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先 发表于 2022-7-3 23:12:02

草原上人与狼的故事 /李雪莹

草原上人与狼的故事

李雪莹

(一)杀戮
夜慢慢地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整个草原完全变了样,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轮满月从团团云隙间逃离出来,给这大草原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幔,又像是升腾起了一片片淡淡的蓝丝烟雾,苍茫缥缈,横无际涯。
月下,一位穿着暗色裘衣的老猎人正端着一把猎枪,屏息凝视着前方,莽莽苍苍的草原形成了最为隐蔽的屏障,他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猎物。
夜色中不远处像萤火般的绿光在闪烁着,那是一双射透人心的眼睛,黑暗里更是勾魂夺魄。轮廓幽幽地显露出来,是一头狼,一头体格健壮的狼。它潜伏在深草中,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它在凝聚着力量,寻找它的猎物。
一人一兽,分别为了生活与生存,在这个广袤的大草原上策驽砺钝。
一阵风吹过,它嗅到了空气中人类的味道,两眼迸出凶光,露出锋利的獠牙,强壮有力的后腿微屈,前腿向前蹬着,摆出一副随时进攻的架势。老猎人的眼睛透着杀戮,没有片刻犹豫扣动了猎枪的扳机,“砰——”一股白烟升起,几声狼的哀嚎,凄厉地扯破了草原暗流涌动下的宁静。狼腹部中枪了,它挣扎着爬起来,迅速地隐没在丰茂的野草间。
老猎人嘴角牵出一抹狡黠的笑,收起猎枪顺着血迹追了过去,狼越走越慢,来到一个洞穴缩成一团,用身体堵住洞口,大口喘着气,腹部伤口的疼痛,让它发出一声比一声弱的悲鸣。血汩汩地流淌出来,在月下显得更加狰狞。
老猎人走近了它,这是一头母狼,确切地说是一头正在哺乳期的狼。老猎人根据多年的捕猎经验,他断定洞里有这头狼的幼崽。狼是群居动物,只有两种情况会独居,第一种是遭到狼群的遗弃或驱逐;第二种是一对狼共同生活,母狼在哺乳期时,显然这头狼属于第二种。
它死死地盯着老猎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而是充满了强烈的不舍、不甘,还有悲愤和绝望。忽然,它回头狠狠地朝自己的腿咬了下去,仰天长啸。那痛断肝肠的声音似乎穿透了这漆黑的夜,穿透了老猎人尘封的心。
血腥味越来越浓,老猎人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头狼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它的同伴报信,它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拼尽所有来保护自己的孩子。看着最终断气的母狼,老猎人叹了口气,草原上人与狼的战争一直没有停过,在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之下,似乎都活得如履薄冰。
东方地平线上,晨星已经升起,天马上要亮了。老猎人第一次有了放弃猎物的想法,母狼博大的母爱令他心生敬意,他不忍再去伤害,正要转身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立刻端着枪警觉地扫视着周围,如果这时母狼的同伴出现,他会很危险。他太了解狼的性格了,它们团结、凶残、执着,最重要的是,狼是报复心最强的动物,它会把仇恨融在血液里,记在骨子里,只要它活着,不报仇决不会罢休。
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这头母狼的幼崽从洞里爬出来发出的声音。也许是太饿了,嗅到了母亲的气味,拱到母狼的身下寻奶吃。
老猎人明白斩草除根的重要性,可是想到母狼最后的悲壮与深情,他选择了放过。当他再次转身时,几声凛冽的啸声从高空传来,是金雕。
草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地方,更是一个残酷的生存竞技场。狼和金雕,一个在地上,一个在空中,都是这个草原上食物链的顶端。它们之间似乎没有交集,其实它们相生相克地存在着。金雕会捕食狼的幼崽,来牵制狼群无节制地扩大,当然狼也会寻找任何机会不惜代价地咬死金雕。
老猎人明白,自己走后,这头幼崽肯定会死于金雕的爪下,他犹豫了许久,最终抱起了这头刚出世几天的幼崽。
(二)初识
天渐渐亮起来,月亮失去了光泽,隐去了身影。一道红霞连接在空中,破晓的晨光射在草原上,唤醒了这块大地上的一切生灵,阳光下的草原是那么地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老猎人骑上马,很快回到了他住的毡房外,刚下马,从毡房里跑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声喊着:“额布格,额布格。”老猎人宠溺地抱起他,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毡房里又走出了一位穿着蒙古袍的女人,年纪和老猎人相仿,浑身散发出草原特有的豪迈与飒爽气质,让人不禁驻足欣赏,这位是老猎人的妻子,她叫托亚。
“阿古,快下来,让额布格休息一下。”男孩叫阿古,是老猎人的孙子。他不情愿地从老猎人怀里下来,似乎还没玩够,老猎人看到阿古气鼓鼓的样子,从马鞍旁把那头小狼崽抱了出来。
阿古看到这像面团一样的小绒球,惊喜地抱在怀里,大声欢呼起来。旁边的托亚看到脸色一变,紧张地问:“巴拉尔,这是一头小狼,对吗?”老猎人笑着点了点头,原来老猎人的名字叫巴拉尔。
“不,你不应该抱一头狼回来。”女人眼里盛满了担忧,压低声音说,“阿古的阿爸和额吉怎么死的,难道你忘记了吗?”老猎人巴拉尔把夜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她到底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听完眼里噙满了泪水,咬着嘴唇答应下来。
巴拉尔换下衣服,穿上一身夹袍,喝了一杯奶茶。阿古正在逗小狼,“来,阿古,到额布格这里来!”老猎人巴拉尔唤着阿古。
阿古今年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头卷曲的头发,两只眼睛狭长又纤细,两个脸蛋被草原的风吹得通红,身体也壮实得如牛犊一般。
听到巴拉尔的唤声,他满脸欣喜地钻进巴拉尔的怀里,撒着娇说:“亲爱的额布格,我喜欢这头小狼,请答应我,让我养它好吗?”巴拉尔望着阿古纯净如水的眼睛,慈爱地说:“当然可以,你现在已经是一名草原男子汉了,额布格相信你一定可以把它养好的,我们可以先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阿古听了,眼睛眯得像两个小小的月牙,欢快地叫道:“谢谢额布格,我已经给它起好名字了,就叫赛罕,额布格你觉得怎么样,好听吗?”巴拉尔点点头,“赛罕象征着美好,好听,就叫赛罕。愿我们心中的神——腾格里,会保佑我的阿古和赛罕一起健康长大。”
(三)长大
微风卷着绿浪,吹开了无际的画页。草原上无名的野花暗香涌动,成群的牛羊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悠闲地进食。不远处传来质朴高亢的民歌,一个个骑马的汉子,纵马驰骋,马蹄翻滚,长鬃飞扬。大草原以它的无私与博爱,印证了生命的生生不息。
巴拉尔闲时就坐在毡房外,眯着眼睛看阿古和赛罕嬉戏。赛罕长得速度很快,一个半月以后就不需要喝奶了,可以喂一些切碎的熟肉。它的毛色变浅了一些,露出了又长又硬的狼毫,腹部变成奶白色,喜欢啃咬一切嘴边的东西。基因真的很强大,这时的赛罕已经呈现出狼的形态,耳朵尖尖地直立起来,嘴里隐约可以看到细细的狼牙。
阿古给予了赛罕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他们彼此信任彼此依赖,越来越亲密。通常一头幼狼要十个月左右才能长成一头成年狼,赛罕只有半年大,已长得和成狼无异。它现在身体已经快两米长,一身漂亮的灰色皮毛,四肢修长,脸面呈青灰色,站在那里威风极了。
赛罕随着身体的长大,食量也越来越大。巴拉尔从来没有给赛罕吃过生肉,他明白生肉与血腥对于一头狼的诱惑力,他在极力抑制着赛罕的野性。托亚看到赛罕越长越大,心里也是越来越担忧,她怕有一天赛罕会伤害阿古,巴拉尔每次都会这样安慰托亚:“总有一天,赛罕会离开的。”
(四)回归
草原在不同的季节都有着一番壮丽的景色,秋天撒开金黄色的网笼罩着一切,给草原换了颜色。风吹过,掀起了无边金浪,宛如梦境。
阿古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他和塞罕在这大草原上驰骋、奔跑,如流星、如雄鹰,他们就像草原上的萨日朗花,不断地生长,生机勃勃。
入秋以后,草变黄了,繁殖了几个季节的野兔无处藏匿,极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这便成了草原上其他肉食动物的饕餮盛宴。阿古和赛罕也热衷于此,他们对于捉野兔的游戏乐此不疲。
野兔不同于家养的兔子,多年危如累卵的生活,造就了它们较高的智商,就像一个个小精灵,要抓住它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赛罕是天生的草原王者,它具有发现猎物的敏锐视觉和捕捉猎物的强大嗅觉。强者和王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强者只注重于力量,而王者是兼具力量与智慧,只要发现目标,阿古和赛罕会选择合适的地形,找准时机,运用最好的战术把它们收入囊中。
在一次对野兔的围追堵截中,赛罕撕咬起来,生肉与血的味道,激起了塞罕骨子里的渴望,血红的舌头舔着闪着寒光的牙齿,一双幽绿的眼睛放出对食物贪婪杀戮的光。野兔很快让它直接吞进了肚子,它忽然觉醒般引颈长嚎,声震四野,听了令人毛骨悚然。
巴拉尔和托亚都听到了它的叫声,托亚颤抖地叫道:“巴拉尔,你听到了吗?狼的叫声,这是赛罕的叫声吗?”巴拉尔若有所思地说:“我听到了,这是赛罕的叫声,它长大了。”
“我们应该让赛罕回到草原,那里才是适合它的地方。”拖亚着急地说。“我会和阿古谈的。”巴拉尔没有坚持,他心里闪过那头母狼临死时的嚎叫,心里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十月初草原一般不会下雪,但是今年的天气极为反常。灰色的阴云围住天空,风发狂地怒号,恣意地在草原上奔跑,大片大片的雪像无数的棉絮一样从天上扯下来,瞬间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天幕越来越低,越来越黑。
阿古和塞罕还没有回毡房,巴拉尔和托亚心急如焚,托亚禁不住哭起来,双肩因不停的抽噎抖动着。巴拉尔想出去寻找,可是毡房外风和雪疯狂地纠缠在一起,根本辨不清阿古和塞罕的方向。
“什么声音?巴拉尔,毡房外有声音!”托亚抹去眼角的泪,紧张地问。巴拉尔赶紧打开毡房门,风雪猖狂地钻进来,“是阿古和塞罕,托娅,快看!”巴拉尔因为激动嘴唇颤抖着,隔着密针似的风雪,看到塞罕的影子,他赶紧跑过去迎他们。进了毡房,巴拉尔才看清是赛罕用牙齿拖着阿古回来的,阿古已经昏迷,浑身冰凉。赛罕的嘴巴里淌着血,身上的皮毛已经结冰,冻得瑟瑟发抖。
把阿古交给巴拉尔后,赛罕如释重负地倒了下去,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它已经筋疲力尽,谁都不知道它是怎么坚持回来的,腿上还有好多道伤痕。巴拉尔和托亚看到他们的样子,心痛不已,赶紧给他们取暖。
感谢腾格里的保佑,阿古渐渐醒过来,休息两天就能康复。可是赛罕的牙齿受伤太厉害,好几天不能进食,它一直垂着头,身体蜷缩着。阿古醒来,看到赛罕的样子,心疼地大哭起来,抱着赛罕不停地抚摸着它,赛罕用脑袋轻轻地蹭着阿古,似乎也是在回应他的担心。
在巴拉尔一家人用心的照顾下,半个月以后,赛罕恢复了健康。在它的眼睛里,巴拉尔看到了桀骜不驯、不畏死亡、坚韧和果断。它和它的母亲太像了,它们都是草原的王者。
经过这次的事,托亚对塞罕改变了态度,她从前并不会主动去接近赛罕,一直想让它回归草原,现在她从心里接受了赛罕。她说赛罕是天神派来保护阿古的。赛罕变得越来越强壮,四肢脚掌宽大,脚底厚厚的肉垫里藏着它的利爪,不管走到哪里,悄无声息,像一只猫一样。它常常独自坐在毡房外望着大草原出神,这时它的周边又像被孤独包围。
一天夜里,巴拉尔梦到了那只母狼。赛罕和它长得一模一样,母狼的眼神在梦里那么真切,巴拉尔惊醒了。浓黑的夜里,他忽然觉得一股血腥味儿就在自己的背后,让他莫名感受到一股寒气和恐怖,他赶紧回过头,是一双墨绿的幽灵般的眼睛在盯着他,他叫了一声“赛罕”,是赛罕,它转身来到毡房外,对着天上的冷月发出凄厉的嚎叫,接着远处传来了一片狼叫声,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
昏暗的夜里,如豆般的绿光在闪烁,星星点点。是群狼,巴拉尔跌坐下来,赶紧关上了毡房门,狼群在呼唤它,狼嚎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岑寂。巴拉尔毫无睡意,他知道,赛罕回归的时候到了。
早上天亮了,巴拉尔带着阿古来到了草原深处。初冬的草原,纯然一色,更显辽阔。巴拉尔坐在阿古的身边,轻声说:“阿古,你长大了,今天额布格把你阿爸和额吉的事告诉你。你的阿爸是这个草原上最壮实的汉子,他有责任,有担当,就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样勇猛。你的额吉也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他们非常相爱,一直过得很幸福。
在你四岁的时候,你的阿爸和额吉放牧时遇到了大暴雨和冰雹,羊群受惊跑到了草原的最深处,正好碰到了饥饿的狼群,你的阿爸和额吉为了保护羊群,受到了群狼的攻击,再也没有回来,他们把自己留给了大草原。”
阿古听后鼻子红红的,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滑下来,拳头握得紧紧的。巴拉尔拍了拍阿古的肩膀接着说:“之前你阿爸说过,我们草原人一辈子吃肉,为此杀了太多生命,不要再过多杀戮。
当你阿爸和额吉死后,我又重新拿起了猎枪,其实我知道我内心真正想杀的是狼。我疯狂地想为你阿爸和额吉报仇。在我的猎枪下,没有一头狼能逃走。
塞罕的母亲就是我杀的,可是赛罕的母亲在临死前用自己的命来保护它的孩子,我没有忍心杀死赛罕,抱回来让你养着。在你遇到危险时,赛罕也拼了命救你,它们让我知道狼是有感情的,如果只想着仇恨,那会永远停不下来,我们人类也会一直活得很痛苦,所以我慢慢地放下了心中的仇恨。
我们都应该敬畏大自然,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物种,都有生存下来的权利。人与狼是平等的,我们没有权利剥夺它们的生命。狼是大草原生态平衡最重要的链接点,没有它们,我们草原也不会再繁茂,所以大草原需要我们,同样也需要狼,我们应该和它们和平共处,而不是互相杀戮。”
阿古听了巴拉尔的话,按捺住自己的哭声,趴在草地上,似乎是在拥抱自己的阿爸和额吉。巴拉尔擦去阿古眼角的泪,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阿古,狼是我们大草原的王者,它们骨子里的狼性是不允许它们被圈养的,它们真正想要的是自由,它们需要用自己的捕食能力来证明自己的尊严,它们是属于大自然的,属于我们腾格里的。让赛罕回归草原吧,让它自由奔跑在草原上,这也是它想要的。”
阿古站起身,两眼像溢满湖水般清澈,定定地望着一望无边的大草原,仿佛看到了阿爸和额吉温暖的笑容,又仿佛看到了赛罕在大草原上奔跑。他大声呼喊着:“阿爸、额吉,再见!赛罕,再见!”巴拉尔眼角含泪,欣慰地唱起了草原上的民歌,他的小阿古在这一刻,已经长成了一名真正的草原汉子。(全文5463字)

作者简介:李雪莹,女,生于1985年,滨州市沾化区富国街道坝上村人,大专学历,热爱文学,滨州市沾化区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职于滨州“山东国际旅行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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