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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槐(长篇小说)(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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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31 07:30: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十八回    高新亭舞台悄入伍  薛玉兰月夜表衷情
高新亭吃过晚饭后,来到舞台前时夜幕已经降临,高悬着的四盏锃明瓦亮的汽灯,把整个戏台映照得如同白昼。开台前打场子的前奏锣鼓也敲了起来,玉兰忙前跑后,拉幕布、为演员上装,忙得不亦乐乎。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戏的人群,也急急地迎着锣鼓声儿向戏台汇聚,眨眼的功夫,台下已是黑压压万头攒动。
后台幕后的演员们在玉兰等剧务人员配合下也上好了妆,披甲戴冠,跃跃欲试。村党组织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宣传抗日、宣传翻身解放的机会,恰逢本村军人高富京万第战役后回乡探亲,高富京是卓臣先生在村里发展起来的第一批地下党员,三八年与民兵队长高洪昌、高春兆等人第一批入了党,一九三九年春兆事件后他参加了八路军,如今已是胶东军区的一个营级干部,是全村参军入伍者职务最高的。时逢讨伐赵保原取得胜利,本村民兵得到嘉奖,在这庆胜利的大会上高富京被村委和民兵队邀请到台上发表演讲。
高富京一身戎装,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台上,在舞台上明亮的汽灯照耀下,更显得这位已身经百战的青年军官英姿飒爽、精神焕发。他用高亢激昂的声音讲了当前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者的大好形势,鼓舞全村人为了争取民族独立、祖国解放的伟大事业而万众一心,坚决、彻底、干净地消灭日本帝国主义的及其一切反动派,以军人职责誓死捍卫天下劳苦大众的利益。演讲最后,他满怀激情地高呼:“为了广大劳苦大众的幸福,为了解放全中国,身为一个革命军人,将不惜牺牲和流血!”
台下一阵轰动,有人带头振臂高呼:
“共产党万岁!”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台下的群众也呼喊起来,声如惊涛,此起彼伏;台上的民兵演员更加精神振奋,在铿锵有力的锣鼓声中,在古装武戏紧凑的情节里,战马嘶鸣,杀声震天,唱念做打挥洒自如,把一台“三打祝家庄”演得淋漓尽致,博得台下观众雷鸣般喝彩。
高新亭趁着戏空将在台子右侧看戏的高富京拽进幕后,急切地说:“大侄子,上次在万第战场上答应我参军的事怎么样?这次把我带走吧!”
高富京看着眼前这个身披战甲、英姿勃勃的猛将“花荣”,不知是急于到前台看戏,还是他早已相中高新亭这块军人好料子,竟脱口说道:“行,正式批准你参军!”
“哈哈,痛快,痛快,大首长说话干蹦烂脆!”
高新亭高兴地攒蹦起来,这时队长高洪昌回到后台,高富京上前说:“高新亭要求参军,让我把他带走。”
“你说什么?”在前台锣鼓声中,高洪昌用右手扶着耳朵问。
“高新亭要参军!”高富京也大声重复着。
“啊,好哇。他可是快当兵的好料!”
高洪昌不加思索的一口答应,可话一出口,心中又有些不舍。这时在旁边的民兵副队长高左宾插嘴:“他走了那卫生员、识字班、剧团、民兵队里很多事谁能干得了,不行,不能走!”
高洪昌上前拍了一下左宾的肩膀:“咱身为党员,哪能有私心?这么好的一块材料,前方更需要他,这只小雄鹰哪能总放在咱这小笼子里,让他去吧,就这样定了吧,他的工作我早就两个月前就想好了,让高万成去接替,那也是个小机灵鬼,比新亭也差不多少。”
高左宾只得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不再说啥了。
“我在家只有三天,三天后你与高辉随我一同去部队报到。”高富京又朝高新亭叮嘱。
“是!”高新亭举起右手朝高富京敬了个礼,然后又转向两个队长以示礼谢。
高富京又朝高新亭嘱咐道:“噢,对了,暂时不得对外宣扬,要保密,特别是你家二奶奶(高新亭母亲)!”
“是,我的明白!”高新亭滑稽地说着。
“演日本兵演习惯了,说话都带日本味儿了,今晚不在演块拔稻草人了?”高左宾打趣的说。
“新亭,快该你上场了!”薛玉兰急急地到后幕喊着高新亭。
“梁山好汉小李广花荣来也!”
高新亭一端架,随着“锵锵锵锵”一阵急急风来到台前。在台子下的一隅处,高新亭的家人一眼便认出了他,弟弟妹妹喜得拢不上嘴,母亲嬉笑道:“这个三画脸儿出来了。”
弟弟用胳膊捅着身旁的两个姑姑:“俺二哥的戏。”
两个姑姑乐得哈哈大笑,亲属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那个英俊武小生,身披战甲,斜挂弓箭,一手使花枪,一手使马鞭,踏着锣鼓点儿翻转弹跳,舞枪挥鞭。那张本来就英俊的脸庞,在这五彩缤纷的舞台上更加光彩照人,惹人喜爱,站在幕布后观看的的玉兰,心里泛起阵阵幸福而又甜蜜的涟漪。
高新亭更加珍惜这最后一场演出,只听他台前高喊道白:
花荣:大哥,现在有机密书信一封大哥请看!
宋江:(接信拆看)二位贤弟,孙立贤弟书信到来,后日夜晚三更时分就要进兵。
花荣:哎呀,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进兵,真乃可喜!
宋江:本来可喜,破庄之后,定要重赏孙立、钟离进等。
花荣:真乃可喜!
……
在大戏最后一场“大欢送”后,台上奏起热烈欢快的乐曲。八士兵引梁山头领牵着祝朝奉出寨门,边走边与百姓施礼,林冲、花荣拥保宋江,宋江与众百姓施礼,众百姓欢欣鼓舞,在欢快的鼓乐声中闭幕。
台下的人群余兴未尽,在鼓乐声中慢慢散去。高新亭来到后台,玉兰侍候着他卸完了妆,然后拽着他的手要与他一起回家,她心里有一肚子的知心话想对他倾诉。这时围上几个还没卸妆的小演员。
“小二婶拉小二叔的手喽!”
“小二嫂拉小二哥的手喽!”
“什么时候喝喜酒?”
“什么时候吃喜糖?”
把个玉兰羞得一阵阵脸红,高新亭接着说:“等什么时间消灭法西斯,什么时间解放了全中国,再给你们解馋!”
“二叔,队长让咱俩等会儿再走,他有事交代!”高万成走过来附在高新亭耳旁轻声地说。
高新亭点头:“知道了。”又转身对玉兰说,“我这里正忙,你先回去,家里人都等着你呢,安心休息,晚上做个好梦!”
高新亭边说边滑稽地朝玉兰做个鬼脸,逗得玉兰“噗嗤”一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
高新亭目送着玉兰消失的身影,似乎又想起什么,他急忙喊着玉兰追出戏台,在一侧胡同拐弯处,玉兰听到高新亭在喊着自已,便急忙回头迎了上去。
“二哥,你要和我一起回家?”
玉兰高兴地上前握住高新亭的双手,高新亭摇了一下头,他欲言又止,他知道此刻还不能跟玉兰说起要参军的事,沉默片刻他便开口了:“玉兰妹妹,你原来说看完戏明天就要回家,我想再挽留你住上几天可行?”高新亭眼里流露出期待。
“行,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住八辈子都行!”玉兰不假思索地说。
“那么,明天我想带你到山上打柴,你看这样?”高新亭嗫喏着。
“好哇,那太好了,带上弟弟妹妹,一起上山为老娘打柴。”玉兰动情地说。
“两个‘铃铛’就不用带了,有碍咱俩戏闹。”高新亭摇了摇头。
“怕啥,人多力量大,你忘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多为老娘拾些柴,去冬还远着哩。”玉兰认真地说。
高新亭说:“说的也是啊,真是闺女大了外向,还没过门就知道疼起婆婆来了,好个贤惠的媳妇儿。”
“你不知道,有个句子叫‘爱乌及屋’吗?”玉兰看了高新亭一眼。
“第一次听说,妹子还好文采,真是才貌双全,自古好马配宝刀,英雄配佳人,我——‘梁山好汉小李广花荣’今日遇上才子佳人了!”
“你羞不羞啊?”
玉兰仄着脸,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高新亭的额头,然后又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高新亭抬头朝夜空瞅了一下皎洁的月亮,再看了一眼玉兰,想起自已过两天就要随高富京到部队参军入伍了,心里忽然有些恋恋不舍,他试探地对玉兰说:“你听没听说过‘武家坡’这出戏?”
玉兰眨着眼睛:“听说过一点,你再讲给我听听吧。”
高新亭点着头说:“那戏里有个军爷叫薛平贵,可能是你们姓薛的祖爷,他心爱的妻子叫王宝钏,他称他为三姐,薛平贵在充军前为他妻子在寒窑准备了一斗老米,十八担干柴,从此分别十八载……”
“高新亭,新亭!”
高新亭还没说完,只听见从戏台方向传来了急促的呼唤声,高新亭急忙松开玉兰的手,慌忙胡乱道了几声别,转身飞速地向戏台方向奔去。月光下,他边跑边高声唱到:“八月十五月光明,薛大哥月下修书文……”
玉兰呆呆地凝视着高新亭远去的身影,似乎感觉到高新亭的唱词隐含着什么,她低下头寻思着,在月光下久久没有离开,泉亭、瑞亭急急地寻找了过来,紧紧地拥簇着她快要冻僵的身子,手挽手拉着她回了家。
两天后,高新亭只身悄悄来到道口村,和正在布置村委工作的卓臣先生道了别。卓臣先生拉着他的手,动情地说:“新亭啊,你参军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你记住,你真正参加革命工作的时间是十五岁,从去崑嵛山送信开始,添写你个人历履从三九年冬开始,我给你做证!到部队上要好好干,要干出个样来,方便时写封平安家信,和家里人解释解释,这事也不能总瞒着家里。”
“放心吧,先生,我一定遵照您的教诲在部队好好干,争取立功受奖!”
临别时师生二人紧紧拥抱,高新亭流下了惜别的泪水,卓臣先生的眼眶也湿润了,想想多年的心爱学生跟随自已鞍前马后,不辞劳苦,奔波征战,心里不免生出一种依依不舍之情。从春兆牺牲开始,小新亭跟着自己干革命的往事一幕幕闪现在他眼前:临刑送别酒、怜惜春兆母;送信昆嵛山,联姻乔八爷;夜返下尹家,月下成乞丐;奔波林寺山,泪惜于连江;黑夜奔崖子,力护陈鹤丹;狼献颐生堂,苦练大翻身;首场登舞台,震惊司令员;盘石大集上,擒背高玉男;黑风口大捷,英勇去参战;万第大战场,勇猛虎狮胆;开唱对台戏,花荣亮羽箭……
望着新亭离去的身影,卓臣心里依依不舍,回到屋里,他点上一支烟,沉闷地吸了几口,烟雾在他面前飘飘散去,他的思绪也随着浮想联翩,脑海尽是新亭的影子。想到这里,新亭那些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欢歌笑语声绕于耳畔,浮卓臣再也抑制了,多么好的孩子,多么好的战友,多么好的龙头槐的传人啊,泪水又一次打湿了他的双眼。
与老师分别后,高新亭在路上心里念叨着:三天,高富京同志就三天假,去了今天还剩两天啊!想到此,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地是,他终于成了一名八路军战士,能战斗在许司令麾下多么光荣啊;难过的是,他即将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父老,还有民兵队、黎明剧团、卓臣先生、洪昌队长,更有那些生死与共的战友,还有一大家子亲人、他心爱的玉兰姑娘……想到这里,他几乎是孩子气地一路上哭着回家的。回到家里,便一头扎在炕上,全家人一片惊愕,不知什么缘故。
玉兰姑娘、弟弟、妹妹则调皮地上前戏弄他:“丢人,丢人,都是大老爷们了,还回家哭鼻子,精神头哪去了,你的枪刀剑戟呢?怎么象沒戴笼头的骡子光着身子回来了?”
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弟弟的话倒捅到他的疼处,他又孩子气地嚎啕起来:“武器让区里民兵下光了!呜呜……”
大家终于明白他哭泣的原因了,另一个原因家里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这一晚上,他谁也沒答理,包括玉兰姑娘,也沒吃晩饭。半夜里玉兰姑娘蹑手蹑脚来到他屋里窥探,结果只见到弟弟一人在鼾睡。其实他哪能入眠,两天的时间太紧张,他要分秒必争,他首先趁月色去了北洛村,想见一见父亲,结果父亲不在,经打听去了上尹家村,他以飞快的速度跑去上尹家村,仍然沒见到父亲。他便直奔颐生堂见了玉兰父母,虽沒说明来意,但他心里感到很自宽慰。途经冷家三姨村,看了三姨,在三姨家胡乱吃了点东西,又马不停蹄去了北河东,看到了外祖父母及舅舅、王树河表兄。
黎明时分,高新亭登上飞云阁顶端,朦胧中环视了一下高家村貌,视野里看到那棵影影绰绰的龙头槐,便又飞身奔去,当趴上树窿那个站岗放哨的瞭望孔口时,探出头俯瞰四野,太阳已经从东方初露,他看到他的家乡风景如画,一座座熟悉的大山,一条条美丽的冰河,一片片青茵瓦舍,怎不让人留恋往返?他向外发出一声狮吼;“啊,我可爱的家乡!”
最后的一天他是这样安排的,他履行对玉兰姑娘的诺言,带着她与弟弟、妹妺进了大山,为母亲拾上最后一担柴。他不想把参军的事情说出来,可是瞒着他们又于心不忍,干脆就利用在山里的时机,与玉兰跟弟弟、妺妹道别吧。柴打完了,新亭喊她们三人过来有事宣布,当他说到今天夜里就离开家参军去了,三人听后惊讶得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特别是玉兰姑娘当即便泪如泉涌,瑞亭、泉亭也泪流满面。
高新亭含泪说:“家里的事情请妺妺和弟弟多担待!”
玉兰洒泪说:“还有我,放心吧!”
新亭默默点头,又嘱咐她们:“这事先隐瞒妈妈,待我走了以后,你们慢慢向妈妈解说。”
新亭又叮嘱他们要思想进步,加强学习,提高警惕,当民兵、参军誓把鬼子消灭掉!
新亭拍着一直在流泪的玉兰的肩膀安慰说:“等革命胜利了,我们再完婚,我走后,你要保重,好好照料你父母,等我回来!”
“谁敢在这里拾草?好大的胆子,把挑子撂下!”
突然从丛林中冲出两个彪形大黑汉,上前指着四担挑子,欲耍淫威进行抢劫。这样的情况大山里经常发生, 靠山的一些村庄, 经常有山霸泼皮趁山里空旷无人, 欺负外村人, 只等你拾满挑子, 然后不劳而获 给你一锅端,当地都知叫“挡草的”。
两条大汉見眼前微弱小男女, 挑子倒是不小,心中暗自一喜, 继续大发威风, 使出凶、狠、残的恶招儿想把柴草抢夺到手。新亭小时候也屡遭此劫, 但现在的新亭怎么是当年能比?他示意玉兰、瑞亭向后闪闪,泉亭早已钻进柞树堆里任凭两大汉吆喝,说时迟那时快,高新亭嗖地抽出篇担,朝最凶的壮汉头部拍去,然后飞身扑向另一个,又是一篇担打去,两个歹人抱头窜鼠,噢噢叫着向山下窜去。
“小弟出来吧,兔子跑了,咱们打道回府啦,哈哈哈……”
新亭和玉兰、弟弟妹妹满担着柴草凯旋下山。
下午,高新亭开完欢送会,戴着光荣花与玉兰一起,向爷爷、奶奶、大爹、三叔辞别,並将村里奖励的一双猪皮鞋、三元钱全部交到三叔手里。他知道,他走后家里只剩下母亲、沒成年的弟弟妹妹、还有大嫂,父亲在外教书,家里的农活只有靠三叔了。到了晩上新亭心里一直很是酸楚,一大家子他全部辞别了,唯独父亲也不知去那里?半夜里我就走了,父亲再不回来,我恐怕今生……
夜里玉兰一直倍他说话,他们也不想睡,也不敢睡,因为要听鸡叫,鸡叫头遍,他就要动身了,两人聊得很多,不觉听到了夜里第一次鸡叫,他便匆忙从玉兰身边站起,依次轻声走到母亲、大嫂、妹妺、弟弟枕边,当听到弟弟的鼾声,他弯下腰,脸贴向弟弟额头,成串的泪水已滴向弟弟熟睡的面颊……
街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两个相依偎的身影,敏捷地闪出门外,绕过几道胡同,两个人影分开了,不一会,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返回,扑向前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小兰妺……”
“大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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