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先 发表于 2020-10-13 17:45:33

首届小说大赛 刹那芳华(稿箱来稿)43

刹那芳华

文/包作军





大三的第一个学期,虞一鸣被他所在系的系花翁诗虹甩了。虞一鸣嫉愤之下,将夺走虞一鸣心上人的那小子打成了重伤,虞一鸣因此被开除了学籍。父母对不用心学习,就知道惹是生非的儿子早就伤透了脑筋,也对虞一鸣不管不顾,放任自流。

虞一鸣终日无所事事,久了自忖没脸在家里再呆下去,便在一个外来人口聚居的小区租了一套面积不大却很实用的房子,靠打零工糊弄自己的生活。打零工虽然缺少必要的生存保障,却是一种天马行空的自在生活。这期间,帅气的虞一鸣变得有些玩世不恭,逢场作戏地同无数的女人约会,不是虞一鸣被她们甩了,就是她们被虞一鸣甩了。更多的时候,被倾诉欲吞没的他们,彼此只有互撩的闲情,却没有珍视的心意。

一天下着大雨,虞一鸣刚打工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听有个女人扯着嗓子尖叫:“救命啊!”或许只不过是两口子打架有些过头吧,那女子喊了半天居然没一个人挺身而出搭理这事。“救命呀……救命!”女人挣扎的呼声越来越小,似乎她就要耗尽最后一点气力了。虞一鸣有些坐不住了,拉开门跑出去看究竟。原来是附近一个混混在对一个少女欲行不轨。混混见有人来,拔腿溜了,被惊吓的少女昏厥在地。

虞一鸣把少女抱回房间。昏迷中的少女双目微闭,有着梨花带雨的美丽。她的皮肤那么细腻,那么干净,如同一捧蓬松的雪花。虞一鸣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虞一鸣发现少女被撕破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湿透了,他担心已经饱受惊吓的她穿着湿衣服会落下毛病。于是,他轻轻地从少女的腰际拉高那件被歹徒撕扯的残破不堪的嫩绿色套头短袖针织衫,虞一鸣抚慰了一下自己蹦跳的心脏:苍天明鉴,我虞一鸣绝没有轻薄之意,真的只是担心她会生病。尽管虞一鸣无意,还是在无意间瞥见少女内衣下雪白浑圆的双峰。虞一鸣的呼吸猝然变得急促,他赶紧把视线移开,手忙脚乱地把衣服从她的头部拉扯下来,丢到一旁去。 还有裙子……好不容易把她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脱下来,虞一鸣很快把自己仅有的一条薄被子为她盖上,然后随便拿一件T恤、短裤进了浴室,让冷水降低自己头脑中的热度,加强自己的心理素质……

虞一鸣从浴室出来时,少女仍然沉沉地昏睡未醒,虞一鸣一面拿一条干毛巾擦拭湿淋淋的头发,一面用遥控器把电视打开。第五套节目正在现场直播虞一鸣最喜欢看的足球,虞一鸣的眼球顿时被吸引到电视画面上。

德国足球队跟非洲劲旅咯麦隆队在法兰克福的绿茵场上激战正酣,当德国足球队的前锋海因里希临门一脚干净利落地射进一球时,电视里顿时传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虞一鸣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好,漂亮!”

这时,就听“哦……”地一声轻吟,少女醒了过来。

虞一鸣把足球抛到法兰克福,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嗨,你可算是醒了……”他内心溢满的喜悦在嘴角化成了阳光一般的笑容。少女看着虞一鸣,眼眸里流溢着九寨沟海子似的宁静清澈。“谢谢你救了我。” 少女的声音轻柔得如春风拂面,吹拂得虞一鸣一颗粗糙的心也不由得春风化雨。 他自我介绍说:“我叫虞一鸣,你呢?”“白小芳。”“白——小——芳——” 虞一鸣把这三个字口香糖似的放在嘴巴里慢慢咀嚼着,“嗯,很好听的名字。”

白小芳看了看四周,眼底浮出迷雾。 虞一鸣急忙解释说:“你的衣服湿透了,所以,所以我才帮你……”白小芳脸颊漾起一团嫣红的云霞,一双小手下意识地拉紧了被子。虞一鸣赶紧表白:“我是担心你会感冒,绝无非分之想,我可以对天发誓。”白小芳瞥了虞一鸣一眼,轻轻地点头:“我知道,谢谢你。” 虞一鸣听了,眼光柔成一汪秋水:“你怎么会来这儿?”

白小芳的眼神黯了一下,那双美丽的眼睛又流露出一丝凄惶,仿佛一对禽鸟,随时都会惊飞而去:“我来找朋友,她不在家。我正在门口等,就碰上了坏人…… ”

虞一鸣说:“这地方流动人口多,很乱的,以后千万别一个人来这里。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孤身一人会有麻烦的。” 常有人称赞自己的美丽,白小芳的心却不曾像今天这样悸动过。怔了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谢谢你,本来还有一位同学要陪我来,临时有事走不开了。”

虞一鸣起身给白小芳沏了一杯热茶:“热茶可以起镇静作用。”白小芳说:“谢谢。我,我该回去了。可以向你借件衣服吗?”

“实在不好意思。”虞一鸣马上为自己的粗心自责不已,“我前些日子摆地摊时,还剩下一些女式服装没卖完,应该有你能穿的衣服。” 说着,他从墙角一个纸箱里翻找出几件还包着塑胶袋的衣服。“只有牛仔裤和体恤,你不妨试试。”当白小芳穿着虞一鸣选的水磨蓝牛仔裤和白色体恤走出来时,及腰的乌黑长发披散着,衬出她白皙无瑕的肌肤,看起来飘逸动人,差点让他看得痴了。

白小芳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神色慌张起来:“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谢谢你帮了我——衣服改天我会送回来。”“等等!”虞一鸣拉住她纤细的手。白小芳羞怯地把手抽出来。

虞一鸣心里生出些许的惆怅:“我,我很喜欢你。第一次见面就对你这么说,也许太唐突,不过我是真心的——你,你可以答应跟我交往吗?”

虞一鸣说这话时,感觉最后几个音节卡在嗓子眼里,渐渐变成了石头,憋得他透不过气来。

白小芳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声地点点头。

虞一鸣说:“外面还下着雨,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虞一鸣一再坚持,白小芳盛情难却,便说:“好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虞一鸣来到白小芳家的楼下等她出来。虞一鸣看看手腕上的表,才六点多一点,也许白小芳还没这么早吃晚饭吧。虞一鸣手里捧着象征一心一意的十一朵玫瑰蹴在外面等,期待着白小芳从眼前的楼门里出来。他仰望着天边绚丽的落霞,眼前浮现出白小芳那张美丽绝伦的脸…… 大约半个小时后,大门开了,虞一鸣急忙赶过去。白小芳惊讶地说:“是你……”她慌乱中递上手中的纸袋:“这是要还你的衣服,谢谢你。” 虞一鸣摇头:“你留着吧——反正我也用不着的。小芳,能一起走走吗?”白小芳点点头。

虞一鸣与白小芳一起走在一条林阴道上,风像水一样流着,似乎能听到潺潺的声响。美丽的白小芳就像一朵刚刚经过一场雨浸润的玫瑰,纯洁,天真,楚楚可怜。夜景很美,远处城市灯火次第点燃,月光波动如水,白小芳妩媚的脸庞在朦胧的光影中有了一种动人的不真实,一切都美如幻境。虞一鸣几乎无可克制地想将她揽入怀中,她飘逸的长发在微风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感受得出她身躯的温热和柔软,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紧紧握起的拳中勉强地压抑着。

“我爱你,小芳。”虞一鸣毫不掩饰地看着白小芳。白小芳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眸,她的眼神里仿佛有一大片春天的草原,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希翼,充满了梦幻般的色彩……

这以后,虞一鸣常常会约白小芳出来见面。看得出,白小芳在学校是个学习不错而且对未来充满着向往的女孩。她的书包里一直装着一本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白小芳摩挲着《约翰·克利斯朵夫》的书皮,很认真地告诉虞一鸣:“这本书描写的是坚强的灵魂和不屈的理想。”

虞一鸣自认为铁石心肠,也被白小芳的单纯感动了。虞一鸣也曾有过单纯的理想,有过与白小芳一样的经历。因而虞一鸣清楚地知道像白小芳这样单纯的高三女生心里想些什么,喜欢听些什么。他揽她入怀,小口小口地吻她。

她本能地躲闪着,她自小就有一种洁癖,微微有点忌讳口水,她甚至拒绝那些大人们对她的亲昵。可这个嘴巴的味道不同,有一种好闻的淡淡的烟草味。这吻似乎有一种魔力。她第一次品尝,居然产生朝被吻夕死可矣的想法。

她的拒绝自然有些虚弱,就像鱼在月下的湖面,用无色的水泡说着,不,不,不……







这天,白小芳刚从虞一鸣的出租屋回来,妈妈很突然地问:“小芳,马上就要高考了,处朋友可要多加小心啊。”

白小芳的心一下虚了起来,双手仿佛握着一块冰一样,连身子也似乎给冻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她想,妈妈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和虞一鸣之间的事。还好,妈妈只是叮嘱说:“以后不许和男生走得太近,不许跟他们在一起走路,一定要和他们划清三八线,免得别人嚼舌头,记住了吗?能做到这些,妈妈就原谅你,行吗?”

也许妈妈只是听到了什么不确定的风声,白小芳想。她看着妈妈的眼睛,使劲地点着头,同时宣誓似的跟妈妈调皮道:“以后,我尽量少靠近那些男生,每次和他们说完话,我就漱漱口。”

妈妈笑了,说:“那倒不必,只要不耽误了学习就好。”

妈妈大概只是认为,自己的女儿跟班里那些男生太过亲密了,而没有别的揣测,看来妈妈知道的情况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多。

她如释重负地点头说:“知道了。”

女儿在妈妈心目中,是个乖乖女,女儿的保证,做妈妈的自然十分相信。但做妈妈的并不知道,本是乖乖女的女儿已经被爱情改造成一个充满浪漫和激情,充满了追求和异端的少女。在爸妈眼里,白小芳似乎只有“你都多大了”和“你才几岁”这两个年龄,并且这两个年龄会交替出现。

以后,两个人为了避免被别人,尤其是白小芳那些目光敏锐的同学发现,就去看年轻人不怎么看的戏剧,秦腔、京剧、眉户之类的都看。有一次居然看的是碗碗腔。要不是为了爱情,虞一鸣和白小芳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像碗碗腔这样名字怪诞的剧种。他们并不看剧情,对虞一鸣来说,相看两不厌,惟有白小芳。在白小芳的眼里,虞一鸣是那种阳光逼人的男人,和他在一起,她能感到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快乐,简直是小一号的赵文卓。

他们小心而尽情地花掉属于他们的每一点点时间,就像饥饿的人连面包屑都不肯浪费。那些短暂而幸福的时光,使她相信虞一鸣是爱她的。

爱情,总有两股奇怪的力。父母亲友是外力,当事人是内力,莽撞的年龄,外头越反对,两个人往往越顽固而坚决地相爱,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莉叶;外头齐心协力想要撮合的,两个人往往银汉迢迢不可渡,如贾宝玉与薛宝钗,郭靖与穆念慈。个人情感的自由,是内力向外力的作用力,集体意识的不自由,则是外力向内力的反作用力。强大的个人情感,即使在集体意识面前,也不甘心败下阵来的。

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虞一鸣和白小芳双双躺在汉延河边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上。看着天上一朵朵洁白轻盈的流云,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无边遐想中。虞一鸣问白小芳:“如果将来你的父母不同意我们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从他们不同意开始,我就买一个储钱罐。”

虞一鸣听了,开玩笑说:“你该不会攒钱私奔吧?”

“我会每天扔一个硬币、一张小纸条。等到硬币满了,小纸条溢出来了,我就跟着你私奔。我特佩服古时的女子,出身于深闺大院,裹着小脚,拿着自己的私物与心仪的男子直奔天涯海角。”

虞一鸣看着白小芳说话时纯真的神情,心里溢满了感动。

“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穿上一件白色的礼服,提着高跟鞋光着脚跟着自己热爱的人到天涯,到海角。那地方一定要有青山绿水,有花香馥郁。当然,还有无边的森林里鸟儿愉快的歌唱。阳光一定也在林间欢快地跳跃,野果挂满了枝头。有小小的茅屋做我们爱的小窝。门前的小溪正清澈地流过。那里的夜晚一定星光点点,清辉会落在我们的眼睛里。虫鸣轻唱,清风拂面,明月照人。你温柔地拥我入怀,而我在你怀里静静地睡去……”

虞一鸣把白小芳从无边无际的幻想中拉回现实:“我已经一无所有——你的家庭充满幸福,你的人生充满憧憬。如果在不可知的未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会放弃你所拥有的吗?”

“如果我所拥有的并不是我想拥有的,那我也同样一无所有。”

白小芳眨巴着眼睛,给虞一鸣朗诵她自己写的一首《私奔之歌》:

私奔是一件很惬意、很浪漫的事情,

和自己心爱的人 ,

带着自己喜欢的玩具

还有一小箱衣服 ,

飞奔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后面跟着一串老古董一般的家长,

我们在最后一刻,

跳上启动的火车,

朝那些叉腰喘气的家长们挥手致意,

直奔自己的幸福。

也许我们并不晓得火车将开往何处,

衣是否够,钱是否足……

“不过——”朗诵完,白小芳调皮地看着虞一鸣说,“也许当我们搭着出租车到了车站,要付钱时,司机回头跟我们说:不用了!那位女孩的父亲已经把车钱付清了…… ”

两个人就呵呵地笑,开心的笑声,惊飞了枝头一对喁喁而歌的小鸟……







这几天没见到白小芳,虞一鸣就觉得有些心慌意乱。一个傍晚,他打电话给白小芳,说想见她。白小芳说马上就要高考了,晚上还有自习,可能去不了。她随口问他在干吗。虞一鸣说自己跟哥们喝酒喝多了,都找不到北了。白小芳一听,着了急,忙问他在哪儿。他说了一个地方,她很快就打车赶来,然后把他送回家。

虞一鸣一喝酒就变得滔滔不绝,给她讲自己对高考的心得体会,讲坚持和忍耐,讲《少年维特的烦恼》、《雪国》,讲萨特的存在主义……

白小芳听得有些入迷,情不自禁地看着虞一鸣的眼睛。她的眼神是那么热烈,仿佛一盆燃烧正旺的炭火。他的眼睛里有夏日正午阳光的成分,灼灼的。她不由羞涩地低下了头。

虞一鸣下意识地把白小芳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白小芳的心剧烈地跳动着,那么不规则,那么紊乱。虞一鸣凝望着白小芳:“你怎么喘成这样? 好像跑完十公里越野赛?”

窗外,月亮很薄,像块碎玻璃,挂在天上,泻下清冷的光辉。似乎有一只猫在叫。

白小芳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虞一鸣的鼻翼,酒精点燃了欲望,虞一鸣感觉到炽热和鼓胀。“小芳!”虞一鸣的冲动越过早已浑沌不清的理性,他把她拉向自己,紧紧地抱住她温热柔软的身体。压着一副魁伟的身躯,令白小芳的心脏陡地一跳。 她蓦然发觉他的欲望,她突然害怕起来。她挣扎,可是身子发软,没有骨头的那种软。她的肩膀在抖动,身体像离开水的鱼那样抽搐不已。她打他,他由她打着,只顾继续自己的步骤。他没有耐心一粒粒去解扣子,几个多月来早已把他的耐性全部磨光了,他粗暴地撕裂了白小芳的衣服……

当清晨的阳光像壁虎似的爬到虞一鸣脸上的时候,他醒了。虞一鸣的目光落在枕边沉睡的白小芳的脸上。那张白皙的脸上泪犹末干,仿佛刚刚睡去,这模样触痛了他,惊醒了他。他轻轻地抹去白小芳脸上斑斑泪痕。白小芳因为这轻轻的碰触而惊醒,她一下子张大了仓皇又湿濡的眼晴。虞一鸣满心的疼痛和内疚:“对不起……我伤害你了……”白小芳缓缓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虞一鸣终于知道自己伤她有多深,他令她这样害怕,真该死!“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滴酒不沾。”白小芳凝望着他,缓缓地合上眼皮,终于沉沉地睡去了。虞一鸣紧锁眉头,揉了揉额际的疼痛,昨晚真不该喝那么多。但略感安慰的是,白小芳从身体到灵魂都已经属于自己了。

白小芳的鲜血染红了很大一张卫生纸,有些像先前某个红色帝国的地图。为了纪念他们的初夜,虞一鸣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用它做成了一朵无比艳丽的玫瑰。







虞一鸣喜欢白小芳也许是因为她有上进心,而他自己早已丧失了;也许虞一鸣喜欢白小芳是因为她有理想,而他自己的理想早就破灭了。这种喜欢就像因为你没有钱,从而喜欢上一个有钱人一样。

白小芳也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初恋中。白小芳见虞一鸣的房间脏乱得有些不像样子,于是她把满头秀发用皮筋盘起来,又拿条花手帕搭在头上准备挡灰尘,然后全心全意地为他收拾房间。白小芳一边干活,一边心情愉悦地哼着歌曲。白小芳愿意用她不多的零花钱给虞一鸣买一包他最喜欢抽的壹支笔香烟,愿意每天放学后尽可能多的呆在虞一鸣蜗牛壳似的小屋里。

白小芳说她喜欢看着虞一鸣,说虞一鸣有时坏坏的很像《神雕侠侣》中的那个杨过。她希望自己是小龙女,这样他们之间就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

最近一阵子,白小芳正忙于高考而无暇顾及他。这段时日,虞一鸣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一天晚上,虞一鸣打工回到租住的房间,百无聊赖,就去附近一家舞厅消磨时间。虞一鸣打算在舞厅听听音乐,排遣一下因为没有白小芳陪伴而无端生出的寂寞和一丝伤感。舞厅里 的人该个个都是一脸幸福的表情,只有虞一鸣一个人表情冷漠,像个厌世者。

这时,过来一个女子,主动邀请虞一鸣跳一曲。虞一鸣见这个女人的眉眼有几分像自己的前女友翁诗虹,便跟着她走进饺子锅一般热闹的舞池。两个人跳了一曲后,女子嫌舞池人太多,乱哄哄的,提出请虞一鸣去吃夜宵。虞一鸣迟疑了一下,说:“还是我请你好了。”

两个人来到一家新疆人开的烧烤屋,要了一些风味烤羊肉,一面吃着烤羊肉,一面喝着啤酒。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女人的面颊变得红扑扑的。虞一鸣不时地瞄她一眼,觉得她更像翁诗虹了,特别是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睛。

他们的兴致很高,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女人的酒量好的让虞一鸣感到有些意外,差不多喝了有四瓶啤酒。虞一鸣自己也喝了有五六瓶的样子,桌子下倒了一堆空瓶子。

酒真是样好东西,它是一条近乎透明的走廊,一个人从杯外走到杯中,就被洗亮了肚肠,虽辣,虽苦,也甘美。

这酒仿佛一阵风,把虞一鸣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于是,他很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脚却无意中触到了女人的脚。

女人似乎颤抖了一下,不过并没有缩回脚去,而是进一步把自己的腿搁在虞一鸣的脚下。

女人的腿光滑而饱满,虞一鸣难免心猿意马。他慢慢站起身,说:“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女人妩媚地一笑:“我也吃好了。”

他们都有几分醉意,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虞一鸣的住处。

虞一鸣随手在墙上一抹,迷你灯便在屋子里泛滥出猩红的光。

女人柔柔地望着他,情意从里面一丝一丝地渗出来。他的脸红了,仿佛被她施了魔法似的定住了。

女人将外套脱了,只剩一件薄薄的紧身衣,胸部那块勾勒得很是丰满。

她看见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往上移,最终停留在自己胸前。眼里有什么东西,遮遮掩掩,却又跃跃欲试。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一把抱住了他。他的手微微发颤,在半空中停了片刻,终于还是落在她的身上,解开了她的裙子后面的拉链。然后两个人滚倒在床上。

虞一鸣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只需她轻轻一拨,便所向披靡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的生活里已经有了漂亮可人的白小芳,为什么潜意识里,依然对那个曾经伤害他至深的女人难以释怀?唉,初恋的那段情感,或许就像锈在杯子底部的一片茶垢,永远难以擦去。

有些事情,就这么简单和笼统,似乎省略了太多的过程和细节。而事实上,这桩与爱情无关的故事的发生和结束,也就这么简单和直接,缺少许多应有的过程和细节。

就在虞一鸣与自己想象中的前女友翁诗虹高潮迭起汹涌澎湃时,房门豁然洞开,白小芳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包爆米花,还有虞一鸣最喜欢抽的壹支笔香烟。看到虞一鸣和陌生女人赤身裸体,保持着亢奋的姿势,白小芳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她脸色惨白,大滴的泪珠从脸上掉下来,她转身趔趔趄趄地跑了出去……







一连几天,虞一鸣去找白小芳,白小芳却再也不肯见他。虞一鸣知道性格倔强的白小芳是不会再来找自己的,他们之间完蛋了。

虞一鸣只好像阿Q学习,庆幸自己又回到从前天马行空的日子。但一种空虚像夜晚茫茫的天空吞噬着虞一鸣的心灵。他觉得四周乱,乱得不能透气;他觉得脑袋转,转得天昏地暗。

每天早晨他从蓝色碎花被子醒来,思维迷惑得像一团找不到头绪的毛线。他时常忘了穿拖鞋就走到浴室去刷牙,晚上临睡前洗脚时,才发现早晨穿袜子时左脚跟右脚的那根本不是一双。

虞一鸣觉得自己伤害了白小芳。离白小芳高考仅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虞一鸣惟一的希望是,祝福白小芳能考一所好大学。

一天,大约是白小芳高考后的一个月左右,虞一鸣难以抑制地想知道白小芳考到了哪座城市,于是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白小芳就读的学校。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天空呈现出罕见的蓝,蓝得似乎要滴下水来。校园里弥漫着紫丁香的馥郁。这种气息虞一鸣曾经在白小芳身上闻到过,所以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在高考的成绩榜前,虞一鸣碰巧遇见白小芳班里一个名叫曹丽丽的女生,虞一鸣曾经送白小芳回学校的时候跟曹丽丽有过一面之缘。这是个长着一口四环素牙的女孩,她别有意味地告诉虞一鸣,白小芳在高考前似乎受到了什么事情的打击。在前几门没有考好之后,后面的两门考试她甚至莫名其妙地放弃了。人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曹丽丽还告诉虞一鸣,发生这种事,谁都想不到。白小芳本来是她们班的尖子生,老师们都像看待绩优股似的十分看好她,觉得她本应该考上重点大学……

也许是爱屋及乌,或者叫“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虞一鸣竭力地讨好这个长着一口四环素牙的女孩。虞一鸣不断地逗得曹丽丽朗朗发笑,他还单独请曹丽丽吃过几次小肥羊火锅。曹丽丽自做多情地误以为虞一鸣对自己有好感,说话恋人似的嗲声嗲气,摆姿作态的,差点没让虞一鸣把晚饭给吐了出来。即便如此,虞一鸣一直和曹丽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因为通过曹丽丽,虞一鸣或许能知道白小芳在哪里。

曹丽丽考取的是一所普通大学,即将开学的一天,她洋洋得意地告诉虞一鸣:“我知道白小芳在哪里。”

虞一鸣迫不及待地问:“你快说,在哪里?”

曹丽丽卖关子说:“我可知道这条消息的重大价值呵。这条消息对你来说,简直就是考古界发现了兵马俑。说吧,你出什么价?”

“还请你吃小肥羊火锅吧。”

“别那么小气啊。南门新开了一家肯得基店,你就破点财吧。”

虽然虞一鸣从曹丽丽嘴里知道,白小芳就在这座城市近郊一所很一般的民办学校补习,但虞一鸣却没有勇气去找白小芳。而且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虽然自己在竭力回避,但愈是这样,自己对白小芳那份情感愈难以割舍。

人啊,为什么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呢?







这段日子,虞一鸣在政府工作的舅舅为虞一鸣找到了一份在机关上班的工作。舅舅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还年轻,要好好干。”在舅舅心目中,这个外甥只不过是个对人生对社会都缺乏责任感的混混而已。因了一层血缘关系,他对虞一鸣还有几分例行公事的关爱。

虞一鸣上班时间除了扫地提水巴结科长之外,就是大量阅读报纸书籍。那朵血染的纸玫瑰虞一鸣仍旧珍存着,只是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鲜艳,上面仿佛生了一层铁锈一样,芳华只在刹那间。不过,看到这朵花,虞一鸣就总是难以抑制的想念白小芳。在白小芳准备第二次参加高考的两个月前,虞一鸣决定要见见她。虞一鸣想鼓励鼓励她,所以虞一鸣去了她补习的那所学校。

两个人是在离学校不远的河滨公园里见面的,白小芳比一年前明显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了更多。每个上补习学校的学生差不多都这模样,虞一鸣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倒是虞一鸣的再现出乎白小芳的意料。

他们彼此注视了很久。虞一鸣说:“祝你今年高考顺利。”白小芳慢慢地走过来,她狠狠地扇了虞一鸣一个耳光,然后虚弱地伏在虞一鸣的肩膀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在地上。

白小芳像是害了一场大病,迫切需要一个依托。

虞一鸣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竭力把镇定的气息传递给她。

于是,她放声大哭。

虞一鸣抱着她,完全不想松开,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和他融为一体。世界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全身的血液重新开始欢快地奔涌。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了虞一鸣的宿舍。虞一鸣已经向单位要了一间宿舍,不再租外面的房子了。在床上,虞一鸣用行动告诉着她这一年来自己有多么想念她。她也无声地配合着虞一鸣。那张宿舍的小床在黑暗中发出叽叽嘎嘎的欢叫,仿佛这张床也快乐着虞一鸣和白小芳的快乐。

虞一鸣觉得自己同白小芳重归于好了,晚上他整整做了一夜好梦。

当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虞一鸣才发现白小芳已经走了。他知道,白小芳根本不可能原谅自己了。告别这段人生时,虞一鸣才感到心头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







白小芳这一走,虞一鸣就整整两年再没有见过她。不过,虞一鸣自我欣慰地想,或许她已经考上了一所理想的大学了吧。

这两年的时间里,虞一鸣靠了舅舅的提携与栽培,在单位已经混得人模人样了,他觉得自己对地位和金钱的渴求远远超越了对性的欲望。这两年的生活让他真正懂得了一个叫张爱玲的作家所说的话:生活是一件华美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不正是如此么?虱子何其多也!

虞一鸣几乎不再相信爱情,也怀疑自己是否真正爱过别人。虞一鸣觉得他的一些行为渐渐让他都认不出自己了。他开始讨厌自己,就像讨厌自己穿了一件很不称心的衣服。但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这件衣服还得穿下去……

这段时间里,虞一鸣读了一本很令他感动的书。书名叫《激情燃烧的岁月》。作者在序言中表示他写的是感情,而虞一鸣却从那本书中读到了过去那些美好纯洁的岁月。这种高尚的感情虞一鸣几乎已经淡漠很久了,没想到一本书又让虞一鸣看到了曾经的人格。虞一鸣憎恨回忆过去,因为这会令他倍觉自己的可耻。虞一鸣痛下决心,要把自己过去的人格,过去的不光彩,以及过去的一切,像垃圾一般化为灰烬。

但是,人生中许多事你总是不能不回忆,有许多人你也总是无法忘记。两年来,虞一鸣眼前总是闪过白小芳美丽的身影,还有她纯真的表情。虞一鸣忘不掉她摩挲着《约翰·克利斯朵夫》的书皮,很认真地告诉虞一鸣“这本书描写的是坚强的灵魂和不屈的理想”时的清纯模样。虞一鸣觉得这句话是白小芳的一面旗帜,展示着她纯洁外表下的高贵品质。

虞一鸣近来很喜欢读李商隐的诗,尤其是这一首: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这首名为《无题》的七律,十分契合虞一鸣的心境。所以他百读不厌,每每读罢,都要轻叹一声。

一次,他无意中得知,当初白小芳的父母知道女儿连续两年没有考上大学的真实原因后,原本性格平和的父母愤怒异常,要白小芳说出那个坏小子的姓名和工作单位,白小芳却只是哭,什么也不肯说。暴怒中的父母,叱骂女儿丢人败姓,以后再别进这个家门。

父母不过是赌气话,性情刚烈的女儿竟然真的负气出走了。

虞一鸣知道这个消息后,近乎疯狂地想念白小芳。

白小芳在自己宿舍附近昏厥;白小芳蓬松的雪花一样的肌肤;白小芳一对受惊禽鸟似的眼睛;白小芳眨巴着眼睛朗诵那首《私奔之歌》;白小芳花手帕搭在头上为他收拾着房间时忙碌的身影;白小芳伏在他的肩膀上痛哭……白小芳的身影仿佛电影镜头似的,总在虞一鸣脑海里晃,晃得他心神不定,晃得他泪眼迷离。

于是,虞一鸣开始到处寻找白小芳。







一天,下着大雨,有哥们告诉虞一鸣他见到了白小芳,在一家夜总会。

虞一鸣当即顶着大雨,打了一辆车直奔那家夜总会。看到白小芳时,虞一鸣几乎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穿着件女孩最隐秘部位都一望无余的白短裙,侧身坐在一个老得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腿上。那个男人肥胖丑陋的大手,正在白小芳已经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裙下肆意乱摸。

白小芳撒娇地说:“皮老板,你坏死了。”一转身,她看见了虞一鸣。

那一刻,虞一鸣以为白小芳会哭泣,可是她没有。她向虞一鸣打招呼式的笑了笑,就继续旁若无人地与那个老男人调情打趣。虞一鸣很分明地看到,白小芳眸子里过去那种九寨沟海子似的宁静清澈已经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她的眼睛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有。这双失神的眼睛,像起过一场遮天蔽日的浓雾,像下了一场昏天黑地的暴雨,像地震过了,像海啸过了,像死过了。

虞一鸣的眼泪恣肆如雨。他明白自己彻底地把白小芳毁掉了。虞一鸣冲过去,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摔在那个老色鬼的脸上,告诉他这个小姐今晚自己包了,然后拉着白小芳冲了出去。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也冲掉了白小芳脸上厚厚的化妆品,她终于又变得楚楚动人了。虞一鸣带她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单位已经给虞一鸣分了一套相当阔气的房子。

窗外,雨不停地下着,像是哭不尽的眼泪。

白小芳很熟练地为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在袅袅烟雾中给虞一鸣讲述了自己这几年的遭遇。

第二次高考落榜后,她变得心灰意冷。从家里出走后,在几个不同的地方上过班。她炒过别人的鱿鱼,更多的是被别人炒鱿鱼,走投无路之后便在这里做起了小姐。

虞一鸣怜惜地看着她:“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依然爱着你——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

白小芳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虞一鸣看到她的眼睛,像天边最远的星星那样,遥远、寒冷、淡漠……

虞一鸣恳切地说:“这几年来,我忘不掉你,我依然深深地爱着你。”

白小芳冷冷一笑:“你拿什么证明?”

虞一鸣拿出那朵血色玫瑰说:“这朵玫瑰就是我依然爱着你的证明。”

白小芳轻蔑地一笑,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捻着那朵纸玫瑰,出神地把玩了一会儿,然后使劲揉成一团,怒不可遏地砸在虞一鸣的脸上:“先前的白小芳早就死了……”

这一掷,白小芳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她无力地俯下身,嘤嘤地哭泣起来……

虞一鸣想劝说白小芳不要再干那种事了,可是他觉得自己的语言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她的确已经不再是白小芳了。

虞一鸣所能做的就是托那哥们照看着点白小芳,那哥们在这家夜总会很吃得开。“有没有搞错呵。”那哥们满不在乎地说:“一个婊子也值得你这么上心。”

虞一鸣听了,恶狠狠地瞪了哥们一眼,吓得那哥们噤声不言。

以后,虞一鸣又见过一次白小芳。虞一鸣想约她出来,好好谈谈,被她拒绝了。她只是说,如果虞一鸣需要她,就到她们的夜总会去。声音空洞阴郁,宛若冬天时刮在朔方平原上的寒风。

白小芳说这样的话时,回眸静静地看着虞一鸣,那目光幽深迷离,好像漆黑的夜里,四下无人的废园子中井口蹿出的白气,让虞一鸣感到了阵阵寒意……









包作军,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现任青铜峡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已在《朔方》、《短篇小说》等区内外近百家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随笔等作品六百余篇。著有杂文集《杯中窥人》、小说集《骆驼的“罗曼史”》(合著)、散文集《你是黄河我是沙》、《稻花香里》。作品《千年河坛》获得宁夏回族自治区《美丽宁夏》征文一等奖、《稻花香里说地三》获得《文艺众家》“心中有座城”全国散文征文一等奖,二十多篇(次)获得自治区、吴忠市级奖励。

陈林先 发表于 2020-10-13 17:46:31

欢迎包老师参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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