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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村支委改选完了,张庆芳当上了支部委员、治安主任。
当天下午,张庆芳就谦谦虚虚地来到了张福根的家里。张福根老两口儿正坐在热炕上谈论张庆芳当选之事,张庆芳打开大街门,走进院子里就开始打招呼:“福根叔,您老在家吗?”张福根应着,等张庆芳来到炕前,热情地往炕头上请他,张庆芳推辞着,坐在炕沿上。他平平静静地细声细语地说:“叔啊,这不您老在党员大会上表态因年纪大了不干治安主任了,大伙儿就选俺来干,呵呵,俺太年轻了,也沒啥工作经验,就来向您请教来了,呵呵,还望叔指教指教小侄儿啊!”
张福根刚要说啥,蓦地想起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儿到此为止,对任何人再不要提起了,以防再生不测。想到此,张福根嘿嘿一笑,装上一烟锅子老旱烟,点着了,长长地抽了一大口儿,两股灰白色的烟柱儿就从他那两个生着黑毛儿的鼻孔里喷涌而出,袅袅娜娜地散去。
“真的,叔,俺是特来向您老讨教来的!”
张庆芳一副虔诚的样子,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大前门”来,抽出一枝儿双手递给张福根。
张福根摆摆手儿,吭吭地咳嗽了几声说:“俺抽那玩艺儿,不过瘾啊。”
张庆芳自己点着了一枝香烟,恭敬地等着张福根来传授经验给他。张福根抽完了一烟锅子老旱烟,将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巴磕巴,烟灰儿立马散落地炕沿下的泥地上。然后,他又拿起系在烟袋荷包上的烟袋挖子挖起了烟锅子里遗留在烟锅壁上的烟灰儿,挖完之后又从扫炕用的笤帚上掐下一根草棍,将烟锅子、烟嘴儿拔下来,开始掏烟袋杆儿里的烟油子。
“你要掏烟油子,不会出去掏吗?”老伴儿开始嘟嚷起来,“在家掏,弄这味儿呛死人的。”
张福根抬头睨了老婆子一眼,沒说话,只顾掏着,掏出一些烟油子就弄在一只使完火柴的空火柴盒里。其实,张福根做这一些,都是在拖延时间,在思考着。他在思考着张庆芳来的意思是啥,难道是真的如他所说是来请教工作吗?还是来特意显摆一下子,向自己示示威呢?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就是说风雪之夜的事件与他脱不了干系的,要不怎么会有人逼俺下台而单单会是他就当上了治安主任呢?果真如此,也就说明这人太可怕了,太有心机了,是一把杀死人还不见血的软刀子啊,今后必须得防着他,必须得躲着他,必须得远远地躲着他,否则真是他娘的咋死了还被蒙在鼓里呢。可是,他见天笑美美的,见了谁都是笑脸相迎,不笑不说话儿,会有这么阴毒吗?张福根脑袋瓜子这架机器在高速运转着,运转了半天,也沒转出个子丑寅卯来,但他还是决定把自己工作经验、方式方法等告诉张庆芳,能否干好,走不走正道儿,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不是俺张福根能管得了的了。想到这里,张福根吭吭地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话了:
“呵呵,老侄子,说实话啊,俺也是瞎干啊,啥子指教不指教的。俺干的时候,带着伙计们夏秋在村外,重点看护好庄稼果园啥的;春冬在村里,重点看护着家家户户,别让歹人们逞了强啊。另外,有犯事儿的,只要不是大事儿,咱就得去派出所保人,都是自己老少爷们的,保回来看好了,教育着,别再让他犯事就行了啊!”
张庆芳很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着头,末了,他又问应重点巡查、看护村外、村内那些地方,张福根一一如实相告。但是,张福根还是把一半话儿压在了心底,那就是蛇妖山最近一两年里出现的三五个青年人是很值得注意的。他隐隐地觉得风雪之夜的事件与这伙人有关联,但是又拿不准的。
张庆芳恭敬地感谢着张福根指点工作,表示随时都要向老领导学习与请教,千恩万谢地走了。
张福根从窗户中望着张庆芳的背影,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张庆芳的家族是蛇妖山村最大的家族,他们家族占全村一千多户的三分之一,而且他们家族里连续几百年来代代都出一个伶牙俐齿、在蛇妖山村跺跺脚儿大人孩子不敢出气的族长,早年间的不说,就说张庆芳的太祖父、曾祖父、祖父都是这样的厉害人物。就说他祖父吧,民国十二年里,他们族里一个张李氏妇人,丈夫死后,被人把她和几岁的孩子偷偷卖给了邻村一光棍汉子。张庆芳的祖父闻听后,站在街头怒声骂道:“哪个王八蛋狗胆包天了,竞敢把孤儿寡母卖了,识事务的,把收的脏钱退了,趁早死了心,否则老子一定扒你皮抽你的筋,让你死不成活不成!”就这儿句话,把干卖人勾当的人吓了个半死,悄悄退了钱,把事儿哑不溜声地按了下去。张庆芳的父亲,是新政府以来的积极分子,新中国成立后,一直担任蛇妖山村的村长和党支部书记,直到林秃子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那年冬天病逝,那是村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人,“文革”中村里一些红卫兵想把他拉下马,三番五次地下决心,可到头来硬是沒敢下手。
张庆芳兄弟四人,老大张庆芝在省城一国营工厂工作;老二张庆兰在县城公安局当治安科科长;老三张庆芬在家种地,是个地地道道的本分人,从不多言多语,也不参与村里任何事情,东不管西不管,只过自家的小日子;张庆芳是老四,今年四十左右岁,中不溜的个头,身材看起来有点单薄,走起路来漫腾腾的,很有点四平八稳的样子。他那目字形的脸庞上,一双细长而眯缝着的眼睛,一笑起来更是像闭上去似的,但你若细心观察去,那眯缝着的双眼却是精光闪烁,有点寒气逼人啊!平常里,他不管遇见谁,都是笑眯眯地先打招呼,说些问候与祝福的话,因而在蛇妖山村,还沒有人说他的不是的。
张庆芳当选支部委员、治安主任,与张福根被逼下台到底有沒有关联?是他自己威信高才被选上去的吗?他这次来是真心请教工作,还是故意显摆来了?这一系列的问题盘绕在张福根的脑袋瓜子里,始终沒思量出个子丑寅卯来。哼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呗,事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啊!
想到这里,张福根收回思緒,决定出去转转,摸点风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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