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打万第乡童开眼界 骑红马捷报传平安 1944年冬天,胶东大地上已进入冬季农闲时节,粮食进仓,柴草归垛,人们已开始迈进腊月门,忙碌着年活,推磨压碾,缝制浆洗,做豆腐蒸发糕,做馍馍蒸大包子,准备着欢欢喜喜过个祥和大年。 高新亭与他的队员们忙得不可开交,冬季集训、演武操练、站岗放哨,还要排练节目,节日期间黎明剧团还要到各地进行演出。 腊月二十七日夜里,天上落着大雪,家庙的祠堂里锣鼓喧天,琴声悠扬,黎明剧团正在像往常一样排练节目。卓臣先生与高洪昌队长来到祠堂,他们点出了高付德、高春贤、高左宾、高兰江、高富奇、高良、高富茂、高玉行、高新亭等十四个民兵,安排了一项秘密参战的任务:命党员高左宾、高付德带队,带上三天干粮,带足枪弹武器,行动要保守秘密,于第二天傍晚龙头槐集合。 腊月二十八日傍晚,十四个生龙活虎的队员——他们中最大的高付德二十五岁、最小的高新亭和高富俊才十八岁,队员们全副武装集合在龙头槐下,整装待发。卓臣先生、高洪昌几个村干部仔细地检查了队员们的武器装备、随身行李,详细地安排嘱托着参战事宜,最后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交加的隆冬夜里。 他们顶着风雪首先来到离村子五里路的桑园村,与各村乡的民兵会和,然后被编插在八路军大部队队里,高新亭与队员这才知道是参加解放莱阳万第镇消灭赵保原的战斗。他们随着大部队趁着夜色悄悄地行军,于次日拂晓前来到万第镇东五里路一个叫大店村北的大山上。这里山高林密,能囤下百万雄兵,高新亭与队员们随八路军大部队在这大山上隐蔽了整整一天,也是1944年阴历最后一天,即腊月三十日。 这一天,他可大开眼界,他见到了八路军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又一次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许世友司令员、林浩政委、聂凤智军长、吴克华和贾若愚参谋长。不过,这不是在戏台上,而是在战场上,他更羡慕首长身边腰间插双枪威风凛凛、神气十足跟他年龄相仿的警卫员,他这个背着药箱子的土民兵感到有些自惭形秽了,他又一次暗下决心,一定要参加到这个部队里来。 他在山上还见到了冷家村他三姨的儿子——他的表弟民兵冷胡宾,还有本村军人、八路军胶东军区十六团的高富京,他还見到了他的干姐姐陈鹤丹以及曾经被他救过的李玉田,更让他高兴的是还见到了干爹爹乔八和给许司令员做厨的四叔高奎福。高富京是与高洪昌一起被卓臣先生发展的村里第一批地下党员,1941年经卓臣先生介绍参军的老八路,如今已是营级干部。能在战场上见到已长大了的高新亭,大家真是又惊又喜,特别是乔八、陈鹤丹、李玉田如同分别多年的亲人相见,情由心生,都激动得热泪盈眶;高富京见到本村的老少爷们,心里便乐开了花,分外欣喜,一一握着队员们的手打听着村里情况,问是谁家的孩子,按辈分亲热地称呼着。他比高新亭小一辈,称高新亭小二叔,高新亭还问他参军的事,高富京满口答应,说等打完了这一仗,回家带他参军,高新亭高兴地蹦了高。 盘踞在万第的赵保原,山东蓬莱人,少时就读省立八中,17岁入东北吉林军官讲所,毕业后在东北军任排、连、营长,曾参加过直奉战争和抗拒北伐军的松江战役。九一八事变后投降伪满洲国奉天省警备军第三旅,充当汉奸。因杀中国人有功多次率部在大孤山、长白山一带攻打东北抗日义勇军,被升任伪满洲国第三旅骑兵六团团长,1938年伪满当局派遣伪满军配合日军作战,第三旅首批入关成为日军的帮凶,番号为满洲国派遣军李支队,二月抵达山东胶县。经过招兵买马收编整顿建立日军傀儡政权,改称山东省自治军,赵赵保原成为该军旅长。 1938年9月,赵保原等先后入侵平度,10月16日在平度大青阳战斗中被胶东五支队打败,损失二百余人。赵保原初战失利生怕被日本人追究,况且山东局面混乱,正是改换门面的大好时机。1938年11月,赵保原令率一千六百余人在昌邑接受了山东省第八专区专员兼保安司令厉文礼的收编,改该番号为山东省第八区保安第三旅,赵保原任旅长。1939年3月,经山东省主席提携赵保原被任命为莱阳县代县长兼国民党山东省第十三行政区专员、保安司令;同年4月,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五支队与国民党胶东游击队共同成立鲁东抗日联合指挥部,赵保原任总指挥,与日伪军作战。国共联合作战也实在短命,上峰风向一转,赵保原就从国共联军总指挥转化为抗八联总指挥,不断与八路军发生摩擦。 1940年3月,赵保原任鲁苏战区胶东游击区指挥官,不久鲁苏战区将赵保原的部队改编为陆军暂编十二师,赵保原任师长,从而成为胶东最大实力派。同年夏天赵保原与青岛日伪秘密勾结,双方在青岛、莱阳设办事处,互通情报,并用掠夺来的物资与日军换取枪支弹药。1942年赵保原三次配合日伪军大举进犯胶东八路军根据地,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民众稍有抗日言行即遭捕杀,抗日军政家属及进步人士遭杀戮、活埋数以千计。 1942年2月,赵保原兼任山东省第二办事处主任,5月任山东挺进军暂编十二师师长兼鲁东军区司令。赵保原长期盘踞在莱阳万第镇,勾结日伪,助纣为虐,使胶东人民遭受日伪和赵的双重压迫,党政军民长时间处于左手抵狼、右手御虎的困难境地。莱阳这块胶东腹地长期在赵保原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之下,弄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抗日军民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赵逆不除,后患无穷。 随着抗战大攻势的到来,1945年2月5日,胶东临时参议会发表《为号召胶东人民惩处通敌叛国、破坏抗战、反共反人民的罪魁赵保原告胶东同胞书》,同时致函胶东军区,要求早日出兵支援莱阳、海阳人民讨伐赵保原,于是在5万地方武装民兵及群众的配合下,发动了讨伐赵保原的万第战役。 万第镇位于莱阳城东南方向20公里处,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理想的军事要塞。赵保原耗时两年在万第修筑了13个排碉式连堡据点,附近前万第村外围还密布着70多个丈余深的月牙陷坑,内插尖桩,万第村地下挖有1000多米通向北部的暗道。赵保原吹嘘是“铁打的万第”,以此为中心赵保原还在濯村、留格庄、迎格庄、朱东、小里、仙格庄、朴木庄等修了赵部据点,实行其对莱阳地区的铁腕控制,他以土皇帝自居,自已印制钱币、做蜡织布,其设在濯村的兵工厂甚至能制作机关枪。赵保原为了统治老百姓实现“五户连坐法”,规定五户为一组,相互保证不抗日、不与八路军来往,若发现一户则五户人家都要被处死。 1945年元旦前夕,八路军胶东军区情报部对万第进行了周密侦查,决定在大年三十这天一举端掉赵部的老窝。我军还研制了可跨越双壕的半自动轻便木桥,可升降的炸药包撑杆,还准备了可消除声响的人马特制鞋。 腊月大年三十日傍晚,我军悄然行动,向万第镇各据点摸去。夜幕降临了,据点内各部官邸灯红酒绿,一片喧闹,官兵们酒足饭饱朝戏台走去,同麟昆剧团正在开锣演出。夜里九点半由于爆破组一名战士将炸药靠上碉堡时不慎碰了敌人在岩石上挂的铜铃,发出了响声,惊动了敌人,战斗被迫提前两小时打响。 经过一天两夜的激战,赵保原吹嘘的铁打的万第被攻克,其主力基本被歼,赵保原潜逃,率残部逃往即墨、胶县,后于1946年6月18日,被我胶东军区部队攻克胶县时击毙。 我军接连又攻克了濯村、留格庄、迎格庄等赵部据点,其余朱东、小里、仙格庄、朴木庄等据点的赵部守军闻风而逃,万第战役历时九天,歼灭了1.2万余人,其中毙伤团以下官兵2000余人,俘军需处长、军法处长等团以上军官200余人,俘士兵7170人,被击溃者2000余人,投诚200余人,摧毁了赵部首脑机关和八大处办事机构及所属部队共8个团,缴获了赵部兵工厂、被服厂、粮库、军械库等一切后勤设施和大批轻重武器设备。 万第镇战役的胜利为胶东抗战排除了一大障碍,从此胶东人民可腾出手集中力量打击日伪军。胶东的抗日武装经过此次大兵团攻坚战和运动战相结合的实战锻炼,更加提高了各级干部的组织能力和部队及地方民兵组织的战斗力,为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及后来的解放战争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并培养了大批军事骨干。 高新亭家中这个年过得格外清冷,本来大哥海亭就不在家,他又秘密去参战,家人跟其他十三个民兵家庭一样,就像像怀揣十五个兔子七上八下的,十四个生龙活虎的队员象泥牛入海,悄声匿迹了,兵荒马乱的不知会落下个什么结果,整个村子笼罩阴云雾霾之中。 大年初一,队长高洪昌家里便来了几个向他讨要儿子的队员家属,高洪昌一脸无奈,心中也无个底细,出征参战难免有个闪失,他强打笑颜耐心地向乡亲们解释,队员们参加一个特殊的任务,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 初一、初二、初三……忍耐难熬的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直到正月初七,高洪昌与村干部像热锅的蚂蚁,出出进进坐立不安,整个村子失去了以往锣鼓喧天闹大年的热闹景象,村子里笼罩着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阴霾。 正月初八,二先生高鸿臣一早便辞别家中老小,背起包裹,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离村子八里路的北洛村学校,他默默地收拾起校舍,准备来年的功课,晚上学生姜桂河家里请二先生去做客,他喝了点酒,无精打采地早早回到校舍。 “咚,咚,咚!” “开门,开门!” 朦胧中,二先生被惊醒,他惶恐地捅开封窗纸向外探望,月光下有一异样打扮的人影,手牵高头大马,用枪托子捅门。 “爹,开门!” “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啊!” 二先生听出是儿子高新亭,急忙开了门。 高新亭将马栓在门环上,提着枪猫腰闪进屋里,二先生张灯点蜡,朝儿子上下打量, 只见全副武装的新亭,头戴狐皮毛绒帽子,上下穿黄色军棉衣,束腰裹腿,手提乌亮步枪,右肩斜佩挂带皮套的匣子枪,左肩斜挂着日本指挥刀,胸前挂着黑色双筒望远镜,腰间黄袋子吊挂着露着木柄的四颗手榴弹,后肩上还斜插着一把带大红缨的大砍刀。 “看,全是战利品!”他在父亲眼前神气十足地拍着胸脯。 “你们这是参加什么任务连年都不家里过?可把乡亲们急死了,你妈在家里哭了好几天了。” 父亲一边指着着高新亭身上的全副武器,一边急切地询问着。 “爹爹呀,这已经不是秘密了,赵保原全军覆灭了,万第镇解放了,胶东最大的一个保安司令部被我们摧毀了!赵保原逃跑了,他的手下的参谋长马占元、副官刘志光也都扔下高家媳妇跟着赵司令跑了。” “高家媳妇?你说得是高甸元的闺女高兰花和高连辉的妹妹高翠花?” “是啊,我们攻入赵保原官邸后,听见后院女眷们地哭喊声,进去看到兰花和翠花挺着个大肚子在一块抱头痛哭,一见我们来到就像见了亲人似的,拉着本村民兵就不放手,哭哭啼啼地说她俩的男人跑了,把她俩抛弃了,求我们救她俩回家。经过首长允许,我们把她俩带到驻地,等平静下来再带她回家。” “唉,真是作孽啊,高甸元虽然不得人心,可是闺女是无罪的,不管怎样,能平安回来就好。” “许司令最聪明,趁赵保原全军热热闹闹唱大戏过大年发起总攻,赵保原及其部下做梦也没想到,天降神兵,机枪大炮齐开火,轰轰隆隆给赵保原送大爆仗了,炸得赵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乱糟糟一窝蜂,抱头鼠窜,猫叫狗跳乱成一团,许司令说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高新亭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地跟父亲讲述着战斗的经过,这是他长到十八岁以来,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战争场面,第一次见过浩浩荡荡的八路军与国民党装备精良的正牌军交锋,也让他大开了眼界,几昼夜的激战,让他既好奇又兴奋。他在父亲狭窄的屋舍里跳跃着继续说到道:“爹,我还见到了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司令、吴克华副司令员以及参谋长贾若愚、政委林浩、军长聂凤智,他们的警卫员也像我这么大,腰挂两把大肚匣子,可威风了,可神气了,馋死我了,我也要参军,像他们一样。” 父亲知道,他的心已经野了,野得再也收不回来了,这个二儿子不久的将来也会同大儿子一样,像鸽子一样飞走,飞走得无影无踪!世道啊,青年人要进步,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随他们去吧! 高新亭喜形于色,神情仍然沉浸在万第战场上,兴奋地继续说道;“那些平日扬威耀武的被缴了枪的官兵就像个斗败的血头公鸡,耷拉个头不敢正眼看我们,老老实实听我们吆喝。你看看,他们穿着过年的新衣裳、新帽子,让我们给他扒了下来。” 高新亭说着摘下皮帽子,又拽着衣襟给父亲看,显摆着,他又告诉爹爹村里其他队员安然无恙,没一个受伤挂彩的,现在正帮部队看押俘虏收拾战场,他单独回来一是向村里传报胜利喜讯,二是受军区领导之命回家“搬兵”。 “‘搬兵’?又要参加那场战斗?”二先生迷惑不解地问。 新亭解释道:“不是上战场,军区命令高家村黎明剧团,火速到万第镇参加战后庆贺胜利的慰问演出,我们参战的全体队员都是黎明剧团的演员,就地为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路大军演上几天大戏,这比在村里过十个大年也热闹,我们这次可出大名了,我们的民兵、我们的黎明剧团会名扬天下了!” 高新亭边说着,边神彩飞扬起来,浑身上下已在爹爹校舍里舞动起来,舞动得爹爹也跟着振奋起来:“这是天大的喜事,赶快起程,一刻也不能耽误,爹爹与你一块同行,快快回村捷报频传!” 二先生关门挂锁,从屋里急忙拖着儿子解缰牵马,爷俩一马双跨,急冲冲向村子里奔飞而去。 正月初九早上,濛濛晨雾袅袅升向天空,裸露出崭新的村野,四周巍峨的群山上,皑皑的白雪闪着银光与东方喷出的一轮红日交相呼应,栉比鳞次的村舍挥抹着一道道迷人的霞光。 “轰隆隆……轰……” 一阵大鼓雷呜般震撼着寂静的山野,刹那间,村子里沸腾了,雄狮花鼓秧歌队,从街巷腾空窜出,妇女队、儿童团呼喊连天,鼓乐齐鸣,山河回荡,把个村子震炸了,把个街巷仿佛哄抬向天空,憋屈了大半个正月的村子,似乎要一气呵出,一泄千里。 长长的狮子队、秧歌队后,高洪昌队长亲自为高新亭牵马,他左手牵着红脸马头,右手向人们挥动着刚劲有力的臂膀,激动的泪水在一阵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中流了又流,他在向人们宣泄着憋了多日的沉闷,万第战役胜利了,参战的十几个子弟兵安恙无恙,他一块心思落了地,他比谁都高兴,高兴得泪流满面! 全副武装的高新亭骑在枣红大马上,神气十足,稚嫩的脸蛋上欢乐成一朵盛开的花,双手端着乌黑铮亮的新式卡卡宾枪,骑在高头大马上更显得威武神勇。人们无心去观看那些重复演绎的秧歌狮子,蜂拥而至,相争去看凯旋而归的“天兵神将”,就象当年阳谷县人们拥簇着观赏打虎英雄武二郎! 一向被村民誉为最愿看热闹耍乐的新亭母亲,只要听到鼓乐声便顾不得手中的活,缠起铜锅石嘴小烟袋,向大襟袄兜里边插着,便颠起小脚向门外跑,生怕追不上锣鼓的声音儿。当她挤过人群见到高头大红马上的儿子高新亭时,“啊呀!”一声差点晕了过去,媳妇于瑞芝急忙上前扶她,指着新亭:“那是俺兄弟!” “早认出来了,扒了皮也认得他的骨头!这家伙从哪钻出来了,像个弼马温蹲缩在红马上耍金箍棒呢,气死俺了,忙劈胯了连年都不过了,养这么些东西有什么用,正天价南跑北奔的,大的跑,二的飞,枪子可不长眼,把俺老娘气死啊,正天价出去得瑟,瞎显摆,就你进步,看看人家南屋,您大奶奶家的几个儿子,老老实实,本本份份,那也不去,雷打不动,多孝顺,那舍得让他妈妈焦心?看看我这几个可倒好,上树跳井的去捋祸吧,还有那个老东西,爹爹儿子一个得行,教不出点好道道,同了性子瞒我,把我当彪子耍,哼,你们精大了才是个彪子……” 新亭的母亲王启英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对儿子们的行为另有看法。 “妈,不用生气上火,俺兄弟这不是回来了,还挣了头功。”于瑞芝欢喜地说。 “妈妈的,就像做了场梦,什么头公地母的,头公能当饭吃呀?俺才不稀罕,俺要去看大秧歌!”新亭母亲说着,颠起小脚,朝秧歌队奔去。 “妈,等等俺!”海亭媳妇瑞芝呼喊着追了上去。 玉兰却目不转睛地紧耵着高新亭,不时用手擦拭着喜悦的眼泪,随着黎明剧团的演员们拥簇在高新亭马前马后。 最上心的还是那些参战队员们的家属,他们相争挤开人群,靠近大红马,哪顾得被马蹄子踩着脚,拉扯着马上的高新亭,那个说付德怎么样,那个问玉良、万成怎么样…… “都好着哩,回家能长个十斤八斤的,过年菜部队的猪肉放得多,炖的粉条大白菜比咱们家里的好吃多了,赵保原准备的年货大鱼大肉、好烟好酒好茶管够造,就连当地百姓家蒸的白菜包子虽然褶捏的不如俺娘捏的漂亮,可里面的肉放得可多了呢!” 高新亭在马上歪头仄脑左顾右盼地向挤过来询问的人解说着。 贫协主任高富举插嘴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高富举这一句大实话引得大伙大笑起来,都纷纷向高新亭吆喝起来: “新亭,今晚上俺家吃年饭!” “新亭,今晚到俺家喝年酒!” 乡亲们你争我夺,拉拉扯扯把个高新亭拖下马来,高洪昌上前拦住:“今个哪家也不能去,把好酒好饭备着,过几天我领他们挨家挨户去扫荡!” 云春、玉胜、万明、玉庆、泉亭等一群孩童也呼啦围拢上来,这个摸摸枪、摸摸刀,那个摸摸手榴弹、扯着望远镜,急得高新亭前遮后挡,手忙脚乱,护及不遐,又被洪昌抱上马去。 海阳当地的大秧歌,那是远近闻名的,特别是海阳北部盘石、高家、郭城一带的大秧歌,那是大山里特有的淳朴的民间艺术,古典而醇厚,雄壮而有力,村子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世代相传,生来耳闻目染,哪个也能舞,哪个也能得瑟几下。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适逢年后正月庆贺胜利,演员们表演格外卖力,憋足了劲,把个浑身解数抖出来,急得马上的高新亭恨不能跳下马进入角色舞个痛快,随着锣鼓点子声,他在马上腰在晃扭,肩背在耸动,大刀柄上那穗大红缨也在飘乎。秧歌队在一处宽敞的地方演绎起来小龙窜尾的场面,将大红马团团围住,马上的高新亭显得鹤立鸡群,令人瞩目,又一次令玉兰翘首相望。 舞秧歌有个套路,舞一阵子,要唱上一曲,是海阳秧歌特有的格调,至于唱词可依势而改动,灵活演变。锣鼓点子象一声沉雷,顿时嘎然而止,演大夫的高林印作揖开唱: 今年是一九四五年哪, 高家村的秧歌来拜年。 先问乡亲们一声好啊, 再问将士们你可安呀。 高林印随着锣鼓点儿扭着身段,挥动着马尾赛子就地转绕几圈,又躬身作揖唱到: 日本鬼子来作乱呀, 八路军将士开了战。 全国人民齐团结呀, 共产党领导人民把身翻呀。 “好!” 高新亭在马上一声叫好,随身即翻下马来,抱拳向乡亲们喊道:“乡亲们,我代表咱村十四个参加战斗的队员,代表咱们村的八路军营长高富京同志,代表军区司令部财粮员我四叔高奎福,向乡亲们拜个晚年,並转达乔八爷、陈鹤丹等同志的亲切问候!” 他把飘在胸前砍刀柄垂下的红缨向后背一翻,然后双手叉腰继续说道:“我们村的青年抗日先锋队的民兵,个个不是孬种,在七天七夜的激战中我们英勇杀敌,没给乡亲们丢脸,战斗中我和高付德炸掉了敌人四号碉堡,这匹枣红大马是我没开战前就摸进敌营牵出来的!” 他说着随手摸了一下马头,大红马晃动了一下,鼻孔“呲呲”地喷出两道白气,仿佛是在会心折服,他动情地说道: “高玉行、高富俊也配合部队炸掉了敌人七号碉堡;高富碌、高世良、高溪冲进敌营消灭了敌人好几十,缴获二挺歪把子机枪和六把匣子枪;高延利、高罩彬、高万成、高付德追击敌人,活捉了七八个敌人。盘踞在莱阳万第镇的赵保原王牌军全部被消灭了,拔掉了胶东地区的大虎牙,我们胶东地区基本上解放了,我们得到了军区的表扬!军区许世友司令员没听够咱们黎明剧团演的戏,特别安排我们剧团作为重头戏火速去万第镇,为各路军队庆贺胜利慰问演出!” “八路军万岁!共产党万岁!” …… 乡亲们群情激昂,振臂高呼,一片雀跃。 站在高新亭身旁的队长高洪昌向群众一挥手:“黎明剧团全体演员,列队集合!” 演员们一阵骚动,快速列队集合,队员们的心已飞向万第镇。 高新亭穿过人群快步地走到父母与大嫂身边,拉起母亲的手:“妈,任务紧迫,我就不回家了,您代我向爷爷、奶奶拜个晚年,问他们过年好,把过年的好饭给我留着,过几天回来吃。” 母亲眼泪汪汪地用手指捅了一下他的脑门:“就没忘了吃,妈妈的,急急火燎地像个火烧顶似的,又要滚蛋了。” 高新亭还有一样心思,他的眼神一刻也沒停止在人群中寻觅薛玉兰。其实,新亭那里知道玉兰在家中怀着郁郁寡欢的心情,陪着家中熬过了大年三十,正月初一早上便急冲冲辞别父母来到新亭家中,母亲望着她的失去的身影叹道,这闺女彪了!薛医生也唉声叹气,畜牲急了还碰圈跳栏的,何况是人呢?让她去吧,早晚是婆家人。玉兰住在新亭家里,虽然有嫂子、妹妹、小弟的倍伴,却心事重重,左顾右盼,有时呆滞两眼发直。过了初一、初二、初三、初四……好难打发的时光,令她里外徘徊,望眼欲穿……初八日早晨当她躺在瑞芝嫂子的炕上两眼望着天棚发呆时,突然听到大街上响起轰鸣清脆的锣鼓声,她一个高跳下炕,拽着瑞亭小妺便向大街上跑去,当她远远看到大红马上威风凜凜的新亭,她再也按奈不住内心的思念挂牵之情泪水夺眶而出,她強忍哽咽站在一处高台上,眼睛一刻也沒离开新亭挥动的身姿,直到新亭发现她,並声嘶力竭地扑向她…… 短暂的分别,如隔三秋,纷乱中她似乎什么也没听清楚他对自已说的一些话儿,泪眼婆娑中只感到他从怀中掏出一条彤红彤红的柔软围脖给自已围上,刹那间一股暖流涌往周身,等抬头看他时,他又已消失在人群中…… 高新亭辞别了父母亲、大嫂、妺妹、弟弟以及乡亲们翻身上马,浩浩荡荡的演出队伍在撑着一块写有“高家村黎明剧团”的团旗下在他和队长高洪昌的带领下,迎着凛冽的寒风,一路西行,身后留下的阵阵祝福道别声,随风飘入了他们的耳畔。 高新亭猛一回头,身穿长袍的父亲站立在大石头上,寒风飘起他的袍襟,他晃动着告别的双臂,身后是瘦小的母亲和众乡亲们,更有刚才他亲手给玉兰系围上的那快鲜红围巾,一个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消失…… 高新亭顿时眼睛湿润,鼻腔内急急抽泣起来,他用力抽了一下马鞭,枣红马“得得”地向前一阵急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