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小说大赛 走向坟墓（稿箱来稿）45
走向坟墓文/浮城
布尔沃墓园的门前，那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后正躲藏着一个身影。
“我真是一个坏孩子。”古基姆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而心中是极度的不安。
他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这一点从未有人质疑，但这个夜晚却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乃至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事情——凌晨两点之时，从未上锁的厨房后窗逃出孤儿院，随后乘着月光一路奔向墓园。
这是孤儿院的规矩中所不允许的，同时这更是母亲所不容的。
“古基姆，只有坏孩子才不愿意睡觉哦！”古基姆的脑海里涌现出母亲的话语。
他想起了那晚的火炉边，母亲的倩影。
火炉一侧，母亲坐在沙发上，一双纤细的秀手正灵巧地织弄着毛衣。而古基姆，他则乖巧地倚在母亲身边，目光紧紧追随着母亲因光苗的晃动而摇摆不定的影子。
“古基姆，”寂静中，母亲停下了活儿，她望了眼墙壁上的吊钟，用她甜美的声音说道：“现在可是睡觉时间喽。”
“可是……”此时的古基姆根本毫无倦意，他可还想在母亲身边多靠上一会儿。他喜欢靠着母亲，对于他这个从未见过父亲的男孩而言，比起同龄人做的那些无趣游戏，他宁可一整天都腻在母亲边，那柔软的身躯、富有母韵的体香无疑是古基姆最大的乐趣。母亲自然清楚古基姆的心思，这使她微微皱眉，但她仍怜爱地看着古基姆，用她温和的目光抚慰古基姆忧怨的神情，“古基姆，只有坏孩子才不愿意睡觉哦！你会做个好孩子的吧？”
母亲的话语总是不可抗拒的，那绝非力量上的臣服，而是发自内心地要去顺从。亲吻过古基姆的额头，母亲拉起了他的小手，领他到卧室去……
“妈妈会原谅我的。”他小声安慰着自己因忐忑而加速跳动的心脏。他是不能回头的，他很清楚他这次前来的使命，因为这会是他唯一的机会，去走近那座坟墓。
母亲的坟墓。
呼，他长舒了一口气。稳定下情绪后,他将脑袋探出梧桐树，向墓园中张望。他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子，扛着铁锹、手提灯笼，如鬼魂般游荡在墓园之中。那是巴丹，守墓的老头。巴丹的名声可不好，至少在孩子们眼里，布尔沃镇的孩子中间总流传些有关巴丹的恐怖传说，什么挖坟偷陪葬品、杀人后借职务便利藏尸、以及和漂亮的女尸做大人的事情、诸如此类。尽管古基姆并不同孩子们一起玩耍，但这些传闻他多少也有所听说，他可不希望这样的家伙会来阻挠他的行动。
良久，火光方渐渐远去。巴丹大概是回他的小屋了，古基姆这样猜测着，但无论他怎么想，这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正如他翻过厨房的后窗，飞快地跑入墓园。
那一夜，古基姆做了个梦。
母亲正站在前方，向他招手。古基姆睁大了双眼向她望去，迎接他的是一抹动人的微笑。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来自他最爱的母亲。他已然站立不住，这个年仅十岁的男孩，他毫无保留地释放出那股生来的冲动，迫不及待地冲向那如画般的美景之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母亲的笑容于他的瞳孔中愈发清淅，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陶醉于母亲怀抱中的画面，乃至那即将溢出的幸福感都已掌握在他手中。多么美妙啊！
直到，一座矮小的石墓出现在地的脚下。他被绊倒了，在他拥入母亲怀抱前的一瞬间。尘埃、淤泥飞扬而起，它们溅落在母亲的裙摆、双臂，使它们粘染上肮脏的污垢。那一刻古基姆吓得脸色苍白，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他慌张地站起，想要安慰母亲，恳求母亲原谅他的冒失。但他愣往了，在他的视线再度投射向母亲之时。他看见了一张污浊而恶心的面孔，那些淤泥点在她的嘴角、眉梢、乃至乳房中央遮掩蓓蕾的衣料之上，它们隐去了母亲的圣洁与美貌，转而化作妖艳与妩媚。
“你不是妈妈。”古基姆战战兢兢地对眼这个女人说，这是他生平感受到的最大的恐惧，他不敢相信这个挂着下贱笑容的家伙竟会是他最敬爱的母亲。他多么希望她可以告诉他不是，她不是母亲，唯有这样他幼小的心灵方可以得到些安慰。
“不，我亲爱的古基姆，我就是你的妈妈呀。”语出如重锤，将古基姆仅存的幻念无情敲碎。笑容愈发妖媚，这个拥有母亲皮囊的女人，她张开了污浊不堪的双臂向古基姆拥抱而去……
从那个注定不寻常的梦中惊醒后，古基姆再没有看见母亲，一个肥胖的中年警察将他从床上拉起，不由分说地塞入警车，关进了孤儿院。
他加快了脚步，那座坟墓的样子仍铭刻在他的脑海——矮小如路边的石块，那是布尔沃镇人对母亲最后的鄙夷。他记得下葬的日子，老巴丹把包裹好的尸体埋在坑里，又用土盖上，四周的围观者众多，他们或讥笑、或低讽，却无一人为之流泪。一座齐膝的石碑立在坟前，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现在，它就在前方，他已然来到了这座坟墓前。
脚悬在了半空，难以落下。寒风乍起，循循而来，失去母亲怀抱的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收回脚，蹲在原地，将整个身子都蜷缩作一团，他是多么渴望回到那个火炉边，依偎在母亲的身畔啊！但地不能够。他再难迈出半步，即便它近在咫尺，他脑海中涌出的记忆仿佛都在阻止着他继续向前。泪水倾泄而下，古基姆终于明白。一段触手可及的距离可以怎般之遥远。
他恨母亲，正如他曾深爱母亲那样，发自内心。
母亲的死，拜一个皮条客所赐。
孤儿院的午餐总是令古基姆难以下咽。他怀念母亲在世时，那些可口的饭菜、美味的甜品，但那终究是过去式，现在的他只有两个选择——吃下眼前的饲料，或者饿死。古基姆选择了前者，尽管他真的想去天国见他的母亲，但咕咕直叫的肚子最终使他屈服。只得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他咽下了自己孤儿院生涯的又一口饭菜。
“看呐，那个婊子养的东西居然会嫌弃我们的饭！”一声尖叫钻入古基姆的耳中。
“那可不，人家天天都吃妈妈的奶呢！”又是一声讥讽，引得食堂里一阵哄堂大笑。
“他妈不就是个鸡吗，价钱没谈拢，被人家给杀了不是？”
他们在侮辱母亲？顿时，古基姆火冒三丈，积蓄已久的怨气霎时间喷薄而出，他怒吼一声，镇住了在场的每一个噪子:“闭嘴！妈妈不是那样的！”
“看来你还对你的妈咪一无所知啊？”一个高大的独眼男生端起他的盘子，向古基姆走去。
“我的妈妈我清楚，你没资格说她！”双手紧握着餐具，古基姆已然气愤得发抖，他盯着缓缓向他走来的男生，情绪已濒临暴发。
独眼男生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他走至古基姆的身前，俯下身瞪着古基姆的眼睛轻蔑地说：“你的妈妈就是一个妓女!”
下一秒，只见一只盛满汤汁饭菜的盘子狠狠地扣在了独眼男生的脸上。整个食堂都炸开了锅，古基姆揪住男生的衣角，疯狂地将拳头捶打在他的脸上，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愤怒，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曾是个乖巧的男孩，而是一个疯狗般的怪胎。喧闹声唤来了看护的阿姨，当她们拉开纠缠的二人时，那个独眼男生已然失去了最后的光明——古基姆打碎了他唯一的眼珠。
“其实你用不着同他们生气，他们和你一样失去了母亲。”禁闭室中，善良的看护抚摸着古基姆的额头，安慰着他。
“那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他抬头注视向看护的眼睛，轻声问道。
犹豫了片刻，看护摇了摇头：“不……”
“你不用骗我的。”刺耳的童音钻入了看护的耳朵，犹如寒风、凛冽无比。
当他望着一言不发的看护离去之时，他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不工作也能让他吃上甜点，他明白了为什么母亲总让他九点便回房入眠，他甚至猜到了自己的身世，为什么自己没有父亲。这一切谜团的答案都藏在一个事实当中——母亲是一个妓女。
嘶吼之下，他迈出了最后一步。拳头雨点般砸落在冰冷的石碑上，他近乎疯狂地捶打着那座石块，仿佛疼痛也离他而去。他放声大哭起来，再没有任何顾虑，什么秘密、什么巴丹，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统统被他抛之脑后，眼下再没有比痛哭来的更加重要。
寒风呼啸而过，掩盖过一切的杂声。古基姆知道，这是寒潮的预警。冰雪就要来了，他已然看见了星点般飘临的雪花。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远胜过先前的任何一个冬天。不由间，他向石碑挨近了些，尽管它比雪花还要冷上几分，乃至冻得他浑身发紫，却未能使古基姆离开半步。
没有人会相信，他在那石碑中找到了真正的温暖。
次日，在老巴丹晨巡之时，发现那个妓女的坟前有一个人影。他走上前，拨开积雪，只见一个衣着单薄的男孩正紧紧地抱着石碑，青紫色的面颊上是一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以为在母亲的怀中安然入睡。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妓女的陪葬品。他回到了自己的木屋，从衣柜中翻出件毛衣，将它盖在男孩的身上。
而这一切，不过是布尔沃镇上的小插曲而已。 欢迎老师参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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