长给女人使了个眼色说:“还没录档案呢,过几天再说吧。”
大哭的“傻柱子”被他姐姐哄走了,我的心比炸裂时还难受,真正经历了你们人类说的“生死离别”。
几天后,我被赵所长扔进了垃圾箱,箱子上写着五个字:可回收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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