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先 发表于 2020-9-8 17:52:53

首届短篇小说大赛 藏 匿(稿箱来稿)35

                                                                                          藏         匿

                                                                                                 文/李少华
       夜空犹如嶙峋的黑洞深不见底,黑暗里隐藏着狡猾的寂静和阴森。闪电很远,诡谲地刺破云层,银蛇狂舞,旋即又是一片黑暗,一片寂静。老半天才传来沉闷、节奏含混的雷声,似有插着翅膀的列车呼啸着凶神恶煞般地在乌云中拧着劲盘旋,上坡下岭,艰难的喘息。静了片刻又是闪电,又是雷声,经过头顶,滚动着远去。雨滴已经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把黑夜敲打得噼噼啪啪,零零碎碎。

雷声就是纪检委,闪电就是检察院。他冒出虚汗,浑身潮湿,一阵阵发冷。心里很清楚,纪检委、检察院饶不了自己。

城南山坡上的林荫间有三间草庵,住着一位眉须银白,仙风道骨的卦人,人称南山大师。三年前此人来到这里,但来自何方无人知晓,更不知姓甚名谁。此人神仙般的存在,令很多人顶礼膜拜。其实他曾经是千里之外某大学的哲学教师,后来改弦易张了,研究了几本算卦的书就偷偷给人卜卦。他不再信马列主义,更不信卜卦的鬼把戏,只是觉得算卦来钱很容易。特别是因公去了一次香港,游历了一次黄大仙的道场,被那里的生意兴隆所启发,突然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他频试牛刀,收入滚滚。毕竟是当过大学的讲师,见多识广,逻辑缜密,巧舌如簧,玩弄起卦术来柔韧有余,欺骗性更强,高人一筹。没想到的是后来出事了,被判了三年徒刑。有一少妇苦恼地急冲冲来找他,寻求婚后不孕的良法。虽然珠光宝气,但脂粉掩盖不了她的愁容。他说道,办法是有,就是不方便在你身上用。少妇急切地说,只要能怀孕,什么办法都可以。他见少妇如此言来便说,你的下面有阴毒,丈夫的精子都被杀死了,怎么还会怀孕?少妇闻所未闻,惊异地问,先生可有破解之道?他半遮半掩地说,小事一桩,只是……。在少妇的追问之下他说,我的精子可以解阴毒,只是不方便。少妇明白先生是要干什么,为了治病豁出去了,于是宽衣解带,但她理解错了。大师说,我牺牲一次精子要耗掉好大的体力,甚至威胁我的阳寿……。少妇顿悟,脸上燥热,忙说,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然而他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但少妇给了他一万块钱。他略加推辞收好钱回到里屋,出来时拿着一个小瓶说,回去后倒进你的下边就万事大吉了,并嘱咐一定要全倒进去。据说,这是大师们均精通的伎俩,圈外人不知其中的奥妙,上当受骗者络绎不绝。大师们没有失手的时候,除非丈夫是个不懂事理的迂腐之人。一般婚后不孕的原因男女各有一半,不在女方就在男方。如果是男方的问题,就使大师们有了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机会。失败了,无人出去声张,即使醒悟过来也甘愿吃个哑巴亏。成功了就会欢天喜地,登门千恩万谢,但绝不会把奥妙宣示出来,只是反复说南山大师灵验得很。几个月后少妇又来了,依然一脸愁容。少妇说,回去后倒了半天也没全倒进去,今天又求你来帮忙。他又给了少妇一瓶自己的精子,少妇又给了他一笔钱,但少妇依然没有怀孕。第三次少妇扑通跪下说,求你不要再给我小瓶子了,直接送给我算了,要多少钱都可以。于是他把少妇抱到了床上,不仅享尽了美艳,口袋里还多了不少银子。一连三个月常到这里来,结果让她丈夫发现了,带着人破门而入捉奸在床。被公安局抓去他不承认强奸,说是悬壶济世,但还是被判了徒刑。刑满释放,声名狼藉,此地不可再留,于是辗转来到南山。民间传说,此人卦道了得,可逆天改命,镇压妖神。

他是个无神论者,曾把此类人物视作欺辱良知的人渣,嗤之以鼻。“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这几年陡然间改变了,起初是附庸,后来笃信,如今和南山大师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就连玩过几个女人,就连的龌龊的细节这等难以启齿的事情都不避讳。六年前他为扶正抓耳挠腮,便问计于南山大师。南山大师告诉他,六月份省里要开一次招商引资座谈会,你一定要发言。第二,五个月之内阴历初三不要出门。第三,双日子不要和女人同房,包括老婆。他问为什么?南山大师诡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他都照办了,半年后当上了市长。当上市长的第二天南山大师打电话让他去一趟。这种情况过去是没有的,以前都是他找上门去。他不得不去,不敢不去,一路上琢磨为什么。一见面南山大师就告诉他立即把市中心的少女滑雪塑像扒掉。他不解地看着大师。大师告诉他,什么叫滑雪?就是滑下去,难道你要滑下去吗?他很为难,因为这是市民们非常喜欢的市标性建筑,是前任书记市长为营造滑雪旅游的气氛,花了三千多万竖立的,说扒就扒呀?他没扒。南山大师深深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大师似乎早就感知到了雷声和闪电,提醒曰:近来你的脸色土青,身上弥漫着挥之不散的阴郁之气,一场牢狱之祸再所难免。

他祈求说:难道大师就没有什么破解之道?

大师曰:命压人头,必将滑落,毫无办法。

大师的话如同死刑判决书,让他五雷轰顶,但他不愿意束手就擒。他想派人扒那个塑像,可实在想不出理由。

大师阴沉着脸说:一切都晚了。

困兽犹斗,那是本能致使其不甘心坐以待毙。但他不是野兽,身体里流淌的是人类的血液,脑袋里装的是高级动物的智商细胞。理智告诉他绝不可以为了反抗就发疯似的拼命撕咬,绝不可以和强大的组织负隅顽抗,否则就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于是挖空心思给自己确定了两个应对策略:痛哭流涕,博得怜悯;藏匿财宝,以待来日。南山大师十分赞赏,称双管齐下,否极泰来,上策也,这第二条尤为重要。

痛哭流涕,博得怜悯是第一个招术——难图平安无事,只求大事化小——只要不砍我的人头,就有拨云见日,否极泰来的那一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人生如同演戏,可以自豪地说,前半生演得很好,风光无限,如鱼得水,鸡犬升天;后半生流年不利,倒霉透顶。官场就像击鼓传花,鼓点一响,花朵飞舞,香艳空濛,你贪我也贪,不贪是傻子,趋之若鹜,饕餮盛宴,觥筹交错,不亦乐乎。哪成想风云突变,中央开始反腐败,暴风骤雨,措手不及,这朵凋敝的花不偏不正就败落在我手上。彼之蜜糖,此之砒霜,这不是花,是一场灾祸,像巨石滚落,劈头盖脑般轰然砸在了我头上。啥也不说了,就他妈我命不好。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做官就是做买卖,世界上没有常胜将军,买卖赔了也是正常,那是运气不好,好马也有蹬空乱踢的时候,是算计不周,“命压人头不奈何”,认栽,但不能赔了老本,日后还要活呀,而且要活的依然精彩。有朝一日咱们重打鼓,另开张,再花天酒地地活一次。不是有那句话嘛,上帝关上了一扇门,还会打开一扇窗,不就是牢狱之灾嘛,硬着头皮扛着吧。尽管做了一把阶下囚,天悬地隔,也要死气掰劣地扛过去,就是死了也要扛到底!

痛哭流涕,博得怜悯很容易做到,他有手拿把掐的能力把这个对有脸有皮的人来说很艰难的角色演得活龙活现,惟妙惟肖。难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匿钱财,让他苦思冥想,夜不能寐,实在不知道哪里才是稳妥放心的地方。他关好门窗,慌慌张张地把钱财草草清理后装到几个密码箱里,然后就呆呆地没了主意,双手把头发抓得稀烂,烟蒂扔了一地。他真的不明白,世界这么大,掂量来掂量去,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去办这件事情。

在以往,一切事情都有秘书代理,除了吃喝拉撒,除了和女人上床。秘书小张是个勤快人,能说会道,办事干练,最重要的是嘴严,不该说的从来不说,不该做的从来不做,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他不仅管工作上的事,就连家里的很多事情都由他来打理。不仅他对张秘书很满意,老婆孩子全家人都对他很喜欢。如今的秘书,既是国家的公务员,又是领导家的家庭成员。有人说他们是家奴,有点过分,太难听。许多人来找领导办事,不是先找领导,而是找秘书。一般的事情张秘书就办了,犯不上领导事必躬亲,那不得把领导累死。领导的脑袋是脑袋,秘书的脑袋同样是脑袋,有时候比领导的脑袋还聪明。现在他们是秘书,将来成长起来就是领导。当下的领导要有点远见,到了退休的那一天,再想吃香的喝辣的靠的就是现在的秘书。趁着现在手中有权多培养几个像样的秘书,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大事小张不敢做主,当然要来请示领导了,即使领导批了的事情也要小张来出面协调。这样说来秘书的权力还真不小,尽管名不正言不顺,此等规则却客观存在于党政机关里。张秘书跟了他五六年了,领导收了谁的钱,有几个非妻子的女人,有多少上不了桌面上的事情几乎都知道,但从不往外透漏一个字,更不说咸道淡,只是埋下头按照领导指示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也没刻意瞒着张秘书,其实也瞒不住。瞒了秘书自己就变成了瞎子瘸子,离了拐棍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就凭他那机灵劲,别说让他找个地方藏起点东西,就是藏起个原子弹他也能办到。自己有那么多女朋友,老婆为什么至今都抓不住确实的把柄,这里面就有张秘书的功劳。说一千道一万,他对自己十分忠诚。

这件事能交给他去办吗?现在他还能对我忠诚吗?过去他忠诚的不是我,是我手中的权力,等我成了阶下囚,他还能忠诚我吗?事态炎凉,人心隔肚皮,即使亲儿子又能怎么样?

他想到了儿子,但马上就否定了。知子莫如父,儿子的德性他最清楚,挥霍无度,贪恋女色,忽忽悠悠,办事十分不把握,相信他还不如相信张秘书。本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他入了党,提了干,谋了个工商局长的位置,他却不愿意干,说是受组织限制,捆绑的难受,非要下海经商,觉得那样自由。他想要的自由是什么?还不是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他开了个贸易公司经营煤炭,没想到煤炭市场不景气,一年就赔了三千多万,眼看着就要在海里淹死。最后是他这个当市长的爹找来几个房地产商,把三千万摊派下去,才堵上了这个窟窿。依仗着老子他能作出花,有一次从国外回来,竟然领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国际超级模特,而且是花了两千多万美元打了一架空客A380。儿子得意洋洋地说:老爹,你放心,不会让你掏银子,如今我的路子野得很。后来他知道A380装了毒品,回国后他挣了几千万。有一次一个商界的朋友邀他上夜总会消遣,说是有国际超模陪着疯玩,于是他去了,尽情地开了一次洋荤。后来听说那个超级模特就是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以每夜一百万的价格租给了夜总会。这就是他的儿子,这就是他那不靠谱的儿子,提起来就揪心,就怒火万丈。他多少次苦口婆心的教育儿子,但从没在儿子面前提那个超级模特的不是。

他觉得儿子不可信,还有另一个原因。儿子和她妈近面,和他俩心眼,相远,疑似亲爹。他如果把这些钱财告诉了儿子,儿子必然要告诉他妈,那就坏了大事。在别人眼里他们两口子是一对恩爱夫妻,其实他们早就貌合神离,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车了。也不知谁那么缺德,不仅往纪检委写信告他,而且把他搞女人的事写信告诉他老婆,而且一封接着一封,锲而不舍。其实不用写这样的信,她那些狐朋狗友早就给她通风报信了。老婆曾经咬牙切齿地说过一句狠话: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的丑事张扬到全世界,要把你告到笆篱子里去。老婆十分痛恨自己,那是千真万确的,但她不会把自己搞到监狱里,至少是眼下。不是她念及一日夫妻百日恩,是因为那样对她没什么好处。如今她披着市领导夫人的光鲜外衣,享受着夫贵妻荣的明媚阳光,出得来,进得去,活得有滋有味。她的工作在土地局,已经十多年不上班了,但工资一分不少,去年还提了个正处级。最要命的是有些想得到土地搞开发的人,整天围着她转,就为了得到黄金地带的便宜的土地。土地局上上下下都给她面子,哥们姐妹结交了一大帮,没有办不成的事,私下里人们管她叫“第二土地局长”。为此他批评了她多少次,要她注意影响,手爪子不要伸得太长,可她根本听不进去。她怒斥道: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现在要防范的不仅是纪检委、检察院,更要防范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他们要知道了这笔钱财,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下去,连骨头渣子都不会给你剩下。

再说这个土地局长,是自己相处多年的铁哥们,交给他的事从没走过样。老婆多亏在他的手下,不然的话早就出事了。他经管着我的老婆,保护着我的老婆,其实就是保护了我,减少了我的不少麻烦。这也不算给他添麻烦,是给他报答我的机会,即使心里很烦,但也不能说咸道淡,谁让咱是铁哥们啦。铁哥们不能白处,关键的时候是要两肋插刀的。那一年这位“土地爷”贪了一笔巨款,一不留神让纪检委盯上了,哭叽赖尿地祈求他怎么办。这个时候他是最可怜的,就像一个落水者,拼着命的瞎扑腾。此时此刻你要是帮他一把,一辈子都得管你叫恩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冠冕堂皇地给纪检委挂了个电话,案件就没人再查了。“土地爷”感激涕零,扑通就跪在地上,口称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都行。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过把藏匿的事情交给他,但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了。原因只有一个:这样的人屁股不干净。

在城郊,他有一栋几年前建的俄式别墅,掩映在绿水青山当中,葱头屋顶,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小桥流水,有了兴致时便领着一家老老少少到这里小住几日,呼吸清新的空气,品尝当地的特产,顿时神旷神怡。有时候也秘密地领着非妻子的女人到这里小憩,听听优美的俄罗斯音乐,享受那洁白如玉的肌肤,美妙的感觉赛如神仙。这里不仅装修豪华,起居舒适,还有宽敞的地下室。保险柜镶在钢筋混凝土里,防水、防火、放盗贼,犹如银行的金库,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可如今那里保险吗?纪检委、检察院的人能放过那个地方吗?显然不能,如今那里已被猎人瞄准,是死路一条,傻子才能往枪口上撞。都怪自己当时太张扬,弄得无人不晓,路人皆知。现在看,建那么一个毫无用处的别墅是一个愚蠢的错误,当时怎么鬼迷心窍,就没想到这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是什么也藏不住的地方?很快那里就会成为我的罪证,人家的战利品,说不准还能做为反腐败教育的活教材,供人们参观、唾骂。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把它炸了,一片火光,一缕青烟,在地球上彻底抹掉。不想这些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是想想眼下怎么办。

在市中心他有一个复式住宅,是地产开发商王老板送给他的,房照都是用假身份证办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底细,自从交钥匙那一次至今没去住过,老婆孩子都不知道。这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但马上就觉得不妥。那个王老板把握吗?别看他曾经和我称兄道弟,可到了我倒霉的时候,他能死心踏地的给我保密吗?王老板笑起来满脸都是灿烂的花朵,满嘴都是甜言蜜语,那都是见钱眼开,利益驱使,关键时候根本靠不住。平时来往密切,打得火热,调查的人肯定要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头上。他马上就得变成一滩稀泥,哭丧着脸把一切都得供出来。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这样的人。再说了,我进了大牢,即使纪检委、检察院没找到王老板的头上,可等我出狱的时候那房子指不定是谁的呢,藏在那里的钱财可能早被姓王的卷走了,可能连人影都见不到。到那时我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谁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谁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即使见到了他,那小子心一黑,脸一翻,眼一瞪,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老大贵姓,根本就没见到什么钱财。你找谁说理去?哭都哭不上流,想撞南墙都没力气。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看着熟悉的电话号码,考虑是接还是不接。来电话的是个音色甜润的女人,自己的红颜知己。他和若干个女人上过床,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挑肥拣瘦,优中选优,去伪存真,最后有三个最得意的,犹如三朵玫瑰。他的体会是:养女人如同养花,不在于名贵不名贵,而在于养的过程。该施肥的时候要施肥,该打杈的时候要打杈,该浇水的时候要浇水。这个过程有很多故事,可以是芙蓉帐里度春宵,可以是猴子跳起来吃香蕉,可以踏破铁鞋无觅处,也有吃不着葡头嫌葡萄酸的时候,当然最令人难忘的是一见钟情,难舍难分。这些过程让他的生活五彩缤纷,波澜起伏,细想起来感到真没有白活。漂亮的女人就像钱财和珍宝,成功的男人占有她们是天经地义。反过来那些聪明的女人鬼精得很,知道来到这个世界该拥抱什么样的男人。她们的美貌是上帝赐给成功男人的礼物,如果不及时尽情地享受,那就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是对上帝的辜负。你要不享受她们,她们就会说你不懂她们的心,就会感到孤独和寂寞,就会骂你不食人间烟火,就会骂你不如禽兽。他享受了,尽情地享受了,人生就是这么五彩纷飞,我玩的花样比别人的梦都美。有人说玩女人要会耍手腕,不对,大错特错,告诉你,只要你手里有权有钱,女人就会主动往你的怀里钻。

可今天他的美梦到头了,享受她们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郑重地告诉三朵玫瑰:咱们从此一刀两断,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免得拉着你们和我一起吃牢饭。她们在恐慌中哭作一团,难舍难分。虽然泪如雨下,一万个不情愿,但必须忍痛割爱,各奔前程。抹去眼泪,每人领了一份钱财,从此劳燕分飞,形同路人。他严肃的告诉他们,不许再联系,删掉微信,删掉QQ,电话都不准打,我这是保护你们。匆匆地分手了,从此天各一方。

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来电话的就是一个戏子,歌舞团的独唱演员张菲菲,是三朵玫瑰中的一朵。这张菲菲说来命是很苦的,能有今天全是仰仗于他。她是个农村的孩子,虽然生在穷乡僻壤吃糠咽菜活得艰难,但有一个好嗓子,一副好身段,一张漂亮的脸蛋。那一日他到夜总会消遣,深深地被一个唱歌的女孩所吸引。第二天他又去了,第三天他又去了,一来二去就熟了。这个女孩就是张菲菲。他关怀地问,你有什么困难吗?张菲菲说,我一生的愿望就是当一个歌唱演员,可太难了。他说,那太容易了。他指示文化局花钱把她送到了北京,进了音乐学院培训。毕业后凭他一句话,张菲菲就进了市歌舞团。这件事曾经是一段不拘一格选人才的美谈,都说张菲菲遇上了贵人,这辈子是幸运的。后来他们是怎么钻到了一个被窝里,别人就不知道了,只是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

张菲菲在电话里说,老公,我这辈子受的苦够多了,可也享了很多福,这些福都是你给我的。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一辈子都不离开你,离开了你还活个啥意思?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这么痴情、刚烈的女人,让他好激动,可他不敢回电话。他早就怀疑自己的电话被监听了,于是他只字未答,啪地放下了电话,心里翻江倒海。他喊张秘书备车,要亲自去和张菲菲面谈。此刻他已决定,藏匿的事情就交给张菲菲了,别无他人可选。上了车,司机问到哪里去?他老半天才回答,到江边,那不是去找张菲菲的方向。就在车子启动的那一霎那,他改变主意了,因为他想起了杨玉环。“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唐明皇如此喜爱杨玉环,杨玉环对唐明皇无比忠诚,但最后唐明皇必须要杀掉杨玉环。这是为什么?说一千,道一万,女人不可以相信,更不可以重用,否则祸患无穷。张菲菲固然很合适,可绝不可以担此大任。纵然她痴情、刚烈,但有这个胆略吗?假如纪检委检察院找到她的头上,她能经得住吓唬吗?她不是赵一曼,不是刘胡兰,不是江姐,因为她没有信仰,没有追求。信仰和追求是人的骨骼,所以人才能挺着胸膛面对世界。人若没有骨骼,仅剩躯壳,不能称作一个完整的人,更不能是一个坚强的人。张菲菲不是坚强的人,面对审查,必然成为行尸走肉。到头来坏了我的大事,她也难逃惩罚。

他用凝重地看着司机,这是一个给自己开了七八年车的小伙子。小伙子不仅长得帅,而且为人非常厚道。他曾说过,就你这个帅劲和人品,如果我说了算一定把你调到三军仪仗队去。小伙子是老同学的儿子,当初是自己亲自弄了个假学历假档案,把他调到机关的。当年在环卫处工作的老同学愁眉苦脸地找上门来,说自己的儿子在环卫处开垃圾车,还是个临时工,连自己的饭钱都挣不回来,快三十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他二话没说,一通电话就把他调到了自己身边。要说对自己忠诚,他要超过张秘书,都是忠诚,但不能同日而语。张秘书那么卖力地忠诚是有个小九九,就是要奔一个光明的前程,可这小子没有更高的要求,能给我开车已经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他不仅是自己的司机,甚至胜过亲儿子,比亲儿子强百套。但这小子有一个和他的外表不相称的缺点,就是从小学习不好,连个请假条也不会写,不然不会至今还当司机。有一次俩人去北京办事,住在宾馆里。一大早他出去修车,就给还在睡觉的领导留了一个条子。条子上写着:你的“妹子”我给洗好了,服务员拿去烘干了。显然他想写的是袜子,但鬼使神差地变成了“妹子”。没文化太可怕,这样的人很努力,但说不定啥时就把好事办砸了,难当大任。再说了,纪检委检察院抓完我就得抓他,他就是再忠诚也不可能死扛到底。算了,仁慈一点,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还是让他离这个危险的漩涡远点吧。

猛然间他想起了马忠良,心里一阵高兴,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人慌无智呀。这个马忠良是自己的一个老部下,人挺老实,但没多少能耐,既不会说又不会写,一年三百多天几乎都在打杂了。你看他干工作没能耐,搞破鞋却有一套,搞着搞着就露馅了,倒没出什么大问题,只是闹得满城风雨,影响极坏,所以始终提不起来。智商低的人很可怜,好不容易搞个破鞋都露馅。他来找老领导诉苦,祈求老领导给他说说话,提个一官半职,不然的话在老婆孩子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别说在社会上混了。他琢磨了半天,和有关部门串联了一下,把他安排到了纪检委,如今也是个处级干部了。逢年过节他从来不忘老领导,又送钱又送物,感谢老领导的知遇之恩,在酒精的作用下多少次拍着胸脯说,有啥需要我跑腿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说实在的,老领导春风得意,丰衣足食,没什可以麻烦他的。没成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一次老领导要用着他了,也可以说是要求助于马忠良了。老领导把他约到了一个咖啡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神秘而压抑的云雾笼罩在头顶。最近一段时间关于老领导的负面说法很多,来的路上马忠良的心里七上八下乱扑腾。他猜想,老领导找他一定是打探关于自己的消息。他不是主要领导,也不是管案件的,所以,知道的“干货”几乎没有,只是听说上级纪检委已经在调查老领导了,老领导问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满足不了老领导的要求,但他可以痛痛快快的表示,一定要努力去打听,有了情况一定及时报告给老领导。这一点他是能做到的,即使劳而无功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万万没想到老领导交给他的是这么重要的任务,竟使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虽然他尽力掩饰自己的惊慌,可手在抖,嘴唇在哆嗦。但是他没有说熊话,他说,请老领导放心,我一定把这家事情办好,否则就不够人的一撇一捺。老领导很满意,敬了他一杯咖啡。原定第二天他应到约定的地方来取密码箱,可时间过了却不见人影。老领导的心凉了,禁不住仰天长叹,悲苦万分。马忠良不是故意爽约,是得了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事后老领导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禁不住长叹道:是我害了他呀。

曾几何时,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呼风唤雨,挥洒自如,海阔天空,何愁找不到值得信任的人?可如今,不仅找不到值得信任的人,就连一个安全的地方也找不到。何止这个城市,世界这么大,竟没有一寸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想睡一觉,可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张嘎子”带来的喜悦给弄醒了:他穿越到了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年代,鬼不灵村的张嘎子腰里别着手枪正嘻嘻地站在他的面前。张嘎子趾高气扬地说,你真是个笨蛋,藏个东西都不会。他急忙双手抱拳,曰,嘎子老弟,十万火急,快快指点迷津。嘎子说,老子告诉你,藏到树上的乌鸦窝里,猪脑子,你忘了?当年我就是这样藏手枪的。他茅塞顿开,心中大喜,冲嘎子伸出大拇哥,千恩万谢。在欢喜中醒来,他马上意识到这是神灵在指点自己。反复的肯定否定之后,他决定让挎着枪的刘胜利把箱子藏到老家的祖坟的大杨树上。那排大杨树是何人所栽已经无从考究,爷爷说他小时候这排大杨树就有碗口粗,如今三四个人都围不过来,枝茂叶繁,遮天蔽日。杨树上不仅有乌鸦窝,还有若干个树洞,藏起来点东西十分保险。村里头除了刘胜利,没人能爬上那排大杨树。他见过刘胜利爬那几颗大杨树,不仅像猴子似地爬上去了,还站在上面撒了一泡尿,浇在了树下看热闹的人的头上。那年刘胜利十多岁,他三十七八岁,正当副县长,回村里是为了给祖宗上坟。尽管被浇了一头尿,他还是很高兴,夸道:大侄子有一套。刘胜利是何许人也?是亲戚,但不是直系的,不知道拐了多少弯,爬了多少岭:要从老婆那面论,他应该叫刘胜利二舅;要从太爷爷那面论过来刘胜利应该管他叫三叔。在农村,这种你家套着我家,我家套着你家的亲戚叫罗圈亲戚。刘胜利张口闭口叫他三叔,但他还从没管刘胜利叫过二舅。原因很简单:刘胜利今年三十多岁,比他小二十七八岁。这不是主要的,关键的是刘胜利当年有求于他。刘胜利是当兵出身,侦察兵,技术过硬,在全军比武中得过第一名。在抗洪抢险中,他攀登悬崖打通道路,救过老百姓的命,为此立过二等功。虽然他是农村户口,但因为立过二等功,复员后属于政府的安置对象。他以为回来后很容易就可以安排个挣工资的工作,从此逃离农村,可没成想把民政局的门槛跑平了也没泡出个子午卯酉。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拎着几瓶酒找到在市里当官的三叔。起初他没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是有病乱投医,死孩子当活孩子医。等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见到三叔,三叔却想不起来他是谁了。他自我介绍说,当年我爬大杨树,洒了你们一头尿。三叔立刻想起来了,问他找上门来的原因。刘胜利扑通跪在地上哇哇大哭,把受到的不公正对待一五一十地道将出来。三叔闻听勃然大怒,大骂县里那些不给老百姓办事的狗官。骂完了,三叔看了他的档案和军功章说,你不用回去了,就留在市里工作,到公安局当警察。就这样他迈进了公安局的大门,在几个维稳处突大案中冲锋在前,一展身手,如今是特警队的一名大队长,公安系统提起刘胜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佩服他的神勇,还知道他的三叔是谁。

他和刘胜利见了面,单刀直入,说清了需要他去做的事情。刘胜利就是刘胜利,不愧是见过惊心动魄场面的人,没有一丝慌张,马忠良之辈根本无法和他相比。

刘胜利说,这事找我来办算是找对人了。

他问,你不怕败露后被牵扯?

刘胜利嘿嘿一笑说,此事你知我知,你要不说,鬼都不知道,怕在哪里?就是暴露了,我也心甘情愿,因为你对我有恩。

他问,带着这么多东西你怎么爬上大杨树?

刘胜利说,三叔啊,我能那么笨吗?我把那些东西分别装进双肩背包里,爬树还成问题?多爬几趟就完了。

刘胜利说的那个轻松劲简直不敢让人相信。

他激动地说,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你是我的亲舅舅。

刘胜利诚惶诚恐,说,可不能那么说,你是我的亲三叔。

刘胜利开上警车,当晚就出发了。

看着天上的明月,如同看见了警灯在闪烁……刘胜利下半夜到老家了……马上就要爬上大杨树了……他如释重负。天无绝人之路啊!他想起了一句古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如释重负。第二天早晨一身轻松,他决定去南山,找那大师一吐几天的郁闷。

大师闻听张嘎子的梦境和刘胜利去了大杨树的事,闭目掐算了半天,突然瞪起眼睛,一掌拍在桌子上,讥讽道:好糊涂啊,那张嘎子本是八路军、共产党,而你现在是共产党惩罚的对象,就是日本鬼子,就是蒋匪军,如此看来你是自投罗网啊。再说你派的这个人有问题,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心眼。

他问,怎么知道?

大师说,你看他的名字,胜利……。胜者,有月则胜,无月则生,说变就变;利者,见禾则伸刀,此人小人也。你这是什么脑袋?这些年的领导都让你干白瞎了!

大师一改往日的善容,讥讽了好半天,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吃了一惊,脑袋里一片混乱,但立刻镇定下来。他觉得大师这一次失算了,断不可信。特别是刘胜利顺利回来后,他更加认为那个大师是在胡诌八扯。刘胜利告诉他,那几棵大杨树长高了许多,又粗又壮,除了我没别的人上的去。半夜时我上去的,神不知鬼不觉。树洞里除了落叶和鸟粪没被的东西,安全得很,比银行还保险。

一年后。某监狱。警察把一沓照片放在他的面前。照片上是:祖坟、大杨树和一堆金银财宝。

警察说:修高速铁路,迁了你家的祖坟,伐了几棵大杨树,发现了这些东西,经调查,这些东西是你的。

他清楚地看到,照片上只有两个双肩包,而交给刘胜利的是四个。

李少华:笔名:尚志少华。男,汉族,中国黑龙江尚志市人。1956年5月12生。两年半知青,没上过大学。哈尔滨作协、黑龙江省作协会员。曾获《黑龙江艺术》建国三十周年征文三等奖、哈尔滨建党九十年散文征文一等奖、黑龙江文广局"书香门第杯"征文一等奖、黑龙江省作协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征文中篇小说三等奖。出版《最后的生产队》、《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知青岁月》三部长篇小说。在《芳草》、《芳草潮》、《小说林》、《诗林》、《黑龙江日报》等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若干。《知青岁月》节选收入《哈尔滨历史文学回顾典藏金刋》,《最后的生产队》入选哈尔滨"松花江上大型文学系列丛书"。

陈林先 发表于 2020-9-8 17:53:26

欢迎李老师参赛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首届短篇小说大赛 藏 匿(稿箱来稿)35